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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
老头面色灰白,额头上的汗珠浸湿了花白的鬓角。他胸前衣襟微乱,隐隐露出其下的三道血痕。
居遥扑在老头脚边,却发现老头并没有完全晕倒,他声音细如蚊呐:“带老夫……回去。”
一旁围观的百姓提醒道:“这老头刚被流民抓伤了,估摸着也染了疫病。年轻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我认得他,他是我的爷爷。”
居遥短短解释一句,将老头背了起来,一步步朝着小院走去。
小院如初,居遥轻车熟路地将老头放在床上,正要去拿药,却被人拉住了衣角。
老头:“你……是前两天来找我做衣裳的,你把人带来了吗?”
都到这个时候了,这老头怎么还记挂这事!
“爷爷,你先休息。”居遥拨开老头的手,遮住自己发红的双眼。
老头看着居遥翻找的动作,轻飘飘地说道:“我这儿没药,你别白费功夫了。”
居遥愕然。
这老头家里跟个百宝箱似的,居遥便理所当然地认为老头这里什么都有。
居遥急道:“早知如此我该背你去医馆!”
老头轻哼一声:“能活多久都是命数,老夫不在乎。对了,你叫……叫什么来着。”
“居遥。”居遥一边说着,一边又把人背了起来。
“哦,居遥。唉,人老了,记性不太好了。”
“你会好起来的。”
居遥刚要冲出去,却和文观行撞了个面对面!
下一刻,栾襄现身,将大门关了起来:“小遥,你先将爷爷放下吧。”
文观行较前段日子黑了不少,两侧脸颊凹了进去,眼下也有了青黑。
“这次疫病是根据血液传播的,我已经给老人处理了伤口,居大人,你且拿这方子给老人吃……至于是否有其他的传播途径,我还无法确定。”
忙完这些,文观行靠在墙上,眉间的疲态藏都藏不住。栾襄拍了拍文观行的肩膀:“那边还有张床,你先去歇着。”
文观行:“陛下,我不能待太久,流民进城了,我得……”
“流民进城了自有侍卫去抓,关你一个御医什么事?听我的,休息一会儿。”
文观行这才乖乖地躺了下来,他面对着墙,不久便肩膀耸动,似是哭了出来。
居遥拿着文观行给的药去院子里煎,他悄声问栾襄:“你头一回去看的时候,不是说没什么事儿吗?”
栾襄闭了闭眼:“事情不太对劲。”
最开始,城外的流民只有寥寥几十人。病情也是从这几十人中爆发的,文观行前往诊断之后,患者的病情的确减轻了。可没过两日,病情便卷土而来,甚至比之前更甚。
栾襄有些懊恼:“观行说他的药方没有问题,我自然相信他,但我不精医术,没办法帮他参谋。”
居遥陷入了沉思。
目前来看,这次的时疫因为只能以血液传播,所以传播速度并不算太快。
如果此事是有人在背后故意推动,他就一定会通过一些其他的手段让病情更快蔓延。比如让病情复发,又比如……让流民趁乱入城。
居遥问:“栾知凌那边派的人手不够吗?如果病情阻隔的好,流民怎么会有机会进城?”
“先前大胤对流民几乎是置之不理的态度,栾知凌不仅为他们建了居所,还专门请御医医治,所以这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城外流民在一夜之间剧增,现有的人手根本管不过来。”
“这些流民都是从哪儿来的?”
栾襄明白居遥想问什么,他摇了摇头:“四面八方,查不了。”
二人一时也陷入了沉默。
药煎好了,居遥端着碗轻手轻脚进了屋。老头服药还算老实,没再叫嚷,兴许是因为另一边的文观行已经睡下了。
居遥轻声问道:“按理来说,这药方几日能够完全见效?”
栾襄:“观行说是七日。”
居遥点点头,本欲张口再问,却听见屋外传来一阵骚动。居遥闻声而出,只见老头那年久失修的木门被轰然洞开,一群士兵乌泱泱地冲进了小院!
为首之人厉声喝道:“我等奉旨捉拿逆贼文观行!”
居遥倏然瞪大了眼,他下意识挡住屋门:“谁敢?!”
为首之人看见居遥一愣,有些迟疑:“居、居副将?您怎么也在这里?”
居遥扫过每个士兵的面容,心一点点凉了下去。队末,一个熟悉的面容正紧张而担忧地望着居遥,正是王意之。
栾知凌竟调度了白泽军来抓文观行!
“我记得你叫白岳,是吗?”居遥对为首之人说道,“文太医犯了什么罪?”
白岳颔首:“文观行将茯苓、龟甲两味相克的药材混用,导致流民时疫反复,如今已波及城外。居副将,有百姓看到文观行跟着一个陌生男子来了此处,还请您让我等进去抓了这残害大胤的反贼!”
“呵。”
屋内忽然迸发出一声短促的笑。
白岳神色一凛:“何人在此?”
光线昏暗,栾襄的面容几乎全然藏在了黑暗之下。白泽军看不清屋内的情形,居遥却知栾襄怒极,他暗中按住栾襄的手,对白岳道:
“敢问皇上是否有说要如何处置文太医?”
“末将不知,”白岳淡淡道,“皇命不可违,还请副将不要再拖延时间了。”
居遥咬了咬牙,回头冲栾襄使了个眼色,示意让栾襄先将文观行带走。
“区区几十宵小!”
栾襄挣开居遥,他刚要出手,文观行却主动走了出来。
他步伐沉重,脸上却是一副早有预料的神色:“医者仁心,我文观行绝不会做对不起大胤百姓的事情。既然皇上对臣有疑,臣愿自证清白!”
白岳终于见到了目标人物,他神色微松:“那便请文太医走一趟吧。”
文观行回屋拿起药箱,又想对栾襄行礼,却被栾襄一把扶起。文观行抬眸,双眼肿得不成样子:“陛下保重。”
白泽军带着文观行离开了。
栾襄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王意之在经过居遥时快速说了句:“此事不同寻常,副将需得谨慎对待。”
居遥将此事说与栾襄,栾襄愣了好一会儿,才道:“先生进宫找一趟王铭吧。”
居遥正有此意,他问:“那你呢?”
“我知道你放心不下爷爷,我来照顾。”
居遥搂住栾襄的腰:“别担心,文大人会没事的。”
栾襄回抱住居遥,闷闷“嗯”了一句。
*
翌日上朝时,居遥的心态已全然不同了。
他的视线只在栾知凌身上停留了一刻,便迅速地转向了自己身前站着的两位大人。
昨日王铭之言犹在耳畔:
“皇上如今的心腹有二,一为左仆射康逸明,二为御史大夫闻人泉。此二人在皇上还是王爷时便颇得信任,也是先前妄图讨伐先帝尸身的主力军。”
康逸明和闻人泉都是居遥的老朋友。
前者平日里满嘴跑火车,几乎不见正经样,常常沉不住气;
后者老当益壮,虽是文科状元出身,却没几分书卷气,反而一身铜臭味。
这二人几斤几两,居遥心里还是有数的。
栾知凌没主见,抓捕文观行的事大概率和康闻二人有关。也许是其中一人撺掇,又或许与二人都脱不开关系。
真正让居遥疑心的是:如今文观行无依无靠,根本成不了气候,康逸明和闻人泉又有什么非除掉他不可的理由?
下午,居遥带着一马车的珠宝,入了闻人府后门。
彼时闻人泉正被美人簇拥着吃一串晶莹剔透的紫葡萄,居遥不敢细看,只垂眸道:“闻人大人容光焕发,日子是越过越好了。”
闻人泉眼皮掀都不掀一下,用嘴叼过一只无子的葡萄:“你是新上任的居副将?倒是挺上道,给本官拿的都是好东西。说吧,有何所求啊?”
居遥道:“闻人大人与我当年可是忘年之交,大人怎么就忘了呢?”
闻人泉怔了怔,推开怀中的美人,终于正眼看了居遥一眼:“如果本官没记错,居副将与那日在勤政殿大放厥词的是同一人吧。”
“大人也在场?”居遥故作惊讶,“抱歉,下官身处轿撵之中,视线受限,不知大人也在。”
闻人泉呵呵一声:“你以为自己得了一次特例,便能做皇上的左右手了?痴心妄想!”
“下官自然知道大人才是皇上的心腹,所以更该知道皇上需要什么,”居遥道,“时疫之事重大,陛下已经因此忙得焦头烂额,还要分出心处理文观行的事,岂非于龙体不益?”
闻人泉了然道:“你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原来是为了文观行。不过,文观行的事又与本官有何关系呢?”
居遥皮笑肉不笑:“我也不知大人为何要诬陷一个和自己毫无关系的普通官员。”
“你知道什么?”闻人泉脸色一僵。
猜中了。
居遥勾了勾唇,不经意间露出自己手中的一柄折扇:“我听说大人偏爱金银。今日我送来府上的不过是开胃小菜,倘若闻人大人能让皇上放过文观行,那往后我便会给大人送更多的好东西来。”
闻人泉定睛一看,顿时目瞪口呆:“洒……金……扇?居遥,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说了,是大人的忘年之交。”居遥面色如常。
闻人泉神色复杂地看着居遥,半晌,他再次开了口:“文观行可不是普通官员,即便本官爱财,也不会为了钱背叛皇上。”
居遥:“背叛?可文观行并未做伤害百姓之事!”
闻人泉一拍桌面:“即便如此,他也是先帝党,留不得!你走吧,本官绝不会让先帝风气蔓延半寸!”
居遥的脸沉了下来,他没想到闻人泉竟会如此坚定。
不对!闻人泉方才分明有松口的趋势,为何会突然义正言辞地拒绝居遥,难道……
闻人泉拍了拍手,美人们再度从居遥身畔走过,带来一股浓郁的花香。
居遥咳嗽两声,正欲抬手捂住口鼻,却被那美人塞了只帕子。美人的朱唇弯起一个极为好看的弧度,娇声道:“大人,用这个。”
居遥来不及拒绝,只得收下手帕,先行离开了闻人府。
“也不知那花香是否有问题。算了,先找个地方把帕子扔了。”居遥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将手帕拿了出来。
却见手帕一角染了红。
那是谁的血?
居遥将手帕凑近了些,才发现那并不是单纯的血。
那是密密麻麻的字。
像是有人用指甲尖写出来的,扭曲而疯癫:
“栾襄,我终于找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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