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上嫁男

　　秦府正厅的檐角挂着六角宫灯，烛火透过灯罩照亮正厅里的事物。桌上的菜肴倒是精致，龙井虾仁，里面河虾透着晶莹的粉色、清蒸鲈鱼，鱼在白瓷盘中，葱丝和姜丝经热油泼过，飘出香气、还有东坡肉、蟹粉狮子头，每一道都看得出耗费了心思，可在座的茶铺掌柜们，却没几人动筷。

　　梁一天坐在徐钰身侧，指尖捏着银筷。他也不愿和别人拉扯太多，怕暴露身份，别人问话都是微笑点头。一个人略显有些尴尬，下筷不是，不下筷也不是。耳边是掌柜们互相寒暄的客套话，“李掌柜近来生意兴隆啊”“王老板的新茶口感愈发醇厚了”，可每句话里都透着试探，目光时不时瞟向主位上的秦韵之，看他有什么表示。

　　秦韵之穿着一身枣红色锦袍，腰间系着玉带，衬得体态略显臃肿。他正端着酒杯与人谈笑，眼角的皱纹堆起，笑容却未达眼底，那双精明的眼睛里，藏着毫不掩饰的算计。

　　“人模狗样的东西。”梁一天在心里暗骂，拿起面前的青瓷茶杯抿了一口。茶水是上好的龙井，清香甘醇带着豆香，可他却品不出半点滋味。不光是他，其他人也清楚这种虚伪场合下的暗流涌动，秦韵之摆下这桌宴，不仅仅只是为了联络各茶商的感情。

　　徐钰坐在他身旁，面色沉静。他也没怎么动菜，只是偶尔夹一筷子清淡的青菜，指尖摩挲这茶杯，像是在想什么。方才进门时，秦韵之那道黏在梁一天身上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得他心里发紧。他想起刘掌柜西陵的生意突然被人截胡，对方出价低、还不肯露面，如今听闻他频频派人出入贡茶院，对他有些疑心。可没有实打实的证据，不能去指责他没有信义。终究只能隐忍，商场上的尔虞我诈，没有证据的指责只会靶子。

　　“之前有人在新建的贡茶院看见秦老板的人进出，”终于，坐在末位的王掌柜按捺不住，放下酒杯率先开口，声音打破了厅内的热闹，“秦老板这是也想扩宽一下生财之道吗？”

　　这话一出，厅内瞬间安静了几分。所有目光都地落在秦韵之身上。谁都知道，秦家是靠丝织业发家，后来又在龙华镇开了两家当铺，家底殷实得很，如今茶市开放，行情正好，他想来分一杯羹，也在情理之中。但原先的人还在，就开始抢饭吃，可这吃相，未免也太急了些。

　　秦韵之放下酒杯，脸上依旧挂着那副和善的笑容，仿佛没听出王掌柜话里的试探：“实在是不瞒各位，在下最近这祖业有些不景气，也想试试其他的门路。”

　　他站起身，端着酒杯对着众人拱了拱手，锦袍的下摆随着动作扫过桌沿，带起一阵风，“各位老板都放心，咱们都凭本事挣钱。希望各位老板以后多多海涵，我秦某人刚刚入行，有什么不懂的地方，还望大家见谅。再说原来的贡茶院太小了，我只是稍微出资扩建一下，到时候王掌柜咱们还是一起的啊。”

　　这番话说得漂亮，既点明了来意，又放低了姿态，让人挑不出错处。可在座的都听出他话里的深意。所谓凭本事挣钱，以秦家的财力和手段，在坐的掌柜确实比不过他这本事。这本事也恐怕没那么简单。几个掌柜交换了个眼神，眼底都藏着了然。

　　徐钰握着酒杯的手指紧了紧，指节泛白。西陵的老主顾的变卦，和一个陌生商户签了合约，那商户出手阔绰，给出的价格比市价低了两成，明摆着是砸钱抢生意。如今想来，十有八九就是秦韵之的手笔。贡茶院是贡茶严选的关键之地，他的人频频出入，显然是早就开始布局了。

　　“不知秦老板这生意销路，除了这贡茶供奉，还要往哪些地区贩茶？”徐钰放下酒杯，抬眼看向秦韵之，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这话问到了所有人的心坎里。在座的各位都有各自的销路和客户，若是秦韵之要往他们的地盘发展，日后免不了要起冲突。与其到时候撕破脸，现下应该问清楚，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事。重新开拓销路虽不是件容易的事，他们手里有祖辈传下来的制茶秘方，有多年积累的营生手段，倒也不怕再重新经营。

　　秦韵之闻言，笑了笑，双手背在身后，目光扫过在座的众人，：“哎呀，徐老板这是问到点上了。”他摆了摆手，语气带着几分故作谦虚的随意，“我也不知道这贩茶到底是怎么个回事。说起这茶坊我们自然是算不上专业，秦家也没专门种茶叶的地方。”

　　他顿了顿，故意停顿片刻，：“我想的是：一呢，多多少少从一些散户里收一些茶叶，但是这些都比不上各位老板专业；二是，我们秦家有钱，我可以给你们出资，参与到你们其中，给你们提供本钱、人力什么的。到时候你们采茶、制茶、卖茶，还有其他杂事，我们的人都可以一直在旁边帮忙。”

　　说罢，他拍着自己的胸脯，信誓旦旦的样子，仿佛真的是来给大家送好处的。那肥厚的手掌拍在锦袍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让人感觉惺惺作态。

　　这算盘珠子打的都崩到在坐各位脸上了。梁一天在心里冷笑。既要收散户的茶叶，又要给各家茶铺出资，美其名曰帮忙，实则还不是想趁机偷学各家的制茶方法。每家的茶叶都有自己独有的配方和风格，那是祖辈传下来的吃饭家伙，怎么可能轻易外传。他出资出到最后，恐怕这些茶铺都要慢慢改姓秦了。

　　城北的两家米铺就是前车之鉴。当初人家掌柜的自己经营的好好的，秦韵之非要插一脚，又是出资又是派人“帮忙”，没几年功夫，就把两家米铺都攥在了自己手里，成了背后的大东家。这些事，龙华镇的商户们谁不知道？只是没人明着说罢了。

　　“谈不上请教，”徐钰站起身，目光平静地看着秦韵之，语气里带着一丝淡淡的嘲讽，“秦老板这经营手段，倒是应该让在座的我和各位老板好好请教请教。秦家这么家大业大的，怎么还和我们这些不入流的生意分一杯羹呢？”

　　“哎，徐老板，这是怎么说？”秦韵之的语气陡然一沉，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眼神里透出审视和不满，直直地盯着徐钰，“茶市行情现在越来越好，做生意哪有什么不入流的？我觉得在座的各位都是人中龙凤。听闻徐老板家祖上的茶叶生意做得不错，莫非徐老板是不想让秦某人请教？看不上我秦某人?”

　　这话带着明显的施压，厅内的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起来。烛火跳动，将秦韵之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墙上，像个张牙舞爪的怪物。

　　“秦老板此话怎讲？”徐钰不卑不亢地回视他，“秦老板你年长我十几岁，阅历深厚，我这做晚辈哪能让长辈屈尊，那句话怎么讲的来这，你活那么长时间，吃过的盐比我吃过的米都多，走过的桥比我走过的路还长，对吧。自然是我向你请教才是。”

　　他的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没有答应秦韵之的要求，也没有直接撕破脸。在座的掌柜们都暗暗松了口气，大多数人的想法都和徐钰一样，自家的手艺是吃饭的饭碗，怎么可能轻易外传。秦韵之现在突然闯进来，既要抢饭碗，又要砸饭碗，换谁都不会乐意。

　　接下来的时间里，掌柜们纷纷打圆场，有人问秦韵之丝织业的近况，旁边也有说感叹茶市行情不稳定，劝他不如等行情稳定了再入行。秦韵之应付着众人，脸上始终挂着笑容，可那笑容却越来越勉强，眼底的不耐烦也渐渐藏不住了。

　　几巡酒过后，宴席终究是散了。掌柜们纷纷起身告辞，每个人都走得匆匆，像是多待一刻就要沾上麻烦。徐钰拉着梁一天，也跟着人群往外走。

　　“徐老板，徐夫人，请等一下。”身后突然传来秦韵之的声音，带着几分刻意的挽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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