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烧了那本战术笔记
林疏棠术后醒来时,消毒水的味道像一层冰冷的薄膜,包裹着她。
医生拿着报告,语气严肃:“胃部溃疡面积很大,已经做了缝合。你必须立刻停止所有不规律作息,特别是熬夜,否则随时可能复发,引起大出血。”
林疏棠点了点头,视线有些发虚,慢慢聚焦在床头柜上的背包。
拉链敞开着,那个熟悉的保温饭盒正静静地躺在里面,盒盖上有一道浅浅的指甲划痕。
那是上次林疏棠催促江熠白吃饭时,江熠白不耐烦地抢过去,不小心划伤的。
林疏棠没有去碰那个饭盒,反而转头,声音嘶哑地对旁边的护士说:“你好,能帮我联系一下我工作室的房东吗?”
护士以为她有什么急事,连忙点头。
“告诉他,把我桌上那本黑色的战术本……烧了。”
护士愣住了,以为自己听错了。
林疏棠重复了一遍,声音异常平静,像是谈论一件与自己无关的旧物:“连同桌上所有的草稿,一张都不要留,一起烧掉。”
护士犹豫着问:“这么重要的东西,不拍照或者扫描留个底吗?”
林疏棠轻轻摇头,目光重新落回那个饭盒上,语气淡得像一杯凉透的白水:“不用。有些东西,看一次就够了。”
房东接到电话时,正准备收摊回家。
他按林疏棠的指示,在工作室天井的角落里架起一个火盆。
暴雨如注,冰冷的雨点砸在火盆边缘,发出滋滋的声响。
房东将那本厚厚的战术本一页页撕开,扔进火里。
纸页在潮湿的空气中顽固地抵抗着,先是卷曲,边缘变黄,然后才不甘不愿地被火舌吞噬。
火光映着房东满是疑惑的脸。
房东不明白,这些写满了数字、符号和战术路线图的纸,为什么非要用这么决绝的方式处理掉。
雨越下越大,火苗有些不稳。
突然,一张纸在火焰中翻滚,上面只有一个用红笔圈出来的字,那一点墨迹在火中多撑了两秒,才彻底化为焦黑。
是“甜”字。
房东一瞬间好像明白了什么。
他看着最后一捧灰烬被雨水冲刷、打散,融进泥地里,彻底消失不见。
这烧的哪里是什么战术笔记,这烧的是一段没有名分的日常,是一个姑娘倾注进去的所有心思。
房东蹲下身,在火盆边捡起一角没有燃尽的纸片,上面是林疏棠清秀的字迹:“火候在心里。”
房东没把这残片扔回火里,而是吹了吹上面的灰,小心地塞进了自己的口袋。
像是在这场盛大的告别仪式里,收留了一段别人的故事。
同一天夜里,江熠白在手术前独自坐在病房的窗边。
江熠白的右手被固定着,等待明早的手术。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助理小林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本黑色的本子。
“白哥!”小林的声音很低,“林姑娘工作室的房东联系我,说她让把这个烧了。我想着,还是先拿来给你看看。”
江熠白接过那本熟悉的战术本,手指抚过磨砂的封面,那上面曾被他和她的手翻过无数次。
江熠白忽然笑了,笑意里带着一丝说不清的苦涩:“她比我狠。”
江熠白用左手,有些笨拙地翻开本子。
里面空空荡荡,只有最后一页,留着一道清晰的折痕。
那艘曾停泊在这里的纸船,不见了。
江熠白用指腹轻轻摩挲着那道印子,像是能隔着纸张,感受到她取走它时的心情。
江熠白低声说,像是在自言自语:“她知道,那是我用右手最后折的一样东西。”
江熠白缓缓合上本子,递还给小林,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你拿去处理吧,我不想看。”
小林走出医院时,外面的暴雨已经停了。
夜风带着雨后的湿气,吹在脸上有些凉。
小林没有走远,就在路边找了个金属垃圾桶,拿出打火机,点燃了战术本的一角。
橘红色的火光在他沉默的脸上跳跃。
小林看着那些熟悉的战术图在火焰中扭曲、消失,忽然想起了什么。
小林伸手到本子的夹层里摸索,摸出了一张被压得平平整整的便利店小票。
小票的背面,用圆珠笔画着一根胖乎乎的油条,旁边写着一行小字:“甜口可加”。
那是很久以前,他陪他们去买夜宵,林疏棠问江熠白豆浆要什么口味,江熠白不耐烦地说随便。
林疏棠就在小票背后画了图,递给他看。
当时江熠白看完,只是哼了一声,却在拿到豆浆后,一口气喝完了。
小林盯着那行字,犹豫了片刻。
最终,小林小心地将画着油条的那一角撕了下来,对折,再对折,塞进了自己战术手套的内衬里。
但他更知道,有些记忆,烧不掉,也藏不住。
林疏棠出院那天是个清晨。
林疏棠自己办了手续,拉着一个小小的行李箱下楼。
楼下巷口的豆浆摊,老板“豆浆哥”已经认得她了。
“林姑娘,出院了?”豆浆哥热情地递上一杯滚热的豆浆。
林疏棠伸手去接,豆浆哥又补了一句:“江选手今早走了,坐的高铁,去上海做手术。”
林疏棠的手猛地一抖,滚烫的豆浆洒了出来,淋在手背上,一片火辣辣的疼。
林疏棠却像没感觉到一样,没有擦,任由那温热的液体顺着指缝滑落。
林疏棠猛地抬头,看向街对面那栋电竞基地的三楼,那个她曾彻夜不眠盯着的窗户,此刻窗帘紧闭,一片死寂。
林疏棠在原地站了几秒,然后转身,拖着箱子往自己租住的居民楼走。
楼道门口,林疏棠停住了脚步。
一只小小的纸船,被压在门口的旧门垫下面。
船身歪歪斜斜,折角粗糙,一看就是用不熟练的左手折出来的。
可它又是完整的,没有像上次那艘一样沉没。
林疏棠蹲下身,没有去碰它,只是看着。
船底用黑色的水笔写着几个字,同样歪斜,却力透纸背。
“等我回来。”
林疏棠站起身,没有捡起那艘船,也没有把它踢开,只是沉默地跨了过去,推开门,走了进去。
像跨过一道深渊,也像跨过一段不敢触碰的未来。
当晚,沪市。
江熠白坐在疾驰的高铁上,收到了小林的短信,只有简短的四个字:“战术本烧了。”
江熠白靠在冰冷的车窗上,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城市夜色,那些灯光被拉成一条条模糊的光线。
江熠白拿出手机,解锁,打开相册。
最后一张照片,是他在离开基地前,让小林去林疏棠工作室拍的。
空无一人的房间,只有窗台上,静静地摆放着那个保温饭盒。
江熠白用左手,将照片放大,再放大,视线最终定格在饭盒盖上那道细微的指甲划痕上。
江熠白盯着那道痕迹,看了很久很久,然后突然抬起左手,在手机屏幕的空白处,一笔一画地写下三个字。
“我愿意。”
江熠白没有发送,也没有保存,只是长按着屏幕,直到删除的选项跳出来,然后点了下去。
窗外,一道闪电毫无征兆地劈开云层,瞬间照亮了他眼底来不及掩饰的雨,和他掌心里,那艘早已沉没的纸船的幻影。
林疏棠出院后的第三天,胃部的缝合处依然会隐隐作痛。
清晨,林疏棠下楼去社区医院取药,路过巷口时,习惯性地停在了豆浆摊前。
豆浆哥将温热的豆浆递过来,嘴唇动了动,却又把话咽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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