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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身
胡后希猛地站起来,踉跄着扑向陆方盈,枯瘦的手指紧紧地抓住他的双臂,力道大得惊人,“明儿,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看娘了!”
她的声音尖锐而激动,带着哭腔,整个人充满了失而复得的狂喜。
陆方盈的身体在她扑上来的瞬间僵硬如铁,他站在那里,任由胡后希用力地摇晃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紧抿的嘴唇泄露了他的情绪。
胡之沁在一旁看得心酸,忍不住眼眶微红,她上前拉住胡后希,纠正道:“母亲,这是二哥陆方盈啊。”
“不,他就是我的明儿!”胡后希一把甩开她的手,厉声打断她,随后将陆方盈抓得更紧了些,仿佛一松手他就会消失不见。
她仰头看着陆方盈,眼神中满是怜爱与疼惜,“明儿,你这一路走得可还顺利?累坏了吧?你看你这趟回来已经到冬天了,娘给你做了新衣服,你来试试……”
胡后希语无伦次,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陆方盈垂下眼眸,看见了母亲眼中的自己,多么像陆方明的一张脸,明明他自己也是这样扮演着的,可为什么心里有一股酸酸的味道蔓延开来了呢?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沉寂。
他抬起手,轻轻拍了拍母亲的后背,模仿着陆方明的语气说道:“母亲,我回来了。”
他没有承认自己是陆方明,但也没有否认,他只是接住了母亲这错位的爱。
“瘦了,我的明儿在外面一定吃了不少苦。”胡后希松开一只手,颤抖着抚上陆方盈的脸颊,“这次回来就好好在家待着,好不好?陪在娘的身边。”
“好,我陪着你。”陆方盈回应道。
胡之沁在一旁看得心如刀绞,不住地心疼陆方盈,她压下泪意,再次上前扶住胡后希的胳膊,柔声说道:“母亲,大哥刚回来,肯定饿了,我们一起用些羊奶糕,可好?”
胡后希茫然地看了看胡之沁,顺着她的指引,这才注意到桌子上的食盒,“对,对……明儿,你快来尝尝,看甜不甜。”
她松开陆方盈,急切地打开食盒,拿起一块洁白的羊奶糕,小心翼翼地递到陆方盈的嘴边,眼神中充满期盼。
陆方盈看着递到唇边的糕点,甜腻的奶香混合着药味,让他胃里一阵翻涌。
但他没有拒绝,微微张口,就着母亲的手,咬下了一口。
“甜吗?”胡后希紧紧盯着他,追问道。
陆方盈咽下那口糕点,点了点头,唇角牵起一抹笑意:“很甜。”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胡后希的脸上终于出现了笑容。
她自己也拿起一块,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边吃边絮絮叨叨的,对他说起一些陆方明小时候的趣事。
陆方盈沉默地听着,他站在这里,有一瞬间感觉自己有些窒息,有些时候他自己都分不清此刻这具身体里的人是谁。
幸好没过多久,由于药力发作,胡后希的脸上露出倦容,她靠在椅背上,昏昏欲睡。
陆方盈和胡之沁对视一眼,默契地将人安置到床上。起身时,胡后希迷迷糊糊地抓住陆方盈的手,呓语道:“明儿,盈儿也来了,你多陪陪他。”
陆方盈动作一顿,低声道:“好。”
直到胡后希的呼吸变得均匀绵长,彻底沉睡,他才缓缓地将手抽了出来。
他最后看了一眼母亲沉睡的容颜,转身离开了这个房间。
胡之沁默默跟在他身后,轻轻带上房门,她看着陆方盈站在廊下,久久没有动作,轻声道:“对不起,二哥,昨天母亲已经能认清人了,没想到……”
“没关系。”陆方盈打断她,声音中已经听不出任何情绪,“我知道,她只是太想念兄长了。”
她只是,在清醒与疯癫之间,选择了陆方明。
“二哥……”
胡之沁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安慰,但陆方盈也不在乎,他迈步离开了这个院子,走向自己的书房。
在书房的门被关上之后,陆方盈才双手交握,靠在冰凉的门板上,缓缓闭上了眼。
这两日,陆方盈彻底将自己沉浸在与司九春共谋的复仇之事上。那像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吸走了他所有的时间和精力。
哪怕住在同一个家里,胡之沁也难得见他一面。
只有一次,在书房偶然见到他伏案的身影,她看出了他的沉默与孤寂,而在这时,她才回味过来,那天陆方盈和南雾山在一起时,他有多轻松快乐。
这日午后,胡后希又闹了起来。她清醒了些,认出了胡之沁,却满屋子找陆方明。
丫鬟们束手无策,只能去告知了陆方盈。
陆方盈放下笔,脸上没有任何波澜,他从衣柜中取出胡后希给陆方明亲手所制的衣袍,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一脸温和地再次走进了那个房间。
“明儿,你去哪了?”胡后希一见他,眼中的焦躁立刻被喜悦取代,“娘找了你好久。”
胡后希拉着他的手,又开始絮叨那些他早已听过无数遍的,关于陆方明的琐事。
陆方盈微笑着,适时点头,偶尔会因一句“是吗”、“后来呢”,在胡后希眼中,他应当是扮演得天衣无缝。
只是在他不经意抬眼,看到窗外那片碧蓝的天空时,眼底才会飞快地掠过一丝疲倦。
那一刻,胡之沁正静静地现在院中的海棠树下,她看着陆方盈温柔地轻拍母亲的后背,一阵尖锐的心疼猛地慑住了她。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一个念头如同毒蛇一般钻入她的脑海:就这样吧,就让母亲一直疯下去好了,她的二哥本来就没有得到过什么母爱,又凭什么要让他戴上这样的枷锁。
明明最痛苦的人,是二哥啊。
房间内,陆方盈仍旧等胡后希熟睡之后,才抽身起来,他细心地掖好被角,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出来。
经过胡之沁身边时,他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仿佛她与院中的草木石头没有区别。
胡之沁张了张嘴,那声“二哥”堵在喉咙里,最终没能叫出声。
她只是看着他的背影融入夜色,最终消失在回廊的拐角。
之后几日,无论胡后希如何发疯哭闹,胡之沁都咬着牙,严令禁止任何人再去打扰陆方盈。
胡之沁双手环抱,箍住胡后希,强行喂药,直到药效发作,她看着母亲从歇斯底里到精疲力尽地抽泣,再到茫然地昏睡,心如同在油锅中反复煎熬。
陆方盈对此一无所知,他归来时往往已是深夜,府内一片寂静,只当母亲近日安好,或是妹妹应对得当。
直到那夜,万籁俱寂,只有晚风与花香相伴。他踏在前往书房的小径上,一声铜盆落地的声音骤然传来。
那声音来自胡后希的院子。
陆方盈浑身一僵,疑惑靠近,这才发现母亲的房中灯火通明。
丫鬟蹲在地上捡起铜盆,一起身,便看到了陆方盈站在院子门口。
“怎么回事?”陆方盈沉声问道。
“夫……夫人她……”丫鬟攥紧铜盆,不知该如何开口。
屋内,传来了胡后希痛苦的喊声,陆方盈脸色骤变,疾步冲进房内。
“二、二哥……”胡之沁看到他,声音中带着哭腔:“母亲她不知怎么……”
陆方盈不再多问,径直闯入内室,眼前的景象让他心头巨震。
胡后希蜷缩在床角,浑身剧烈地颤抖,双手死死抱着头,她的眼神涣散,充满了恐惧,口中不断发出意义不明的呓语。
陆方盈走进,发现她的嘴角,赫然有一缕新鲜的血迹蜿蜒而下,染红了素材的中衣。
“母亲!”陆方盈缓步上前,此刻不敢做出任何大动作惊扰她。
但胡后希看到有人靠近,反应更加激烈,“别过来!别过来!”
她猛地向后退缩,后脑重重撞在床柱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沁沁,怎么会这样?”陆方盈转头看向胡之沁,“这几日发生了什么?”
“二哥,往日都没发生过这样的情况,谁知今日突然如此,像被什么魇住了一般,不让人碰,更不让人靠近。”
陆方盈注意到胡之沁手臂上的抓伤,赶紧对一旁的丫鬟说道:“先去给小姐处理伤口。”
他深吸一口气,回过头来看着胡后希,对她慢慢伸出手:“母亲,别怕……是我,我回来了。”
胡后希混乱的目光在他脸上聚焦了一瞬,那熟悉的轮廓和声音,似乎起到了一丝作用。
“你看清楚,我是明儿。”
她的颤抖略微平息,但眼中的恐惧仍旧没有褪去,只是目光死死地盯着他,不知是在辨认,还是在防御。
陆方盈的心沉了一下,这一次,似乎连陆方明的这个身份,都快要失效了,那之后,他该怎么办?
就在这时,一个小厮出现在门口。
陆方盈起身过去,一脸疲倦地看向他:“什么事?”
“少爷,南小姐前来拜访。”
小山?这个时候?
陆方盈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他看了一眼那个隔断内室的屏风,想到母亲突然的异样,快步往门口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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