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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位
直到此刻,林涧才发现外面已经是日月交替之时。
黑塔虽说占据高位,但这窗开得不是好位置,背靠夕阳,又太过靠近屋檐,致使现在虽说还未入夜,却一点光亮都照不进来。
黑暗之中唯一模模糊糊有些光亮的窗框中,一道漆黑的影子背光而坐,半个身子显出剪影。
只听她先是撕心力竭的爆发出一阵咳嗽声,就像是咳出了什么似的,使劲吞咽下去。
空气中的血腥味更重了。
林涧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去。
只见那道剪影像是撑着胳膊坐在上面,与墙体融在黑暗中的腿部,似乎在微微晃动,带着上半身也微微晃动。
随后一道弱弱的声音响起。
“时令山中的人活得都挺有意思的。”
话音停顿一瞬。
“这么多年我有时为和姐姐这种不得不绑定的日子迷茫的时候,就会偷偷观察一些我所知的世家秘闻里,那些同样和我被困住的人,看着他们,我就觉得自己还能撑下去。”
“这里面,也包括你和那位方家唯一活下来的孩子。”
她又咳嗽两下,轻声笑开。
“我曾以为你们或许可以打破众生皆苦这个诅咒,虽说遭遇不测,但至少也能相依相伴。”
“直到那年你声名鹊起之时,他却离你而去,我就知道,我猜错了。”
“大家都要死的,就算这些残存的灵力一代代传下去又能怎样。”
君岂恨恨的重复了一遍。
“大家都会在煎熬中死去。”
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林涧看到那道剪影右下腹部的位置似乎多了道伤口。
他皱起眉疑惑不解,乔磊似乎…没有灵力?
那他是如何伤到君岂的?
他双眼微眯,不合时宜的思绪飘忽,想到了史未明说的那些话,难不成自己猜错了?
其实自己应该相信他…才对?
“你想听吗?”
林涧没想到一直在诉说自己怨恨的君岂会突然问自己话,一时没有听清,下意识问了回去:“什么?”
君岂也是好脾气,即使喉咙里一股股血沫往上翻涌,还是又说了一遍。
“我知道方叩为何会离开你,你想知道吗?”
群岚听这话头不对,立刻阻止。
“林涧你别听她胡……呜呜呜!”
林涧往群岚方向看了一眼,见她只是嘴被封住,整个人被灵力控制着背部紧靠墙壁,其余地方没有任何事情也放下心来。
“你想听吗?”
病弱的君岂似乎又变成了那晚蛊惑人的精怪,一点一点往外拉扯着人心中最牵挂之事,并加以挑拨。
将这片本就结痂的伤口再次挑起一个角,露出里面的血肉。
红彤彤,血淋淋的。
林涧复又将手搭在楼梯扶手上,他曲起指骨用指尖轻叩两下掌下的木头,垂头想了半晌。
这才抬起头看向君岂,绽开一个笑容。
“你想清楚再说。”
不止群岚,他自己也清楚,君岂说出来的,不会是什么好话。
但是他想听,哪怕错误的也好。
他想知道,别人心中夹杂着恶意的揣测,是否与自己想的那样相同?
方叩在下面已经急疯了,他像是个疯子般使劲砸着黑塔的大门。
此处是灵籁府的禁地,不会有任何一个人存在。
极其安静的环境中,只有一青年咬着牙,举着石头疯狂砸门的声音。
楼上攀谈正欢,下方的动静一点也没有传上去的迹象。
君岂将身躯微微前倾,绽开一个微笑,泛白的嘴唇上些微干裂。
这一笑让唇上那些沟壑舒展开来,只见她一字一顿,唇角的弧度越来越大,牙齿上悬挂的银线在近乎没有光线的位置蓦然一闪。
“我——说,方叩他——讨,厌,你。”
“就像我讨厌君岑一样,谁会希望永远有个人压在自己头上,日夜被笼罩在别人的光芒之下,自己如何才能被人看见。”
“这样的人,谁会不想离开?”
君岂能看清这座塔内的所有事物。
托幼年常被关禁闭的福,她的眼睛早已适应这种黑暗,故此群岚与林涧的所以举动她都能看清。
就好比现在,群岚在这边焦急的使劲向前探身,想要得知林涧此刻状态。
而那边的林涧却是低下了头,静静的站着。
君岂歪了下脑袋,她预想中的林涧勃然大怒的状况并没有出现,现在自己也摸不清楚他的情绪,只好静观其变。
突然她体内一阵翻涌,从四肢百骸中突然钻出一股股熟悉又陌生的灵力,开始滋养她被刺穿的位置。
君岂知道,那是姐姐,可是她好痛。
这些年来躺在床上不得动弹时的疲惫尽数而出,痛得她不想再继续坚持了。
她确实太累了,累到没能压制住君岑,让她窜了出来。
“妹妹!你听我说!我可以的。”
“只要一个人就好,一个人就好!我已经找到办法了,你知道的呀!求你,求求你,让我治好你求……”
“咳——”
君岂抬起头,将后脑抵在窗框上,双目放空,嘴角慢慢弯起。
她用自己仅存的灵力将姐姐那半块灵魄逼至灵台,自己正躺在那里,她想和姐姐待在一起。
“我想通了,你不是在同我讲道理,而是在求死。”
林涧将覆在腕骨上的袖子往上卷折三下,随后提起剑来。
“既如此,那我就遂你心愿。”
剑刃在漆黑的夜里划出一道光亮时,君岂是笑着跳下来迎上去的。
她张开双臂带出宽大长袖,剪影看上去就像是如同即将扑向花丛的蝴蝶张开双翅一般,迫不及待的想要把那柄带着寒光的利刃拥入怀中。
如同她的动作那样欢欣鼓舞,君岂的脸上也是带着笑容的。
就在林涧的剑刃抵住她的心口,用力向前刺去时。
那笑容颓然一变,变得狰狞且凶恶,她张开嘴大声吼叫,张开的双臂向林涧抓来。
张得过大嘴巴深可见猴,裸露在外的牙齿上垂牵着一根根银线,在黑暗中一闪一闪,像是长长的獠牙。
林涧被那张嘴惊醒,与此同时,嘶吼声一并传入耳中。
“你怎么敢!我妹妹她马上就能……”
随着被掩盖在吼叫声中那道轻微的‘噗呲’一声,声音如云端坠落,一并小了下去。
可她没有立刻死亡,她挣扎着向前挪移了一小步。
先前君岂张开的双臂倒是方便了现在的动作,她够上了林涧的衣摆。
可是她没有力气抓住,那衣料便在掌心扫来扫去,沾染上些许血迹。
“我妹妹……求求你,让她活下去……”
林涧看不清她的表情,一时难以说出自己的心绪。
先前愤怒时一并随之而来的千头万绪,也随着君岑的死亡一起消散。
到最后林涧也分不清刚刚那个人到底是谁。
或许是君岑吧,毕竟她喊的是妹妹,那种至死想的也是君岂的心,让林涧有些难过。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难过。
难过到不知该用什么表情来收拾后续残局。
但很快他就想通了,可以不用收拾残局,他可以立即脱身,从这幅躯壳里离开。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
“刚刚……是君岑吗?”
是群岚的声音。
“不知道,可能吧。”
林涧迅速收起自己那些无端而起的感情,转而面向群岚。
刚刚冷静的将剑刺进别人身体的林涧此刻有些无措。
对,群岚还在这里,林涧的大脑此时一团浆糊。
既然不能立即脱身,那可能就要收拾残局了,他看了眼群岚,张口讨主意:“现在怎么办?”
群岚走近两步,君家姐妹已死,她身上的桎梏自然也被松开。
她呆呆的望着地上的尸体,出神的说道:“她们好像……一个人啊。”
林涧听到这话猛然一愣,对啊,她们大约…早已经是一个人了。
但常存她们心间的,却只有早年间的不甘与痛苦。
“既然都是一个人了,为什么还执着于治病,明明她们可以……咦?”
说到这里,群岚也觉得不通,既然她们都已经选择了这种共存的方式,为何身体健康这一块却迟迟无法融合。
“因为她们心有芥蒂,只怕当时君岑确实身死,而君岂也发现,若自己不收回姐姐灵魄,自己也无法存活。”
“这不是选择,而是无奈。”
待林涧说完这句话后,群岚没有再接话,她并不通灵魄分散这件事。
她才是医者,若说林涧在这件事上比自己还懂,那就只能是一种情况。
君岑君岂的现状,也是他的处境。
所以……他不收回那些散落在外的灵魄,也会死…吗?
群岚眉头一皱,下意识避开这个问题,转而同林涧商量起他刚才的疑问。
“要不……我去通知君家的长老?让他们来收拾这烂摊子?”
“不妥,那样你还是被牵扯进来了,我先收拾尸体,然后送你离开。”
听到群岚的建议,林涧意识到这件事不能将她拉进来,当即便下了决定。
“要不……”
群岚眼睛一转,鬼主意就冒了出来。
“就推到她身上呗,反正恶事确实是她做下的,谁也没冤了她。”
“城寥也能勉强算个见证人,就说我是被君岂绑来的,然后君岑和君岂打起来了,最后被我的雪貂坐收渔翁。”
“这能行吗?”
林涧有些怀疑。
“哎呀!反正君家那些长老自然明白双魂是怎么回事,只会心虚,不会问别的啦。”
“就这样定了,顺便,城寥找你,我看那意思,和当年你家的事有关,你可以去问问,我先晕,你快走。”
说完这些,群岚也不等林涧反应,自己不知从哪摸出点药粉嗅了嗅,便往地上倒去。
雪貂看了看群岚,又看了看林涧,凑到群岚耳边,‘咚’地一声也栽下去。
林涧甩干手中剑上的血迹,站在原地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君岑的尸体。
地上躺着的人以一个攀爬的姿势面朝他的方向,已经全然没有动静了。
林涧看着她也不知在想什么,半晌挪开视线,准备离开。
他在这里耽搁得已经太久,久到不知道后面还会出什么变数。
现在最紧要的事情就是按照群岚方法行事,免得她被牵连其中。
就在林涧抬脚的一瞬间,他察觉到自己的袍角被什么东西紧紧抓住了,自下而上的阻力让他迈开的脚步重新放了回去。
他低下头,是君岑。
真是见了鬼了,林涧心里暗骂。
上家用剑戳一个死一个,只不过死的不是人。
这家倒是人了,却怎么戳都戳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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