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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花水月
顾惜望着楚来逐渐向上的背影。
每上一个阶梯,她的心就跟着游离一分,话说出口又开始后悔,有心者,自然有心,无心者亦无所谓,但楚来把一半的心放在了她这里。
所以她看得出来,楚来把那句话听进去了。
与行为相比,话语被人看做低一等的产物。
总是说,说得好不如做得好。
可话语却最常使用,最易使用,而开口几字,代价比行为难控。
话语伤人于心,行为伤人于形,刚才的口是心非,伤了楚来,也伤了自己。
顾惜踩着楚来离开的影子往楼上走,一步一步缓慢上升。
想去解释自己是口是心非,其实自己并没有那样的想法。
踩上最后一个阶梯,脚一蹬,看着楚来转身进入办公室的背影。
又想不管了不管了,这么久了,每次都是自己委曲求全,凭什么,她需要时间,难道自己的时间不是时间吗。
纠结中选择了后者,顾惜对着空气冷哼一声发泄,深呼吸一口气,扬着笑走进了教室。
上课铃声已经响了一会儿,教室里面仍然吵闹,环顾一周,前排同学零星几个坐得笔直看书。
张剑今天来上课了,一改之前的吊儿郎当,在座位上坐得笔直,手里握着笔,在英语书上勾画。
后排同学成堆地聚在一起,有男有女,叽叽喳喳,懒懒散散。
村口老太们是舆论的中心,是大喇叭,是道德评判家。
与之难分伯仲的是学校学生。
学校多么清白的一个词语,里面朗朗书声,挂着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横幅,一切都是如此积极向上。
但有人的地方就有舆论,人聚集的地方则是中心。
下课十分钟,八卦小组的威力比村口老太还吓人,但被网络批判的总是村口老太。
因为她们迟暮,老态龙钟,能被拉来垫背?
想不明白。
但想得通学生群体的舆论为什么总是被藏得很好,因为他们正值青春,是初生的太阳,她们不会有污点,不能有污点,人尽皆知。
所以他们能畅所欲言,为所欲为,把污蔑别人当成拉帮结派的工具。
顾惜看着那一群人就来气,欺负张剑,造谣楚来。
她拍了一下课桌面:“上课了。”
声音巨大,手刺痛,但她忍住了。
表面威风是作势的第一步。
刚才那一群聚集在一起的学生,瞥了顾惜一眼,又说了几句,拖着板凳,凳脚与水泥地摩擦发出刺耳的响声,拖着脚步回到座位。
顾惜心里翻了一个白眼,表面还维持着笑。
“同学们,今天我们不按照课本上课,我想和大家玩一个游戏。
此话一出,教室里出现小哄动,几人隔着桌交头接耳,只要不上课,什么事都有兴趣。
顾惜环顾一圈朝张剑递了一个眼神:“我需要一位同学来帮助我。”
张剑立马举手。
顾惜扬了扬嘴角:“张剑同学请。”
张剑一站起来,后排几位就漏出歪牙咧嘴阴阳怪气的表情。
顾惜一下就看出来哪几个是老鼠屎。
一想到接下来要做什么,就忍不住想笑,她连忙转过身,在黑板上写了26个英语字母。
恢复平静表情,面向同学。
“班级一共13个同学,每个同学都可以分到两个字母,每个字母都代表着一个单词,形容词词性。”
“我这里有26张纸条,上面写了不同的单词,张剑同学帮我发一下。”
顾惜从包里摸出纸团,左手握一堆,右手握一堆,她两只手同时伸出,在只有张剑能看到的角度,晃了晃左手,递给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张剑眨眼表示明白,他把左手那几张纸条逐一发给欺负过他,造谣过楚来的人。
右手则发给其余的同学。
“现在大家可以看一下自己手里的纸条,我点到的同学站上讲台,讲一下自己手里的单词,写到对应的字母下面,再讲一下具体的意思。”
“请两个同学吧。”
顾惜假意看了一圈,点了被分发左手纸条的一男一女。
“就你们两个。”
两个人不情不愿地站上讲台,脸臭得堪比死了几天的鲱鱼。
“来介绍一下吧。”
左边男生抱着手,声音拽成二百五:“我还需要自我介绍,班上谁不认识我。”
顾惜保持微笑:“同学,介绍一下你手里的单词。”
“我不讲!”男生拔高声音,彰显着自己傲慢。
顾惜轻柔一笑,手撑在讲台上,语气随和地说:“每次上完课,我都会把每节课的课堂纪律讲给村长听,对于违反课堂纪律的人,那我也会如实告知,不掺半分假。”
编的谎话,但她也知道古寨谁能镇得住这些顽固的人。
目不转睛地盯着男生,是警告也是威胁。
男生白了顾惜一眼,大力地扯开纸条说:“fake, rude。”
“写上去吧。”
男生站在讲台上,拿起粉笔,弯七扭八地写了一个“feike rude”。
男生一写完,出现小范围的笑声,很明显的嘲笑,男生红了脸,立马把单词擦掉,拼拼凑凑写了一个“feke,rude”。
顾惜咬紧牙齿,强忍着笑容,走到男生身边,接过粉笔帮他改写正确。
她看向身旁从脸到耳朵都红透了的人。
居然还知道羞愧。
她温和地对男生说:“知道什么意思吗?”
经女生提醒,男生才回答起:“虚伪的,粗鲁的。”
顾惜摇摇头,惊讶道:“你真是高一的同学?”
讽刺意味明显。
男生脸更红了,把头埋了下去。
班级里的笑声更大了。
顾惜看向张剑,张剑把头埋了下去,笑得肩膀抖动。
她拍了拍男生的肩膀:“你下去吧,英语学好,语文也别学废了,高考考的是议论文,不是编故事的能力。”
男生瞪了第一排的学生,走回了座位。
她把目光转移至女生,那个女生从站上讲台就开始发抖。
有些人在背后编排别人,神采飞扬,结果一旦自己成为众矢之的,那就会装作一副唯诺可怜样。
顾惜叹一口气:“你说说你的吧,不用写了,快下课了。”
女生的声音低若细蚊:“wicked,timid邪恶的,怯懦的。”
顾惜点头重复了一遍女生的话:“wicked,timid邪恶的,怯懦的,知道就行,下去吧。”
话里有话,讽刺意味,大快人心。
顾惜让张剑把所有的纸条都回收回来,揣进兜里,一句话没说,直接走出教室,突然不想再教学了,她无法每天面对一群性本恶的同学。
生来就是英雌主义,最想做的事是拯救,是改变,很庆幸她出生在能保护她这种理想主义的家庭,以前的调研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透过话语去了解别人的人生,简短半小时,能了解的仅是表面,而如今来到这个寨子,楚来生长的地方。
深入泥潭,才能发现绊住生长的本就是泥潭本身,自甘堕落的人,抬头仰望都耗尽了他们所有力气。
在此刻,顾惜推翻了过去所种下的拯救理论,建立起一个破局自救的乌托邦。
短暂的报复,快意消散,内心剩的是麻木,站在办公室门口,闭着眼睛,做着深呼吸。
楚来在办公室里,该以何种表情走进去,是否该把刚才做的事给楚来讲。
她犹豫了。
房门从里面打开,顾惜听见开门声,睁开眼睛是楚来淡然的脸,一丝惊讶的表情都没有泻出。
楚来轻言道:“休息会,我去上课,”又踏入了刚才顾惜上课的班级。
顾惜走进办公室,坐在楚来的座位上,看着楚来桌面上摞得整齐的书籍发愣。
座位上还有楚来身上舒适的山茶沐浴香味残留,又开始昏昏欲睡。
意识快要模糊的时候,传来一阵敲门声,从远方传来,逐渐逼近,顾惜睁开眼睛。
“请进。”
一个女人走了进来,顾惜眨巴几下眼睛,视线清晰,扬着笑看向门口。
女人穿着灰色复古针织马甲背心,内搭一件灰色紧身高领羊毛衫,一条皮带松垮着斜在裙身上,黑色长裙,黑色的皮鞋,扎着稍显松散的丸子头,气质文艺,像在秋天泛黄落叶会眷顾的模特,在艺术院校里,单车后面的女主角。
“请问……楚老师在吗?”声音像秋酿,绵绵浅浅,舒舒服服。
顾惜微皱眉头,盯着女人。
又是找楚来,怎么一到学校就会刷新新的人物,还都和楚来有关。
她语气平淡:“楚老师在上课,你找她干嘛?”
“是楚老师昨晚给我发消息,说有事情要问我。”
昨晚发消息。
说明昨晚楚来在和她聊天时,心里还想着另一个女人,顾惜冷哼一声,但基于礼貌她还是缓和语气。
“你坐,下课她就会回来。”
“好。”
女人坐到了一根独凳上,牵了牵裙子。
顾惜左手弹着右手的中指,含着笑说:“我叫顾惜,眷顾珍惜。”
女人微微点头:“夏蝉。”
顾惜浅浅一笑,原来夏蝉的生命可以延续至秋天。
“夏老师好。”
“顾老师好。”
顾惜脚趾抠地,她本是社交达人,但是在现在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主要的是她还没弄清楚夏蝉和楚来的关系。
万一聊嗨了,结果发现是情敌,那还得了。
顾惜懒洋洋地趴在书桌上,望着夏蝉,声音拖慢:“看着你不像本地人,你也是来支教的?”
“是,苏城人,教美术。”
“美术!”顾惜立马蹭起身子。
楚来叫她来的目的不言而喻。
顾惜站起来,端了一根独凳,坐在夏蝉对面,笑嘻嘻地:“夏老师,那我问你几个问题?”
夏蝉轻声回复着“嗯”,板凳往后挪了一步,凳脚卡在原地,没挪动,脚被绊住,整个人往后翻,顾惜立马伸出手抱住夏蝉。
“小心点,夏老师。”
“谢谢。”
“不用……”谢字还没出口,听见敲门声。
两人一起转头,看见楚来站在门口,抱着书,神色严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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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花水月:镜子里的花,水中的月亮。比喻一切虚幻而空泛、不可捉摸、终归泡影的事物或愿望。
从抱有幻想到认清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