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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太阳照常升起
一份幸存者日志:
那一刀杀死了弗洛里安,而一直支撑齐绩站着的骨髓也被那一刀捅得粉碎,他终于在宋景良他们走之后,不堪重负地倒下了。
我不善武力,但也看得出莉莉丝和齐绩的章法不同。
莉莉丝打架向来疯子般不要命,只攻不防,而齐绩则更习惯以保护者的身份作战。
和查理的过招时,齐绩的表现很出色,但查理作为圣骑士团团长实在是不负盛名,不会让我们占到便宜。查理那本会要了一位同志一条命的一剑被齐绩不吭不响地抗下了。在那一剑砍出时他就该倒下的,但他没有,他依旧是站着。
我知道他虽然仍站着,却已经是强弩之末。
我想搀着他,但他拒绝了,依旧紧跟着宋景良他们的脚步。
直到他杀死了弗洛里安,他终于倒下了。
我急忙给他做应急处理,没有麻药,我不敢想那是怎样的痛,但他没有任何反应,他的眼睛盯着弗洛里安的尸体,目光有些涣散了。
在我给齐绩包扎时,吓傻了的金钱草终于缓过神,她连滚带爬地挪到齐绩身边反反复复地说:“谢谢,谢谢,谢谢,谢谢……”
她说着说着眼泪开始往下掉,声音也渐渐变成呜咽,不知道是后怕还是劫后余生的喜悦。
我以为她干这行经历过很多这种事,现在看来她的工作比我想象的干净一点。
她不用说谢谢的,不杀她只是权衡利弊后最明智的选择。
条件有限,我暂时只能处理到这个程度,不得不起身离开去治疗圣城里其他的伤员了。
金钱草一言不发地跟着我,摇摇晃晃地走出来波尔本庄园,她看到战死的查理猛地停下脚步,眼泪倏地一下流下来。她发疯般跑到查理身前,把剑一把一把拔出来,泣不成声地擦着他脸上的血,帮查理合上眼,最后彻底脱力地跪下,双膝磕在地上,不一会儿便浸红了一块地。
“查理!”
我远远听见萝拉的呼喊,随后是越来越近的撕心裂肺的哭喊。
分道扬镳的双子,在这一刻重新相拥,仿佛从未分离。
托纳蒂乌死后,莫瑞甘重新以神君的名义为保护罩供能,但祂承诺,祂只会给人类提供一百年的庇佑,那之后,人类要凭自己的本事从界外的怪物那里争抢土地。
神君不再执政,议会从“贵族议会”变成“公民议会”。“愚民”这一称呼被废除了,所有人统称为“公民”。
托纳蒂乌的神血撒遍世界的每一个角落,至此,所有人类都拥有了学习魔法的能力。
接连几天都是葬礼。
托纳蒂乌的葬礼由李岁举办,祂仍有许多信徒,是故可以说是天下缟素了。
祂的葬礼宏大无比,日宫的丧钟不眠不休地敲了整整七天,期间整个世界几乎都在为祂的陨落默哀。
天空也一直在下雨,一直在下雨。
在葬礼上,李岁依照托纳蒂乌的遗嘱播放了《欢乐颂》,大家却总疑心他其实是在砸场子。
夏清瑶和萝拉亲手给祂扎了花圈,却没写悼词。
莫瑞甘很欣赏查理的忠诚和勇气,赐予他配得上“圣骑士团团长”这一职阶的葬礼,永宁侯夫妇都去了,他们说查理的两个姐姐整场葬礼都没说过一句话,也一滴泪没有流,仿佛已经是行尸走肉了。
李岁本就寡言,这几天更是如雕塑般沉默,头发也白完了。
他在托纳蒂乌的葬礼上站了一天,人都走完了,只有他、萝拉和夏清瑶仍站着,任雨水浸湿衣衫,回来后连着发了七天烧。
后来他另给托纳蒂乌立了个碑,上面刻着“维克多”的名字。
这也是他宽慰自己的方式吧。
他总告诉自己托纳蒂乌和维克多不是一个人,他只是杀死了托纳蒂乌,而维克多早在太阳神诞生那天就死了。
《欢乐颂》悲凉又欢腾的曲调在圣城飘荡,像在庆贺这个世界的新生。
在宋景良女士和莫瑞甘大人的帮助下,我们找到了空神陵墓里莉莉丝的心脏,而她的尸体也随着献祭灰飞烟灭了。
莉莉丝和安的葬礼在李府举办,永宁侯夫妇和李仲云老先生来送她们最后一程。陈夫人这几天哭得要断了气,无论是托纳蒂乌、安还是莉莉丝,她都不愿看到这样的结局。
老伯爵抹掉脸上的泪,仍在尽量宽慰自己的夫人,他说,黄泉路上,总不是孤零零的。
李仲云老先生从得知安、莉莉丝和托纳蒂乌的死讯开始便被没舒展过眉头,连着几天的葬礼结束后,他却轻松地笑了,他说,他看见他的夫人、看见他的孙女阿岚、小孙子维克多、重孙安安……都在等他,他该上路了。
第二天,他便羽化而去。
李岁此时在想什么呢?
巴普洛娃的死如同一座冰川横在他和安之间,为了今天的胜利,他与安如仇人般彼此缄默,如今冰川消融了,安却再也回不来了。
至于莉莉丝,我的莉莉丝啊……风该如何带走你沉重的灵魂,被献祭的你又如何在来世与我重逢?
今天的罗斯又在下雪,我们常去的那片白桦林仍在风雪中屹立着,但花田里的向日葵却在雨幕中全部枯死了。
弗洛里安的葬礼仍是李岁操持,李岁亲自为他入殓。葬礼上,人少得可怜。我、李岁和萝拉,便不再有他人。
齐绩始终没来。
实力雄厚的波尔本世家,就这样被埋在小小的土堆下。
波尔本惨案的最后一位幸存者也没逃过命运的追杀。
我和齐绩担心李岁会做傻事,整日和他待在一起。无论我们挑起怎样的话题他都不怎么回答。
齐绩整日劝他释怀,他自己呢?如果他真的释怀了,为什么连弗洛里安的葬礼都不敢参加?
齐绩散尽家产救济人间疾苦,然后出家为僧,带发修行,禅号示月。
李岁把家业捐给了教育,自己隐入乡村,当了名历史老师,改名为李山夕。
我依旧行医,能救一个是一个。
在一次下乡会诊中,我遇见了失踪已久的夏清瑶。
她仿佛年轻了许多,更加平静也更加温柔,与她交谈后我得知,托纳蒂乌死后,夏晴瑜也消散了,那之后她带着嘉兰和荼蘼走遍乡村进行会诊。
我笑了,和她一起喝了杯酒。
“悬壶济世。”她朝我笑笑。
“悬壶济世。”我和她碰杯,一起饮下伊利亚家族与夏家于千百年前便许下的诺言。
活着的人该拿什么释怀呢?
我知道释怀的人不会出家;我知道释怀的人不会连往日的姓名都不愿再提;或许释怀的人也不会像这样,在暮年把记忆翻出来,写成这没什么意义的日志。
过去种种,哪怕压垮了我们的脊梁,日子也得继续。
李岁和齐绩都不习长生诀,逐渐苍老,我仍有要研究的医术和数不完的医学难关,便习了长生诀苟活于世。
岁月沉淀在他们的灵魂,然后他们也被岁月带走,而我仍活着,仍活着……
世界不属于英雄,也不属于神明,而属于千千万万的人。
所以英雄淘尽,神明陨落,只要众生不死,便能看见——
太阳照常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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