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尽欢舟晚

　　305.

　　宛回舟的父亲在除夕前一晚回来了。

　　李芝兰埋怨他回来太迟，老宛不干了，说自己能提前一天已经很不容易，站起来就往厨房走，要下厨给她俩做好吃的。

　　“歇着吧你。”李芝兰说，“飞机刚下来多久？明天除夕有的你烧的。”

　　老宛就坐在沙发上，等老婆给自己下面条吃。

　　“我回来的时候也是吃的面条。”宛回舟说，“上马饺子下马面。”

　　她和李芝兰都已经吃过晚饭，只有迟来的老宛还在饿肚子。李芝兰那天等她吃饭，但是今天没等老宛：不能让女儿跟着一起饿肚子。

　　老宛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即使坐的是软塌塌的布艺沙发，他也坐出了一种太师椅的感觉。宛回舟坐在侧面的沙发上，一时间不知道和自己爹聊点什么。

　　还是老宛先开口了。

　　“这学期怎么样？累不累？钱够不够花？”

　　“还好，挺累的，不过也正常。钱都够的。”

　　“嗯。”

　　306.

　　老宛好像也不知道和自己女儿能聊什么。刚开了个头，就把天聊死了。

　　他CD了一会儿，终于把后续转了出来，上半身往前倾了倾：“你这学期交男朋友了？叫徐...什么的。”

　　“徐尽欢。”宛回舟说，“比我小两岁，现在大三。商科的。”

　　“嗯。”老宛很严肃的一张脸，看不太出来他在想什么，“你和爸说说，我看看他人怎么样，靠不靠谱。”

　　宛回舟：“...说，说什么啊？”说他学习成绩工作能力家庭状况吗。

　　老宛双手一摊：“就你们相处日常啊，见微知著。”

　　宛回舟张了张嘴，又闭上了。不是，她连和自家老妈聊起来这个话题，都会绕道走的，更不要说老宛了。

　　“说啥呢有啥好说的，人家自己谈恋爱，要你参谋啥啊瞎参谋。过来吃面。”李芝兰女士端着碗出来，救自己女儿于水火之中，“别理你爹，跟个教导主任似的。说了又要对人孩子挑三拣四的。”

　　老宛默不作声前去吃面。

　　307.

　　宛回舟：他居然没有反驳要挑三拣四这一句。

　　308.

　　老宛常年离家在外工作，年至五十了还勤勤恳恳地在一线拉磨。这就导致他不说话的时候能止小儿夜啼，除了李芝兰女士，见到他的人第一印象都是：好严肃好板正的一个人。

　　老宛吃面的时候，李芝兰在厨房刷锅。宛回舟想起来他妈说过一个人吃饭没什么意思，就默默地挪到了饭桌边上，在老宛对面坐下。

　　“你晚饭没吃饱吗？”老宛思索片刻，得出以上结论，“爸分你半碗。”

　　“...没有的事。”宛回舟说，“你吃吧，我就陪你坐着。”

　　老宛点点头。他吃面地时候和宛回舟一样，会把眼镜摘下来放到边上，免得被热气熏花了。宛回舟看他吃了几口，摸摸耳朵，没话找话：“嗯...小徐，就我男朋友，他都挺好的。长得也很帅，还会跳舞。做事也比较靠谱。还会做家务，碗洗的挺好。”

　　老宛：“......”嘴里的面条都没那么香了。

　　老宛：“小年轻。哼，有你爸帅吗？”

　　李芝兰在厨房里竖起耳朵听父女俩聊天，此时大声拆他台：“得了吧，你年轻的时候也就一般般，还是你追我的呢。”

　　“别听你妈瞎说，”老宛据理力争，“我也是很有市场的。你妈眼光太高。你那个，嗯，照片给我找一张看看嘛。”努力了一下还是没说出男朋友三个字。

　　“我也要看我也要看。”李芝兰赶紧出来，“我之前说要看的，她都不给！”

　　309.

　　宛回舟：当时来不及问你，我就从学校官网找了你的照片...就，学生证上会有的那个...

　　徐尽欢一早起来，看到学姐发的消息，大惊失色：“我那张正面照拍得巨丑！”

　　宛回舟：挺好的啊。我爹和我妈看完都说，看起来挺精神的。

　　徐尽欢自闭了：“学姐，我再给你挑几张，你能不能帮我重新展示一下....”

　　宛回舟此时正在赖床，两只手伸出被窝，拿着手机打字。刚准备回消息，就看见徐尽欢在发了一连串自己的照片之后，又发来一个视频邀请。

　　宛回舟：“.....”她还在被子里面蜷着呢。

　　不过她还是伸手点了接通，徐尽欢在手机那边啊了一声，然后传来一阵忙乱的声音：“学姐？我刚想打语音的，点错了，打成视频了！”

　　宛回舟侧躺着，就剩一张脸露在外面：“没事，我都还没起来。”

　　徐尽欢看了一眼，心说这是什么新型的卷饼，看起来可爱死了。

　　他也还在床上，不过房间应该有暖气，穿的睡衣看起来挺薄的。

　　小徐同学真的很有偶像包袱，又舍不得挂视频，拿着手机连转三百六十度看哪边光线好，最后在靠窗的位置坐下了，开始给自己顺头发。

　　宛回舟安详地躺在床上。在没有暖气的冬天，离开睡暖和了的被窝真的需要很大勇气。她们家今晚还要守岁，她可以名正言顺地多赖一会儿床，就眯着眼睛看徐尽欢折腾自己。

　　“学姐今天还没有起来吗。”徐尽欢说。

　　“不起。”宛回舟懒洋洋地，“外面冷。”说着还把下巴往被子里塞了塞。

　　“我一会儿中午要出去吃饭，一家人一起，和外婆那边的亲戚。”徐尽欢说，“晚上在自己家吃，可能会有人来我家。学姐会守岁吗。”

　　“一般都是要的，”宛回舟说，“不过熬夜对我来说也没什么压力。我一会儿和我爸去把春联贴了，就能等着吃饭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几句，李芝兰女士大概是路过，听到宛回舟的房间里有动静，敲了敲门：“小宝啊，醒了吗？醒了先出来吃点东西。”

　　“来了来了马上！”宛回舟条件反射把手机扣到了床上。

　　等门外响起脚步声，宛回舟才重新把手机翻面，快速道：“那我先起床洗漱了！不然一会儿我妈要来掀我被子。”

　　310.

　　徐尽欢：小宝啊……说起来，我的专属称呼好像都还没有实装。

　　311.

　　宛回舟家的年夜饭是老宛掌勺。他挺会做硬菜的，很适合在节假日露一手。以前有几年和亲戚一起吃团圆饭，也是他下厨。不过后来觉得太累，就还是只在自己家烧来吃。

　　八点整，一家人很有仪式感地坐在电视机前，听主持人播报了联欢晚会现在开始；然后李芝兰女士就切到了电视剧，开始看起了现代都市职场。老宛在手机上和人连线下象棋，偶尔瞄一眼老婆追的剧，并给出瑞平。宛回舟...宛回舟拿出了平板，开始玩单机小游戏。

　　三人各有各的忙法。

　　徐尽欢那边倒像是真的在实时观看，过一会儿就要给宛回舟更新一下消息：这个好看，这个谁编的台本，太无聊了，全是老梗；这个舞台效果像是番茄炒蛋，这个唱歌的不错，就是后面伴舞人也太多了....

　　宛回舟：虽然我没有看，但是感觉都看过了。

　　就这么到了十一点半，窗外已经陆续响起烟花爆竹的声音。李芝兰女士重新调频回联欢晚会，一家人放下各自手里的东西，就着bgm开始聊天。瓜子是不能磕了，晚上容易上火，水果可以叨两块。

　　十一点五十，徐尽欢发来消息：“学姐睡了吗？”

　　宛回舟：“还醒着呢。和爸妈一起等十二点。”

　　徐尽欢：“我可以给学姐打语音吗?想连麦过零点。”

　　宛回舟看了眼左边的李芝兰女士，又看了眼右边的老宛，觉得行动风险很大...但也不是不能冒险。

　　她假装去洗手间，回房间把不怎么用的蓝牙耳机掏了出来，戴了一只在耳朵上，再把头发放下来做掩护。等她毛绒绒地回到客厅，老宛果然已经和自己老婆坐到了一起，宛回舟顺理成章地贴边坐下，把没戴耳机的那一侧对着爸妈。

　　她给徐尽欢发消息：“我爸妈坐我旁边呢，一会我不说话，打字，你说，我听着。”

　　徐尽欢：【狗点头.gif】

　　311.

　　徐尽欢那边的气氛要热闹很多，宛回舟一接通，就听到好几个小孩子的笑声。

　　宛回舟：哇，小孩子也守岁吗？不困吗？

　　徐尽欢的声音在她耳朵边响起：“学姐？已经听得到了吗——哈哈，刚刚带他们出去放了点仙女棒，现在正兴奋着。”

　　宛回舟：你们家那边好热闹。还有人在拼酒啊？

　　徐尽欢：“几个叔叔伯伯。我爸在跟他们喝。不过他们都没有我爸厉害。”

　　宛回舟心里笑他怎么没遗传到这酒量，上次起泡酒都给他喝到迷糊了。

　　徐尽欢又说徐放歌在沙发上给人打电话催稿，眉姐在做钩针编织，家里太热闹，他戴着耳机打电话也无人在意。这时候电视上的主持人开始倒计时，老宛调整了一下坐姿，宛回舟装模作样地放下手机。

　　她没戴耳机的右耳装着自家安静又平和的呼吸，李芝兰女士在倒数到六的时候打了个哈欠；戴着耳机的左耳中传来徐尽欢那边嘈杂又热闹的声音，徐尽欢声音清晰，正跟着电视倒数，三，二，一。

　　窗外烟花乍响，分不清是来自于哪边。徐尽欢在数到零的时候，先主持人一步，说道：“新年快乐，学姐。”

　　他的声音在出口后被转换为电信号，途径万米高空后降落，最后传到宛回舟耳边。在这一时刻，这个国家的上空也许有无数道电信号传递着这句相同的话语，如果能可视化，将会是一朵无比盛大的烟花。

　　——其中有一颗火星就属于她。

　　徐尽欢虽然没明说，宛回舟却也顺利地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希望自己是新的一年里，第一个对她说这句话的人。

　　于是宛回舟也开口道：“新年快乐。”

　　312.

　　老宛和李芝兰也纷纷慈爱地回应：“新年快乐啊小宝。”

　　然后赶她上床睡觉。

　　宛回舟叼着牙刷进了卫生间，和徐尽欢说了声晚安，就挂断了电话。她一边单手刷牙，一边看群消息。导师在群里发了个大红包，宛回舟去抢了一个，排队发谢谢教授；文思东也卡着零点发来一条语音，足有一分钟，宛回舟点开一听，是用生日快乐的调子唱的“祝你新年快乐”。

　　宛回舟听笑了，吐掉嘴里的泡沫漱口，给文思东也发去一条语音：“很快乐。你也新年快乐。”

　　文思东发来一个打滚的表情：你也给我唱一遍嘛！

　　宛回舟熟练地哄她：明天睡醒给你唱，我爹妈赶我上床了。

　　纹丝不动：噫，放假不熬夜，宛如没放假

　　纹丝不动：宛如，宛如，哈哈，宛回舟就如同没有放假！

　　什么烂谐音梗。宛回舟感觉她今晚起码也是小酌了几杯，不一定醉了，但是肯定不是很清醒。

　　唐明曜也有两条消息，第一条明显是群发的，一段超长的拜年用语合集，还穿插各种emoji，显得特别热闹。第二条隔了几分钟才发来，应该是手打的了：舟姐！忘了告诉你了，我今年所有课都过了！感谢学霸的祝福！舟姐新年快乐！

　　宛回舟：新年快乐，下个学期也要好好努力啊。

　　吃食堂第三年了：不...怎么又要开学了...我不要开学...

　　这都还有小半个月，唐明曜已经开始贷款畏惧了。

　　李女士关了客厅的灯，走过来催她上床。宛回舟放下手机，李女士凑过来亲了一下她脸颊：“晚安小宝，新年快乐。”

　　宛回舟钻进被窝，只把脑袋露在外面：“到现在都非常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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