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梦游戏

　　十分钟。
　　冰冷的倒计时数字在“影子”的目镜内侧和信标发生器表面同步闪烁，每一次跳动都仿佛耗尽了巨大的能量，沉重无比。
　　【09:59】
　　【09:58】
　　时间并未正常流逝。它变得粘稠、迟滞，如同陷入琥珀的飞虫。山顶的空气凝固了，不再是气体，而是一种胶质，压迫着胸腔，每一次呼吸都需耗费额外的力气。远处城市模糊的轮廓在扭曲的光线中微微荡漾，像是隔着一层波动的水幕。
　　而那无处不在的“注视感”愈发清晰实质。
　　它并非来自某个具体方向，而是充盈于整个空间，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冰冷、漠然、带着一种超越人类理解范畴的庞大意志。它不是恶意，也非善意，更像是一个巨人在低头审视脚边偶然扰动尘埃的蚂蚁，那种纯粹基于体量差距的、令人绝望的压迫感。
　　陆凛的身体微微颤抖，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并非因为体力消耗，而是精神层面正在承受难以想象的重压。他的瞳孔微微收缩，指尖冰冷，仿佛正独自对抗着一片无声咆哮的冰洋。某种深植于他血脉或记忆中的东西，正与这外来的注视产生剧烈冲突。
　　祁夏的情况同样糟糕。意识深处的“源初碎片”以前所未有的频率震颤着，忽而冰冷刺骨，忽而灼热滚烫，传递出混乱的信息流——破碎的星图、无法解读的符号、扭曲的生物形态、以及一种深切的、仿佛来自宇宙洪荒的……“饥饿感”。这感觉并非源于他自身，而是碎片对那外部注视的共鸣与……畏惧？
　　【警告：外部高维信息干扰持续增强！正在冲击使用者神经稳定性！】
　　【警告：“源初碎片”活性异常升高！共鸣现象可能导致不可预知后果！】
　　“影子”的警报声被拖长了音调，显得怪异而遥远。
　　祁夏强行稳住心神，将大部分意识集中在维持信标发生器的稳定输出上。发生器表面的符文明灭不定，如同风中残烛，显然也受到了这异常时空环境的强烈干扰。
　　【08:30】
　　山下，植物园边缘。
　　厉烽焦躁地踱步，厚重的军靴踩碎地上的枯枝，发出刺耳的声响。他时不时抬头望向山顶，那里被一种肉眼难以察觉、却让他本能感到极度不安的能量场笼罩着，光线扭曲，景象模糊。
　　“妈的，这感觉真他妈糟透了！”他低声咒骂，握紧了手中的重型□□，“比被十個‘清道夫’小队围堵还让人发毛！”
　　墨羽蹲在地上，多功能终端屏幕的光映亮了他下半张脸，眉头紧锁。屏幕上不再是流畅的数据流，而是不断爆出红色的错误代码和无法识别的乱码符号，偶尔闪过一些极其扭曲、无法理解的波形图。
　　“不是管理员的技术……也不是已知的任何一种能量模式……”墨羽语速极快，手指在屏幕上飞快滑动，试图稳定信号，但收效甚微，“干扰源……层级太高了……它在……‘污染’周围的信息场！”
　　他肩头的机械乌鸦“暗羽”变得极其焦躁，不停扑打着翅膀，发出嘶哑的电子尖鸣，红色的电子眼疯狂闪烁，对准山顶的方向。
　　“到底怎么回事？小乌鸦！”厉烽忍不住低吼。
　　墨羽猛地抬起头，兜帽下滑，露出一张略显苍白、但眼神锐利专注的脸，他脸上那个奇特的音频面罩闪烁着微光。
　　“是‘祂’。”墨羽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并非恐惧，而是面对未知庞大存在时的技术性震惊，“信标发出的时序信号……像在黑夜里点了盏灯……把‘祂’吸引过来了！虽然不是本体……可能只是一丝投影……或者说……一个‘触角’？”
　　他快速调整着面罩上的旋钮，试图捕捉和分析那异常的能量 signature：“频率在变化……它在……‘阅读’那里的时空结构……也在读取信标发出的信号……该死，这信号模式……‘时计之间’那帮老古董在信标里夹带了私货！这不只是简单的校准信号！”
　　厉烽脸色难看：“夹带了什么？”
　　“不知道！无法解析！但肯定不是好东西！这东西像是在……‘标记’或者‘提问’！”墨羽猛地站起来，“熊哥！我们不能干等着！那两个人撑不住十分钟！这种层级的信息污染，足以把普通人的脑子烧成白痴！就算他们不普通，也绝对不好受！”
　　“你想干嘛？”厉烽瞪着他。
　　“得做点什么干扰‘祂’的注意力！哪怕只是零点一秒的分神，也能给他们减轻点压力！”墨羽飞快地从随身背包里掏出几个看起来像是□□、但结构更加精密的装置，“‘暗羽’，分析能量场最薄弱的谐振点！”
　　机械乌鸦眼中红光大盛，盘旋而起，射出一道细微的扫描光束投向山顶能量场。
　　厉烽啐了一口：“妈的！就知道跟你们这些技术疯子扯上关系准没好事！搞不好要把自己也搭进去！”他虽然骂骂咧咧，却毫不犹豫地扛起枪，“说吧，怎么干？打哪儿？”
　　【07:15】
　　山顶。
　　祁夏感到头痛欲裂，仿佛有无数根冰冷的针在刺探他的记忆、他的情感、他意识的最深处。碎片传递来的混乱画面越来越快：一颗冰冷死寂的星球、沸腾的能量海洋、无数扭曲的阴影在蠕动、一朵洁白的栀子花在黑暗中骤然绽放又瞬间枯萎……
　　陆凛的情况似乎更糟。他单膝跪地，一只手死死按住额头，手背青筋暴起，另一只手紧握成拳，指甲几乎嵌进掌心，渗出暗红的血珠。他牙关紧咬，发出压抑的、仿佛困兽般的低吼。某种被封印的、黑暗的东西在他体内左冲右突，几乎要破体而出，与外部那冰冷的注视激烈对抗。
　　“……陆凛！”祁夏艰难地开口，声音沙哑。
　　陆凛猛地抬头，双眼竟然隐隐泛着一丝不祥的暗红，但很快又被他强行压了下去，恢复成冰冷的墨黑。他看向祁夏，眼神复杂无比，混杂着痛苦、挣扎，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渴望？
　　“没……事……”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就在这时——
　　嗡——！！！
　　一声极其尖锐、扭曲、完全不似人间声响的爆鸣，猛地从山下某个方向炸响！
　　这声音并非纯粹的物理声波，更夹杂着强烈的信息扰流，像是一把生锈的锯子，粗暴地锯开了那粘稠凝固的时空和冰冷的注视场！
　　笼罩山顶的庞大压力骤然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松动和紊乱！就像平静的水面被投入了一颗石子，虽然微不足道，却切实地打破了那令人绝望的绝对掌控！
　　是墨羽！他成功了！
　　虽然这干扰可能只持续了一两秒，甚至更短，但对于祁夏和陆凛而言，无疑是久旱甘霖！
　　两人几乎同时喘过一口气，那股几乎要将他们精神压垮的巨力瞬间减轻了许多。
　　“影子”的警报声也恢复了短暂的清晰：【外部干扰出现短暂波动！压力等级下降17%！】
　　祁夏立刻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全力稳定信标发生器！陆凛也趁机调动起全部意志，将体内那股躁动的黑暗重新强行镇压下去！
　　山下。
　　“操！这什么鬼动静！”厉烽被那扭曲的爆鸣震得耳膜生疼，差点没站稳。
　　墨羽则兴奋地一挥拳：“成功了！谐振爆破！虽然只能干扰一瞬间，但有效！”
　　他刚才发射的特殊干扰装置，精准地命中了“暗羽”计算出的能量场谐振薄弱点，如同用音叉震碎了玻璃，虽然无法破坏整个能量场，却成功制造了一次短暂的“卡顿”。
　　但显然，他们的举动也引起了“祂”的注意。
　　那股冰冷的注视，有一丝极其微小的部分，如同飘散的蛛丝，若有若无地扫过了山下的植物园。
　　厉烽和墨羽同时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窜上后脑勺，仿佛被什么无法理解的东西轻轻“瞥”了一眼。
　　暗羽发出一声惊恐的哀鸣，猛地落回墨羽肩头，缩起了脖子。
　　“……祂注意到我们了。”墨羽的声音干涩。
　　厉烽脸色铁青，一把拉起墨羽：“够了！目的达到了！快撤！这地方不能待了！”
　　两人毫不犹豫，立刻朝着与山顶相反的方向，快速隐入废弃建筑群的阴影之中。
　　【05:02】
　　山顶的压力虽然因为墨羽的干扰而有所减弱，但并未消失。那冰冷的注视在经过短暂的紊乱后，重新稳定下来，并且似乎……更加“专注”了。
　　它不再仅仅是弥漫四周，而是开始更具体地“扫描”着祁夏和陆凛。
　　祁夏感觉自己的每一个细胞、每一段记忆都在被无情地剖析。童年实验室的冰冷、第一次执行任务的恐惧、与陈裴最后的对话、陆凛苍白的脸和染血的手指……无数画面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
　　而陆凛，则感觉自己仿佛被剥开了所有伪装，暴露在绝对零度的冰原上。那些被他深埋的、血腥的、不属于人类的记忆碎片疯狂涌动，试图反抗，却又在那庞大的注视下显得如此渺小可笑。
　　【03:41】
　　信标发生器突然发出了一阵不稳定的嗡鸣！表面的符文剧烈闪烁！
　　【警告：信标能量输出不稳定！受到未知力场干扰！同步进程可能中断！】
　　一旦中断，前功尽弃！而且很可能彻底激怒“祂”！
　　祁夏咬牙，将自身的精神力通过“影子”与信标发生器强行连接，试图用自己的意志去稳定它！这无疑是将自己更彻底地暴露在“祂”的注视下，风险极大！
　　几乎是同一时刻，陆凛也做出了反应。他猛地伸出手，苍白修长的手指按在了信标发生器冰冷的金属外壳上。一股极其阴寒、却又带着某种奇异稳定性的力量，顺着他的指尖缓缓注入发生器。
　　那不是人类的力量。甚至不同于“源初碎片”的能量。
　　那股力量注入的瞬间，剧烈闪烁的符文奇异地稳定了下来，嗡鸣声减弱。但陆凛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身体摇晃了一下，几乎脱力。
　　祁夏震惊地看向他。
　　陆凛避开了他的目光，只是低声道：“……专心。”
　　【01:59】
　　最后的两分钟。每一秒都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那冰冷的注视在扫描过陆凛注入的那股奇异力量后，似乎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妙的……变化？不再是纯粹的漠然，似乎多了一丝难以形容的……探究？甚至是一丝极其微弱的、仿佛遇到某种“熟悉又陌生”事物时的……疑惑？
　　但这变化稍纵即逝，很快又恢复了那深不可测的冰冷。
　　【00:10】
　　【00:09】
　　…
　　【00:01】
　　【00:00】
　　嗡——
　　信标发生器发出一声悠长的、完成任务的轻鸣，表面的光芒和符文瞬间熄灭，恢复了冰冷的金属原貌。
　　同步完成了！
　　几乎在同步完成的瞬间，那笼罩山顶的、令人窒息的庞大注视感，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粘稠的空气恢复了流动，扭曲的光线恢复正常，风声和远处城市的噪音重新变得清晰。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现实世界。
　　扑通一声，陆凛再也支撑不住，单膝跪倒在地，剧烈地喘息着，冷汗几乎浸透了他的衣服，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虚弱。
　　祁夏也感到一阵强烈的虚脱感袭来，太阳穴突突直跳，精神疲惫不堪。他迅速收起停止工作的信标发生器，蹲下身扶住陆凛：“怎么样？”
　　陆凛摇了摇头，想说什么，却猛地咳嗽起来，唇边溢出一丝暗色的血迹。他刚才强行调动那股力量，显然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祁夏的心猛地一沉。
　　就在这时，“影子”的目镜接收到了一段新的、来自“时计之间”的加密信息流。信息量极大，直接传输到了装甲的存储核心。
　　【信息接收完毕。来源：时计之间。内容：部分星图坐标；关于“钥匙”分裂状态的推测报告；“守夜人”内部派系简要说明；以及……一份关于“祂”的古老观测记录片段（严重残缺）。】
　　承诺的信息拿到了。
　　但付出的代价，远超预期。
　　祁夏扶起虚弱的陆凛，最后看了一眼这片恢复死寂的山顶和废弃的天文台，毫不犹豫地转身下山。
　　他们必须立刻离开这里。“清道夫”的失踪，“祂”的短暂降临，此地已成是非之地，绝不能久留。
　　而在下山的路上，祁夏的脑海中不断回闪着最后时刻，陆凛注入那股奇异力量时，“祂”的注视所产生的那一丝微妙变化。
　　以及陆凛此刻异常的虚弱和那暗色的血迹。
　　疑问如同藤蔓般缠绕上心头。
　　陆凛……你到底是什么？
　　你体内那股力量，又是什么？
　　它与“源初碎片”，与“祂”……又有什么关系？
　　夜色渐浓，荒废的第七区仿佛一个巨大的、布满伤痕的沉默怪兽。新的谜团，伴随着刚刚获取的信息，一同沉甸甸地压在了祁夏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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