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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至于此
在丞相府住的这几日,楚月安体会到了入京以来难能可贵的悠闲与舒适。
倒不是说他二哥那住得就不好了,实在是这三个月里他和季玉心为了演戏演得都有些心力交瘁了。
倏然放松下来,而且是可以随意穿衣服不用易容不用时刻担心有人——
好吧还是要注意一点的。
楚月安拢了拢脸上的幕篱,正要继续往顾少室书房走,忽见一片黛紫色衣角从月亮门边掠过,他眼前一亮,提起衣服便追:
“顾小姐。”
没想到顾梓筱竟不在顾府,反而被顾少室带来丞相府住了。
楚月安昏睡两日,前日醒来,晚间吃了药出门走动,恰在后院小竹林见到了顾梓筱,本想上前问安,不想顾梓筱远远看见人来便匆匆离去,不知是何缘故。
此时终于让他抓住时机,楚月安见周遭无人,将人堵在墙角,索性将幕篱一摘,浑然不觉自己脸上笑得奸诈:
“小姐为何躲我?”
顾梓筱被他追了这么几步,脸上汗意微显,回首一看,竟发现他容貌与楚月安分外相似,双眸睁大,唇色白了白:
“白……楚小姐?”顾梓筱懵了,顾少室不是带的白止公子回来吗?怎么现在忽然变成了楚月安?
“嘘。”楚月安食指放于唇前,狡黠地眨了眨眼:
“我们借一步说话。”
岂料,还不等入座,一进门,顾梓筱便毫无征兆地要往地上跪,被楚月安眼疾手快按住,皱眉:
“小姐这是何必?”
顾梓筱垂着头:
“梓筱愧对楚小姐大恩。”
唉。
两情相悦天赐良缘,可惜世事总不如愿美满。即便没有顾少室,即便没有横叉一脚的三皇子,顾梓筱和他大哥,此生恐怕也没有结果。
这并非他私自杜撰,而是他亲耳所听亲眼所见。
大嫂——也就是那位宗室女,名为袁玉兰,嫁给大哥后随大哥一道去了阆州。楚逸骁在城外操兵,她就在城内操持昭武少将军府的家务事,这次大哥凯旋,袁玉兰便依旧留在城内。
回京当晚,大哥先是去了宫中,之后便回来楚府住宿。兄弟三人难得一聚,对酒当歌相谈甚欢。楚月安虽提前和楚暮河说了要向大哥隐瞒自己的事,但回房之前,他还是忍不住悄悄拉了拉楚逸骁的衣袖,问了有关于顾梓筱的事。
大哥比他大了十岁,长年征战在外,彼时月上中天,借着月光还能看到他脸上有些粗糙的皮肤和细微的擦痕,他被二哥灌地有些多,被楚月安搀扶着回屋,靠在廊柱上听他问了这么一句,竟久久不言。
就在楚月安以为大哥是不是不小心睡着了,便听一句低哑的回应:
“嗯,你二哥和你说的?的确有这么一件事。”
“不过前尘往事,我与她,终究是有缘无分,不必再提。”
楚月安对顾少室说自己不知道他的打算,实际上顾少室反驳得也完全不错,以白止的聪明才智,怎么会猜不到他想干什么?
楚月安自然猜到了,而且猜得分毫不差,可是哪怕在他叫小秋送清茶之前,楚月安都是不敢肯定的。
因为他真的不相信顾少室对待自己的亲生姐妹亦能狠心如此。明知一个人爱的是谁,竟还要让她去嫁给这个人的兄弟,甚至不顾她的名誉,不顾这个人本身是否有婚约,就这样不择手段只奔目的……
在那日亲眼见到顾梓筱从庆云殿偏殿走出来之前,楚月安都是不信的。
可是命运给顾梓筱开了个好心又伤心的玩笑,那就是因为三皇子不知为何同时给他大哥下了手,甚至还成功了。
楚月安轻轻扶起顾梓筱,将人带至座椅跟前,一时没说话。
情之一字,他虽不敢说明白,但恐怕也能想象得到。
心爱的人就在眼前,又如何能忍得住,又如何想忍得住?
只是他想不明白,既然顾梓筱对大哥仍有旧情,为何不……
他微微敛了眸中神色,从袖中掏出手帕递给顾梓筱,温声:
“此事不是你的错,小姐起来说话吧。”
顾梓筱脸上清泪已落,接过楚月安递过去的手帕,默默抹了抹眼角,又跟着楚月安坐下,这才吸了吸鼻子,哽咽道:
“……我对不起楚家,也对不起你和白公子,甚至,现在也对不起阿弟……”她说起顾少室,眼里又蓄了泪花,拿帕子按了按眼角:
“楚小姐见笑,是梓筱失态了。”
楚月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开口:
“我想知道,小姐那日为何要帮我大哥说话?”
顾梓筱听他这么问,脸上空白了一瞬,接着竟露出个很浅的笑:
“……因为我不想害他。”
和门边莫名对他分外殷勤的松竹打过招呼,楚月安推门进了书房,便与许久未见的中书少监、现在该叫科博士的程岳——打了个照面。
他站在正批阅奏折的顾少室身旁,低声说着什么,见他进来,话音止住,开口:
“这位是?”
楚月安放下正准备揭幕篱的手,站定,没说话。
主公不动我不动。
顾少室抬头看他一眼,没介绍也没解释,只是扬了扬下巴,示意楚月安去看桌面最前侧摆好的一份文书,这才将视线放回眼前,淡声朝程岳道:
“继续。”
程岳挠挠头,倒也没再问,继续汇报:“方才所说的那几个,都是明年春闱有望入选……”
嗯,高贵冷艳大丞相,很合理。
楚月安内心腹诽,稳步走至桌前,拿起那封奏折到身前摊开,看着看着,忽然皱了皱眉头:
这居然是他大哥写的。
大意是他大哥觉得陛下对吕明锐、也就是吕副将的在这次战役中的奖赏太少,对他的倒是太多,请求陛下把……
把平南侯的爵位给吕明锐?
楚月安睁大了眼睛:啊?
大哥你真是舍己为人,额不对。
他怎么记得旧朝以来已经去除爵位世袭了,大哥这是做什么?
好在幕篱那层白纱把他脸上变了又变的表情掩藏得很好,楚月安看了又看,确定文末那行字是“楚逸骁”不错,这才合起奏折放回桌上。
顾少室手上动作没停:“如何?”
楚月安:……如何你个大头鬼,啥意思。
他轻咳一声:“陛下恐怕不会同意。”
程岳还在絮叨的话音一顿,颇带惊异地看了他一眼,这才继续。
顾少室不置可否,随手从右手旁又抽出一沓折子,扔到楚月安面前。
没错,真的是一沓,不知道顾少室用得什么巧劲,丢过来竟然也没掉到地上,稳稳当当。楚月安眉头一挑,伸手翻开几本:
御史中丞姚士海,刑部尚书于平鹤,礼部侍郎崔可正……还有工部侍郎吕义恒?
好一出舅甥争执。
不错,这些奏折全是反对此事的,这其中大部分是太子党中人——这些人集中在刑、礼、工三部,还有一部分中立党。
楚月安悄悄抬眼看了下顾少室:原来姚士海不算是顾党人?
专心工作的顾少室自然没注意到他悄咪咪的动作,只是余光瞥见楚月安将奏折叠好放齐,总算放下笔起身,给他个正眼:
“你打算怎么办?”
楚月安内心:啊?
啥意思啊,我还想问你咋办呢。
他真想挠头了,不是,他不就昏睡了两日外加在府上白吃白喝了两日吗,怎么感觉过了三个月之后总是跟不上他的思路呢。
楚月安勉强咽了口口水,目光稍转,在已经汇报完毕、此时默默低头装不存在的程岳身上停顿片刻,这才隔着幕篱与顾少室对视:
“呃……让属下回去打探打探?”
当着程岳的面,顾少室态度模糊不清,他也不知道顾少室想不想让人知道他的身份,故只能同样模糊不清地说,不想顾少室竟仿佛就等着他这番话一般,点点头:
“可以。”
楚月安:???
不是,你就不打算养我、不对,不打算养白止了?
我不是你亲自英雄救美(划掉)的好幕僚了?
他下意识上前一步——自然是程岳站的另一侧,不想顾少室竟如见了什么脏东西一般,也跟着往程岳的方向退了一步。
楚月安:……
不是你至于吗!
我不就亲了一下你的手吗!
时间拉回两天前的膳厅。
顾丞相都好声好气开口解释了,他这做属下的自然没有不领情的道理。
但忽然一改口风就此原谅也不是楚月安的作风,故而他依旧矫揉造作委委屈屈质问了两番,又装乖卖傻抽抽涕涕说自己被人跟踪,说不准是他那妹妹一直叫人跟踪他去,听去了也说不定。
楚月安这是在赌,赌那日他在东苑门前和林彻演给她们看的戏一定会被如实禀告给顾少室,这样一来,白止时刻被楚月安安排着人监视的假象就做好了。
果不其然,顾少室听他这么说,总算不再抓着这点不放,想必是先前的确听小秋讲过了。
楚月安转念一想:不对啊!既然他都知道,犯得着问我吗?
对口供来着呢!
接着便是一番对三皇子为何要对楚逸骁下药的猜测,他个人是觉得陆景贺或许只是嫉恨楚月安让他难堪,这才想让他大哥在庆功宴上出丑闻,说到底不过小人之心作祟。顾少室对此持怀疑态度,只是让他继续留意陆景辞。
楚月安一听就不对劲了,什么意思,顾少室这是还要把他送回去?他虽然的确要回去不错,但顾少室凭什么赶他?
于是他心里乱七八糟想问的都抛之脑后,比如既然计划没成功,接下来还要不要继续,顾梓筱怎么办,而他又有什么别的安排……这些通通变成了:顾少室不会现在就要把他送回去吧?
他也是着急了,生怕他下一句就是这个,于是病急乱投医,整个人“呲溜”往地上一滑,接着两手往前一抓,捧起顾少室放在膝上的那只右手,送到脸前一亲——
原谅楚月安,这都是季玉心拿林彻给他演示的,但他自己从未实践过,因而动作不是一般的生疏,本该是一个作为属下,向主上献上忠诚的吻手礼(季玉心是这样拿着话本和他说的),却硬生生被楚月安演成咬了顾少室一口:
嗯,牙齿没收住,磕到了。
顾少室当时那叫做一个目眦欲裂…呃不对,目瞪口呆?总之就是和楚月安第一次和他说“我心悦你”的时候的表情别无二致,当即猛地抽回手,转身“啪”地一声将门关得震天响,全然不管还愣愣跪在地上的楚月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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