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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桂语46
天色尚早,派出所的大厅里已经等了好几个人。
唐徽意独自待在一排靠墙的椅子上闭目养神。
跟之前几次进局子不一样,这次他一点也不冷静。
虽然面上看着还是一幅风平浪静的样子,可他下颌紧绷的肌肉却一直在跳,藏在衣兜里的掌心也是汗津津的。
要先问好吗?
还是先道歉?
可是怎么解释呢?
万一他是和方琪一起来的,岂不是多余?
想到方琪,唐徽意喉咙一阵干涩,再怎么设想过和楚帘的重逢,都没想过会是这种方式。
一点都不体面。
回安城的车都没赶上,他在酒店门口就被民警同志带到了这里。
小区的物业一口咬定他是贼,任他嘴皮子都说破了也不管用,非得等业主回来才肯放他走。
脚抻麻了,唐徽意挪了挪腿,脑子里来来回回纠结要怎么去面对等下的场景?
头顶上传来细微的动静。
唐徽意一睁眼,就看见一双肉乎乎的小脚。
肉脚丫子没穿鞋,只套着两条绣了小黄鸭的袜子,小黄鸭的嘴巴一翘一翘地动,好像正在调皮地打量他。
唐徽意仰头一看,面前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一个抱着孩子的男人。
距离有些太近了,他们竟然直接站到了他敞开的膝盖中间。
男人的脸被抱着的小孩挡住了,唐徽意只能看到他锋利的下巴和灰白的发梢。
小男孩眨巴着半弧的杏眼等着他,见他醒了,顿时倾身过来。
“大爸爸,抱抱。”
唐徽意一愣,被这汪清脆的声音泡了个彻底。
他不由自主地伸出了胳膊。
软绵的小人儿沉甸甸地落在胳膊上,对方立马像个树懒似的箍住了他的脖子。
暖烘烘的热气贴在胸口和脖子,霎时驱散了不少唐徽意自内而外沁出来的寒意,也打断了他越来越无绪的杂念。
“小朋友是不是认错人了?”
脚上锥麻的感觉还没散尽,唐徽意坐着没动,笑着捏了捏小男孩微凉的脚尖。
“没认错,”小男孩紧了紧胳膊,抬起下巴纠正他,“你是大爸爸。”
唐徽意盯着他有些熟悉的眼睛,笑着摇了摇头。
毕竟是别人家的孩子,唐徽意虽然很喜欢,但但也不好一直逗他,便准备把孩子还给男人。
结果他还没来得及把孩子还回去,余光扫到男人竟然就这么走开了?
“哎,你家孩子……“
唐徽意看着他头也不回地去了窗口,似是还有要事待办,只得抱着孩子等他忙完。
“宝宝今年几岁呀?”
“四岁。”
“大爸爸,我马上就能上学了。”
“大爸爸,你不记得我吗?我是小琮。”
……
停车场。
唐徽意闷不吭声跟着小男孩的指挥走。
唐小琮一边认车,一边很负责任地锁着他的大爸爸,灵动的杏眼不时落在两个大人身上。
来到一辆白车前,唐徽意停下脚步。
“你——”
刚一张嘴,就被人从身侧囫囵抱个满怀。
一瞬间,舌尖闪过了万千滋味,它们浩浩荡荡来势汹汹势不可挡,可他刚要竖起防御,它们又迅速撤退了,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唐徽意像喝了一口刚出锅的沸水,喉咙里只剩下刺痛和麻木的感觉。
刚才在派出所,他没认出楚帘。
他靠在男人臂弯里失神地看着上空,本能地把早上在心里演练了无数遍的说辞倒了出来。
“我不是要去你家偷东西,我只是去看看,顺便拿了几件衣服。”
“嗯。”
耳边的声音有些陌生,像被风刮破的树叶带着微微撕裂的沙哑。
靠在一起的肩膀分不清是谁在发抖,拥抱越来越紧,唐小琮龇牙咧嘴地抻出胳膊,学着楚帘的样子环住了两人脖子。
楚帘却是一眼就认出了那个刻骨铭心的人。
五年而已,唐徽意还是原来的样子。
不,也许比以前更好……
“你换车了?”
视线落在车顶,虽然还是白色,但是明显不是过去他们一起买的那辆。
“原来的车开坏了。”楚帘定了定神,突然问,“你结婚了?”
“啊?”
唐徽意早就忘了当年随口跟楚雨撒的谎,他强咽下泛在舌尖的酸水,出口的话带着一股道不明的意味。
“没有,不像你,孩子都这么大了,还没跟你说句恭喜。”
这句话似是打破了两人时隔五年的禁忌,楚帘猛地一把抓住唐徽意的胳膊,指尖用力得快要掐进他的肉里。
“唐徽意,你听好!他叫唐小琮,是我们俩的孩子!”
唐小琮听到自己的名字,脆生生喊了一声:“大爸爸,爸爸。”
唐徽脸色大变,隔着孩子狠狠拽住了楚帘的衣服。
“你TM对自己做了什么!?”
“!!!”
“大爸爸,你们在玩什么?”
唐小琮被勒得缩了一下脖子,一脸无辜地左看看右看看。
半晌,两个大人尴尬地互瞪了几秒,下一刻纷纷松开用力过猛的拳头。
楚帘一路沉默地把车开到楼下,然后一刻不停地打开车门拖出了后座的两人。
他走得太急,进电梯的时候唐徽意留意到他的左腿有些轻微的跛脚。
家里还是昨晚的样子。
不过因为已经通过风,这次开门屋里的空气好了很多。
一进门,楚帘再次把一大一小圈在怀里。
唐小琮被挤在中间,像只小母鸡似的咯咯咯地直笑。
家里一触即发的气氛登时被他搅得一团乱。
“大爸爸,今晚我们能不能一起睡?我们就像这样夹心饼干一样贴着睡。”
唐徽意心里一暖,堵着鼻子回了一个好。
唐小琮安心的把脑袋搁在他肩膀上打了一个大哈欠。
这么小的孩子,跟着楚帘在车上熬了这么久,这会儿犯起困来顿时哈欠连天睁不开眼。
唐徽意抱着他在沙发上坐平,让他靠在自己怀里先睡一会儿。
楚帘熟练的钻进卧室。
他的动作很快,唐徽意轻轻把孩子放在床上盖好,有些意犹未已地蹲在床头舍不得走。
楚帘铺完客卧出来他还守在那里。
眼底闪过一抹复杂情绪,他倾身把他拥在胸前。
“他的眼睛像你。”
“是吗?”午夜梦回的温度就在身后,唐徽意却有些魂不守舍,“但鼻子更像你不是吗?”
“你跟方琪还好吗?”
突然的问话像裹了剧毒的匕首狠狠扎进楚帘的心脏,他顿时疼得喉咙血气翻涌。
楚帘一把松开他,一只手狠命地掐着唐徽意的下巴把他扭过身。
“唐徽意,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他死死锁住他的眼睛,情绪失控,“你说不要我就不要我了!我没有对不起你我没有背叛你!”
“那张相片什么都不是!那天我喝醉被方琪设计了,我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从头到尾都没有!!”
“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压抑的低吼突然变成喃喃的质疑,楚帘脱力一沉,“咚”地一声跪倒在唐徽意面前。
滚烫的泪水砸在地板上,字字句句,全是心碎的控诉,唐徽意强忍的酸涩再也藏不住,一丝不落地尽数决堤。
房间里两人一时相顾无言,泣不成声。
床上沉睡的小人儿被扰了眠,不高兴地在被子里蹬了蹬腿。
楚帘拖起唐徽意蹒跚地出了房间。
房门缓缓合上,唐徽意不知该从何说起。
“对不——”
歉意还未出口,他的下颌又是一阵剧痛,紧接着呼吸被人毫不留情地夺走。
楚帘害怕,既怕他说没有,又怕他开口要走。
他像头蛰伏已久的猛兽,要把这个无情绝情的人拆骨吞肉。
呼吸纠缠起来的时候,明明是曾经再熟悉不过的人,依旧不可避免的失了往日契合的味道。
唯一不变的,只有胸腔内那颗历久弥新的心,让人愈发悸动得神魂颠倒。
湿濡的不单只是呼吸,两个人的细胞里总有灼人热流疯狂地的往外涌。
唇齿之间,唐徽意听见他锲而不舍的祈求。
“别走,别走……”
酸涩的滋味在彼此舌尖流转,裹夹着丝丝腥甜。
唐徽意手上一用力,楚帘被他推开了些许,他看着他的眼睛无比坚定。
“楚帘,我不会再走了。”
楚帘红肿着鼻子眼睛木木呆呆地看着他。
以为他没听清,唐徽意又说了一遍。
客厅里一时静谧无声,只有窗外的风掀起工作台上的本子带来阵阵喧噪。
下一秒,唐徽意看见他说:“我以为你死了。”
[我以为你死了。]
多么似曾相识的一句话!
想到什么,唐徽意突然一阵后怕,心慌地把楚帘箍抱个满怀。
如果没有孩子,那他是不是——
明明他那时候就已经很确定这个人对他的感情,为什么他还是因为一个方琪而动摇了呢?
“也许吧,你确实可以当我死而复生。”唐徽意喉间苦涩难耐,“真真假假我已经分不清楚了。”
“你过去总是说爱我。可是楚帘,为什么你要瞒着我用别的号码和方琪纠缠近十年?”
“我们总共才在一起十年不到,你却用这么长的时间去和一个女孩子暧昧,你们在一起的时间甚至比我和你更长更久。”
“你说你没有背叛我,但我走之前,你们都已经订了婚要结婚了,这些事你怎么解释?”
“而且我一直记得你说过你不是同性恋,方琪的存在也证明了一切。”
也许是楚帘的执念给了他勇气,直到此时此刻,唐徽意才终于肯剖开血肉露出当年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根稻草像嗜血的藤蔓般在他腐烂的躯壳里长驱直入,让他的意志迅速溃败退无可退。
楚帘吐出一口淤积多年的郁气,终于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五年前他不敢面对唐徽意,一开始就是怕他已经发现自己在用两个号码两个微信。
本来按他最初的想法,只是单纯不想让唐徽意猜忌而已,谁知时间一长,那个多出来的账号就像他体内阴暗繁殖的蛆虫一样,越来越不能见光。
“你果然是知道了……”楚帘用尽全力抱紧唐徽意,生怕自己一句话没解释清楚他又要逃走,“唐徽意,我没有三心二意,我只爱你一个!”
“我那时候太年轻了,不懂得坦诚相待的重要。”
“那个号的确只是怕你不高兴我跟方琪有联系才弄出来的,她对我来说除了同学同事别的什么也不是,而且那个号不止有她,还有王盛那一群人,它里面藏了很多我阴暗龌龊的想法,我不想被你瞧不起。”
“我现在已经不用它了,以后我不会瞒着你任何人任何事,你相信我。我,我真的怕了。”心头又要泛酸,楚帘用力呼吸。
“至于你说我曾经说过我不是同性恋,我不记得什么时候说的了,你能不能提醒我一下?”
他的声音很温柔,手劲却不容置疑,勒得唐徽意开过的胸腔隐隐作痛。
唐徽意屏着呼吸,不肯松懈一丝一毫。
“我们刚在一起的时候,我问过你是不是同性恋,你说你不是。”
轻缓的呼吸徐徐扫过楚帘的耳朵,他蓦然想起当年在学校外面那个宾馆的小房间,他把唐徽意灌醉办了大事,似乎确实曾经那么说过……
他半天不说话,唐徽意不敢相信这人到了现在竟然还是选择默认!
那他前面解释的话还有什么意义?
他把别人掰弯,自己却还是直的,未免欺人太甚!
唐徽意再也不能忍受这样的桎梏,他不顾摇摇欲断的肋骨传来崩裂的疼痛,用力挣扎起来。
楚帘一惊,拼命把人摁在怀里。
“徽意,别动,别这样。”他的语气一下惊慌一下又像青春少艾的小男生,“我,我那时候可能是有点害羞。”
“什么?”唐徽意一顿。
“我那时候有点害羞,我从第一次在高速上遇见你的时候就很喜欢你了,每次去找你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你问我是不是同性恋,就好像在问我是不是喜欢你,我……”楚帘有点说不下去,仿佛又回到了当年怦然心动的时刻。
“你……”
唐徽意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的耳朵逐渐发烫,然后一路烧到脖子,最后就连被楚帘抱着的身体都跟着灼热起来。
气氛燎人,楚帘突然咬住了唐徽意的耳朵。
唐徽意痛呼出声,就听见楚帘轻轻地在他耳边说:“徽意,我爱你。”
心口又烫又酸,唐徽意偏过头,循着他的呼吸狠狠吻过去。
“我也爱你。”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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