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给回忆

　　家长牵着蹦蹦跳跳的小孩陆陆续续进了游泳馆，提前等在入口附近的江烁望着这热闹场面，忽然转头对叶寒感慨道：“小时候我妈也这样送我来学游泳，每次刚学会个换气，她就坐在看台上使劲拍手，比我还激动。”
　　叶寒也跟着想起小时候，叶静澜请的阿姨每天接送他去兴趣班，性子活泼热情的总会笑着揉他头发：“我们小寒今天又进步啦。”连教他画画的老师也常说：“他坐得住，悟性也高。”
　　江烁拉着叶寒在观众席坐下，塞了一袋子零食在他怀里，说：“我先去忙了，你在这儿坐着歇会儿、看看热闹。待腻了想回去就给我发信息。路上慢慢走，别着急，安全第一。”
　　叶寒有种被长辈叮嘱的错觉，但也乖乖应下了。
　　待小朋友们换好衣服后，广播里的音乐停了，甜美的女声响起：“亲爱的小勇士和大朋友们，欢迎来到明川游泳馆‘欢乐亲子水上嘉年华’！活动马上开始，请小宝贝们牵好爸爸妈妈的手，我们要准备下水啦……”
　　第一个环节是“劳动小能手”，小朋友组队收集海洋球，一分钟收集最多组胜出。
　　叶寒远远望着江烁在泳池边协助小朋友组队，小家伙们大多只到江烁胯部高，仰着小脸叽叽喳喳。江烁就一直弯着腰，下巴快抵到小朋友头顶了，嘴角噙着笑耐心听他们吵吵闹闹，偶尔伸手揉揉这个的头发、拍拍那个的背，像一个温柔耐心的邻家大哥哥。
　　第一次见到江烁，是在大一的普通心理学课上。
　　教室后门被轻轻推开，一个高个子男生匆匆走进来，额前碎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鼻尖还带点薄汗。他对着讲台微微欠身，挂着一抹歉意的笑，声音清亮：“抱歉，教授，我迟到了。”
　　叶寒的目光没由来地落在他身上。
　　讲台那边，教授温和的声音响起：“……所以心理学不只是研究异常心理，更要学会理解普通人的情感困境……”
　　教授抬眼扫过教室：“……有没有同学愿意分享一下，当初为什么选择心理学这个专业？”
　　原本还有些讨论声的教室顿时静了下来。教授像是早料到会这样，笑着扬了扬下巴，目光落在最后一排：“那我就点名了。刚刚迟到的同学，你来聊聊。”
　　旁边的椅子发出轻响，男生站起身，抬手挠了挠后脑勺，脸上带着点不好意思的笑：“其实选心理学也没什么复杂的原因，就是觉得这玩意儿挺有意思的！你想啊，人有时候真的挺奇怪的。明明很在意对方，嘴上却总说反话；一遇到压力就想躲起来，自己都搞不懂为什么。这些问题光靠猜是猜不透的，但心理学就能给出一些答案。”
　　“而且我觉得，学心理学不仅能帮自己活得明白点，还能帮身边的人解决点小烦恼。比如我有个朋友，之前总觉得自己哪儿都不好，我就用心理学里的一些小技巧帮他调整心态，后来他真的越来越自信了！那种感觉还挺有成就感的。”
　　“总的来说，心理学就像个‘工具箱’，既能修修自己的小毛病，也能帮别人搭把手。当然啦，前提是得先学会怎么用，不然瞎折腾，搞不好把自己修得更乱套。”
　　他说完，教室里响起一阵轻笑。
　　教授听完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语气中带着调侃：“这位同学思路很清楚嘛，年纪轻轻把道理捋得这么明白，比我当年强多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江烁。”他笑着回答，眼睛里闪着点自信的光。
　　那天江烁穿了件橙色的衣服，不像是饱满的橙子，倒像颗圆滚滚、活泼泼的橘子。
　　此时他刚把浮排分发给小朋友，转身时余光瞥见观众席的叶寒，便仰起头远远朝他弯了弯眼，嘴角还沾着点水珠。
　　叶寒不自觉地歪了歪头，嘴角轻轻扬起，眼神温柔地回望过去，两人目光相触时，连带着观众席的嘈杂都静了几分。
　　散场后场地乱糟糟的，叶寒弯腰刚捡起滚到脚边的一颗海洋球，手腕就被江烁轻轻拉住，往人少的角落带了带。
　　江烁头发还湿着，几缕碎发贴在额角，T恤袖口往下滴着水，“别动手，地上滑。你在旁边看着就好。要是待着无聊，就坐边上指挥我往哪儿捡，嗯？”
　　最后那声“嗯”不重，尾音却微微扬起，像带着钩子似的，叶寒听完下意识把球往身后藏了藏。
　　“地上滑。”江烁又低声重复了一遍，指腹轻轻蹭过他手腕上沾的水珠，“听话，去那边台阶上坐着。”
　　叶寒顺着他拉的力道往角落退了两步，找了张干净的塑料凳坐下。他看着江烁转身走向散落的海洋球，弯腰认真的捡起来，时不时回头冲他扬扬手里的球邀功。
　　“左边，还有一颗蓝的。”叶寒终于忍不住开口。
　　江烁立刻转头，果然在泳池边摸到那颗蓝色海洋球，捡起来朝他晃了晃，笑得眼睛弯成月牙：“收到！叶指挥说得对。”
　　叶寒坐在台阶上，看着江烁在散落着海洋球的场地里来回收拾，偶尔弯腰捡球时后腰的衣料被扯得绷紧，或是被滚到脚边的球绊了一下，却总能笑着踉跄两步再稳住。不远处有同事推着收纳箱经过，跟江烁笑着搭话：“今天结束得早啊，动作够快的。”
　　江烁手里捏着几颗球往筐里抛，闻言回头笑着扬声回：“赶紧弄完早点下班，不然待会儿该赶不上晚饭了。”
　　同事被他逗笑，摆摆手没再多问，转身推着收纳车往另一边收拾去了。
　　等江烁把最后一颗球扔进收纳筐，他抹了把脸朝叶寒走过来。叶寒默默把手里捏了半天的那颗海洋球扔进筐里。
　　“辛苦叶指挥了，现在能麻烦搭把手，一起抬去器材室吗？”江烁在他面前站定。
　　叶寒点点头，伸手握住了收纳筐另一边的把手。两人抬着筐往器材室走，筐里的球随着脚步轻轻晃动。
　　放好球后，叶寒看向江烁：“去更衣室换件干衣服吧，别着凉了。”
　　“好啊，听叶指挥的。”江烁立刻应下。
　　此时场馆里的灯光一盏盏暗下去，身后传来其他工作人员收拾器材的窸窣声和交谈声。快走到更衣室门口时，已经有同事在进出换衣服，看见他们笑着打招呼：“小江收完啦？”
　　江烁笑着应声，脚步下意识快了半拍，不动声色地往叶寒身边靠了靠，侧过身替他隔开了来往的人影。
　　叶寒低着头跟着走。
　　到了更衣室门口，江烁停步指了指里面靠墙的长椅：“坐这儿等我一下，我很快就好。”
　　叶寒顺着他指的方向坐下，把一直提在手里的零食袋递过去。这些是江烁从更衣室储物柜里拿给他的。
　　江烁掂量了一下袋子的重量，见里面的零食没少，挑了挑眉笑问：“不爱吃？还是舍不得吃啊？”
　　叶寒被问中心事，耳尖瞬间红了，轻轻摇了摇头没说话。
　　江烁把零食袋塞进储物柜：“等我换完衣服，带你去吃热乎的。” 话音落下时，他已经拿着换洗衣物走向隔间。
　　叶寒盯着储物柜发呆时，手机忽然震了震，他以为是祝砚发来的消息，打开却看见陌生的好友申请弹了出来。
　　申请栏里只有三个字：沈逸诚。
　　没有备注，没有多余的话，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手机里。
　　“在看什么？”江烁换好衣服走过来。
　　“没什么。”叶寒迅速按灭屏幕揣回口袋，站起身跟着他往外走。
　　“中午想吃什么？”
　　“面条。”
　　江烁倒愣了下，没料到他今天给得这么明确。平时问他，多半是“都行”“随便”这些模糊的回答。他忍不住偏头多看了叶寒两眼，少年垂着眼睫，侧脸在走廊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安静。
　　“怎么了？”叶寒察觉到他的目光，茫然的疑惑地回看。
　　“你今天……”江烁忍不住又抬起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好乖。”
　　叶寒从小到大听惯了“乖”这个评价，原以为早已麻木，可江烁的声音落在耳边，却让他耳根瞬间发麻，一股细微的电流顺着脊椎爬上来。
　　江烁笑着往下说：“你说，我爸总喜欢揉我头，是不是也觉得我这么可爱？”
　　叶寒半天没找回声音。
　　江烁牵起他的手往外走，“游泳馆离西门近，那边吃的也不比东门差，有家面馆味道偏清淡，你应该会喜欢。”
　　几天后的傍晚，叶寒从图书馆出来时，才惊觉秋天已经彻底结束了。路边的树落尽了最后一片叶子，树枝光秃秃地向天空伸展。
　　江烁就站在这样的树下朝他挥手。叶寒走过去，脚步却在离他半步远的地方停下，没像往常一样跟上他的脚步，只是站在原地，目光落在江烁的身上。
　　江烁没走两步就察觉到不对，停下脚步回头：“怎么了？站着不动。”
　　叶寒轻声说：“我……没给……她准备礼物。” 他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情绪，只是空落落的。
　　就像婴儿出生时被剪断的脐带，明明是必经的告别，却在这一刻才清晰地感觉到疼。
　　看似是他在划清界限，可到头来才发现，这场告别里，真正在意“断没断”的，好像只有他自己。
　　叶寒望着江烁，眼里的茫然还未散尽：“我们的关系，好像真的就到这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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