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爱半生

　　那颗褪色的、带着细微星芒的淡紫色玻璃珠，静静地躺在顾夜寒颤抖的掌心，冰凉的温度却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灵魂最深处，烙下一个永世无法磨灭的、耻辱而绝望的印记。

　　真相。

　　最后的、最残酷的、最荒谬的真相。

　　原来，他所以为的迟来的醒悟，依旧是一场自欺欺人的笑话！原来，他连痛苦和忏悔的根基，都建立在另一个更深的、更可悲的谎言之上！

　　那个真正给他黑暗童年带来星光的小女孩，自始至终，都是林晚晚！那颗独一无二的、他曾在黑暗中摩挲过无数次的紫色星星，就是铁证！而苏婉婉，那个卑劣的窃贼，她甚至不知道这颗紫色珠子的存在，她的谎言建立在那个蓝色的、林晚晚收到的生日礼物之上！

　　晚晚……她到死，都以为是自己“偷”了苏婉婉的功劳！都还在为此卑微地道歉！都在祈求他的原谅！

　　“啊——啊啊啊——！！！”

　　顾夜寒瘫在冰冷的地板上，蜷缩在散落的旧物和尚未干涸的血泊中，发出了一声完全不似人声的、撕心裂肺的哀嚎！那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绝望、自我厌弃和一种被命运彻底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巨大荒谬感！

　　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所有的力气，所有的生机，只剩下一个空空荡荡的、被彻底碾碎的灵魂躯壳，在无尽的痛苦深渊里沉沦、坠落。

　　鲜血依旧从他的嘴角不断溢出，胃部的剧痛和心脏被撕裂的痛楚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彻底吞噬，他却仿佛感觉不到了。所有的生理性疼痛，在眼前这灭顶的、精神上的极致酷刑面前，都显得微不足道。

　　他错了。

　　错得如此彻底，如此荒唐，如此……万劫不复。

　　他错过了她的童年救赎，错过了她的深情暗恋，错过了她作为妻子的默默付出，错过了她病痛中的挣扎煎熬，甚至……错过了她死后，他连忏悔都找不对对象的、可悲的真相！

　　他活像一个被蒙住双眼、捆住双手、推上舞台的小丑，在命运的恶意操纵下，对着真正爱他的人极尽羞辱伤害，却将所有的温柔和信任，慷慨地赠与了一个窃取人生的骗子！

　　多么可笑！多么可悲！

　　“哈哈……哈哈哈……”他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嘶哑破碎，充满了无尽的自嘲和凄凉，眼泪却如同决堤的洪水，混合着血水，汹涌而出，“顾夜寒……你真是……天下第一的蠢货……瞎子……混蛋……”

　　他笑着，哭着，用额头疯狂地撞击着冰冷的地板，发出令人牙酸的“咚咚”声，仿佛只有这种自虐般的剧痛，才能稍微缓解那几乎要将他灵魂都彻底撕裂湮灭的绝望。

　　张妈被书房里巨大的动静和骇人的嘶吼声惊动，慌慌张张地跑上来，推开门看到里面的景象，吓得魂飞魄散，失声尖叫：“先生！先生您怎么了？！天哪！血！快叫医生！叫医生啊！”

　　她扑过来，试图扶起蜷缩在地、浑身血迹斑斑的顾夜寒。

　　顾夜寒却猛地挥开她的手，力气大得惊人，眼神涣散而狂乱，嘶吼道：“滚！都滚开！别碰我！我不配……我不配……”

　　他像是陷入了一种极致的癫狂和崩溃，抗拒任何人的靠近，只是沉浸在那无边无际的、自我毁灭的痛苦漩涡里，无法自拔。

　　最终，在张妈的哭求和闻讯赶来的家庭医生的强行干预下，他被注射了大剂量的镇静剂，才勉强昏睡过去。

　　然而，药物带来的短暂黑暗，并没能成为他的避难所。

　　噩梦，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如影随形。

　　他梦见冰冷的仓库，无尽的黑暗，一个小女孩每天准时从通风口塞进来水和食物，用软糯的声音给他讲故事，唱歌，那颗紫色的玻璃珠在黑暗中闪烁着微弱却温暖的光……那是晚晚。

　　画面陡然切换，变成苏婉婉楚楚可怜地依偎在他身边，诉说着仓库的“经历”，而他，温柔地拥着她，深信不疑。

　　又变成新婚夜，他冷漠地摔门而去，留下穿着婚纱的林晚晚，独自垂泪到天明。

　　变成她孕吐难受，脸色苍白地按着胃部，他却斥责她装模作样。变成她吐血昏迷，他却认为那是博取同情的苦肉计。

　　变成她躺在病床上，气息微弱地祈求他相信，他却用最恶毒的话语羞辱她，转身奔向假装胃痛的苏婉婉。

　　变成太平间里，她冰冷灰白的脸，和那双至死未能完全闭合的、似乎还残留着无尽哀伤的眼睛。

　　变成NICU里，那个浑身插满管子的、微弱如萤火般的小小生命，监护仪上最终拉成的那条冰冷的直线……

　　“不——！晚晚！孩子——！”

　　顾夜寒无数次从噩梦中惊醒，浑身被冷汗浸透，心脏狂跳得如同要炸裂，喉咙里残留着梦魇中绝望的嘶吼。醒来后，面对的却是比梦境更加残酷的现实——空荡荡的房间，死寂的黑暗，和无边无际、永无止境的悔恨与痛苦。

　　镇静剂的药效过去后，他变得更加沉默，更加死寂。仿佛那最后的一击，彻底抽干了他最后一丝挣扎的力气，连痛苦都变得麻木而机械。

　　他不再试图去整理遗物，不再翻阅日记，甚至不再踏入那间遗物室。那颗淡紫色的玻璃珠，被他用一根细链穿起，死死攥在手心，日夜不离。冰凉的触感时刻提醒着他那无法饶恕的愚蠢和罪孽。

　　他依旧行尸走肉般地活着，吃饭，睡觉，处理少数不得不处理的公务。但他的眼神，彻底变成了一潭死水，没有任何波澜，没有任何光亮，只有一片永恒的、冰冷的荒芜。

　　他拒绝看医生，胃痛发作时，就蜷缩着默默忍受，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脸色苍白如鬼，却一声不吭。仿佛这持续不断的□□痛苦，是他唯一还能感受到自己“活着”的方式，也是他自我惩罚的唯一途径。

　　他开始长时间地坐在面朝墓园方向的窗前，一动不动，如同石化了一般，望着远处那片灰色的天空，眼神空洞，不知在想什么，或者什么都没有想。

　　张妈和陈铭看着他这副样子，心中的担忧和恐惧达到了顶点。他们觉得，顾夜寒似乎正在以一种缓慢而决绝的方式，彻底熄灭自己生命的所有火光。

　　他不再提起林晚晚和孩子，不再提起任何过去。但所有人都知道，他从未走出来，他只是带着那巨大的、无法愈合的伤口，沉入了更深的、无声的地狱。

　　他成了自己永恒的囚徒。

　　不是囚禁在别墅里，而是囚禁在那场永远无法醒来的噩梦裡，囚禁在那无穷无尽的悔恨和自责中，囚禁在失去了所有意义和希望的、一片漆黑的未来里。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痛楚。

　　每一次心跳，都提醒着失去。

　　每一次睁眼，都面对绝望。

　　救赎早已不可能。

　　解脱更是奢望。

　　他存在的意义，似乎只剩下一样——承受。

　　承受这迟来的、血淋淋的真相所带来的、永恒的凌迟。

　　承受这永失所爱、永堕无间的、冰冷的孤寂。

　　直至生命尽头。

　　窗外的世界，依旧车水马龙，繁华喧嚣。而窗内的他，早已被时光遗忘，凝固在了一场永不结束的葬礼中，守着一座永恒的、名为“悔恨”的囚笼。

　　岁月漫长，刑期无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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