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光死遁归来后

　　“小六，你做的很好。”

　　陆池鱼有些惊恐地闭上了嘴，下意识咽了咽唾沫。

　　他根本没有想到，这个人竟亲自来了青城关。

　　陆池鱼轻拿下那只捂在脸上的手，转身行下一个标准揖礼：“父王安好。”

　　宁王笑着拍了拍陆池鱼的肩膀，动作极为熟稔，俨然像一位慈祥的父亲：“我的好小六，何必拘这些虚礼。此次能解下苍凌这心头大患，还是多亏了你。”

　　他这下终于肯仔细看看陆池鱼的脸了，才发觉这孩子的右眼处竟蒙着纱布：“好孩子，你这眼睛是……唉，这些日子真是委屈你了。”

　　陆池鱼隔着纱布覆上了将将痊愈的伤处，稍加力度，钻心的痛透过眉骨颤在指尖。

　　仿若在告诉自己，因着这一点疼痛，可以暂时忘却仍在跳动、已然麻木的心。他还活着，是为了黄金将军，才在鬼门关里走一遭。

　　那心中的惶恐，便因此填上了几分。但愧疚仿有无穷大，那填上的一角不过是镶在边缘的装饰，虽亮着闪光，却无法填补缝隙。

　　余下的罪恶便大喇喇地展示着，无论怎样的风雨，都可以往里探。

　　“小六的眼睛为保护黄金将军所伤。如今……便快要痊愈了。”

　　若那枚箭真是正正好好伤在眉骨处，他自不必一连几月都裹着纱布。那军医不言，黄金将军不说，便已是心照不宣下的结果了。

　　伤口处正好牵连神经，陆池鱼的右眼也确确实实看不见。

　　他曾在换纱布的间隙眨动双眸，右眼处像是蒙了层极为厚重的雾，只能感知当时的天色是亮的。

　　至于面前的人、身下的塌，他连个大概的轮廓都描摹不出来。

　　陆池鱼突然觉得自己的右眼在那一箭下，命运交迭，赋予新生。

　　瞳眸眨动的速度渐渐趋近于黄金战甲下心脏的跳动，最终同频。

　　眼眶周围新生的血肉，带来了新的气息。

　　他心中分明，右眼完好如初的概率极低，就像黄金将军能在青城关突出重围一般，机会渺茫。

　　可他说眼伤就快要痊愈，就好似他心中想的那个人，便能平安无虞地离开这里，如此荒谬，如此异想天开。

　　“父王，黄金将军一定要死吗？”

　　陆池鱼的眼尾不知在什么时候染了绯色，眸光中些许晶莹在抬眼的瞬间，划进衣衫，霎那间没了踪影。

　　战场的风烟实在迷人眼，除了那泪滴的主人知晓那分湿润曾在面颊停留，便再没人能知道他曾在此流过泪。

　　宁王自是不知这好儿子一提到黄金将军便满心满眼觉得心疼。可既然问出这个问题，想必在这段日子的相处中，多少有了些感情，却也是人之常情。

　　“黄金将军一死，剩下的苍凌人便如一盘散沙，不足为惧。”

　　这道理他何尝不知，可就算要瓦解苍凌的防线，也有千千万万种方法。

　　在这诸多方法之中，陆池鱼偏不信没有黄金将军生还的可能。

　　“父王，在小六同黄金将军诸多时日的相处中，已然深刻体会到其厉害之处。如今他被我们包抄，已是瓮中之鳖，若能借此将人收为己用，岂不是更能挫败苍凌人的士气吗？”

　　若是让黄金将军听到这话，尤其是从陆池鱼口中说出，那便是咽了气也能原地复活再战三百回合。

　　陆池鱼虽不知黄金将军在成为将军之前到底是谁，又经历了些什么。但不可置否的是，黄金将军爱苍凌的风，苍凌的雨，乃至一丛草木，都要细细呵护。

　　更不必说苍凌的百姓与疆土，那是他誓死捍卫的东西，胜过生命。

　　若是可以，陆池鱼也想与黄金将军共同守卫苍凌的大好江河，看同一片云，望翱翔的鹰；在山巅呐喊，喝同一坛酒。他愿意守护黄金将军所珍视的一切。

　　可苍凌再怎么重要，也比不过黄金将军的一片衣角。他决计不能眼睁睁看着黄金将军战死，所以才提出这样一个法子来。

　　“倒也可以，”宁王随手招来身侧传递讯息的军士，“留黄金将军一条命。”

　　他嘴角噙着笑，面上显着执掌全局的从容，抬手间便可以决定一个人的生死。

　　“小六，你去劝劝黄金将军罢。”

　　黄金将军早已觉察到不对劲的地方。

　　偌大的青城关太静了，静到连呼啸的风声都刺耳，丝毫不像刚经历完杀戮的地方。

　　可城门口处引人耳目的两座巨大的人山，又彰显着此处发生的一切。

　　齐国人的确屠城了，青城关也早已是一座空城。只是这般惨烈的祸事，并不可能在短短几个时辰里完成，不可能等不到苍凌军的支援。

　　除非，屠城早在几天之前便开始了。可情报分明在不久前才刚刚传回军营，信尾的日期注的是昨日。

　　那传信的筒简既被小鱼摔过，黄金将军自然细细检查过信纸上的标记与手迹，都没有什么问题。

　　对照如今景况，信上所述亦是无误，唯有注明寄信的时间有了差错。

　　是有人篡改过寄信的时间，拖延军情的传递！

　　可齐国人并不知晓密报的工艺，即使伪造也会露出马脚。

　　不对……许元今知道，他先前便负责传递情报，关于苍凌的标记与手迹他了如指掌。

　　所以密报是假，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可齐国既已拦截密报，又为何要篡改了时间，重新发来？

　　“苍凌全军听我号令，立即后撤十里！”

　　黄金将军不曾细想便下令，齐国人既将青城关内被屠戮的百姓都放在城外，说明城内定然藏了其他东西。

　　指令既出，队伍却没有后撤之势，反而向前聚拢。

　　黄金将军眼见着青城关紧闭的城门大开，无尽的甲胄反射着刺眼的光晕，让人险些睁不开眼。

　　他便知道，那是齐国为他设的局。

　　此次前来的战士仅有千人，却都是苍凌军中不可多得的精锐。

　　他们所面对的却是齐国数以万计的士兵，任凭黄金将军再好的计谋，在如此数量的碾压下，也毫无用武之地。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与自己朝夕相伴的战士们一个又一个地被包围，最后倒下。而身前是应接不暇的刀光剑影，叫人无法脱身。

　　随着包围圈的逐渐缩小，黄金将军和剩下还在抵抗的苍凌将士已被逼至青城关城内。

　　他纵有再精湛的剑法，也终将疲累，直至耗尽体力。

　　黄金将军的身上不知负了几处伤，却还是挥着黄金重剑，麻木地劈砍着。

　　齐国的人不知在黄金将军手上吃了多少亏，更不必说一路将苍凌将士逼至城内，耗损了多少兵力；所以就算看着黄金将军毫无章法的胡乱劈砍，却也不敢靠近去。

　　青城关城内外不知有多少兵力，黄金将军插翅难逃，便没有人敢凑近去送死。

　　直到一个少年的出现。

　　那个少年并没有佩戴盔甲，连髻发也没有过度散乱，只有袍角鞋边染了些血渍。

　　黄金将军看清来人后，突然脱力似的停下了手上的动作，黄金面具后的一双蓝眸死死地盯着少年人的面庞。

　　“将军，你降了罢。”

　　黄金将军看着小鱼，又或是说，那个连名字都虚假的少年，忍不住的嗤笑起来。

　　少年平日里炯炯有神的黑眼睛却照不出一丝光亮，咧开的嘴角也毫无生气地紧抿着，神色冷漠至极。

　　至于说出来的话，更是荒谬至极……

　　所有人所崇拜、所敬仰，亦或是畏惧的，只是这幅黄金面具。他本以为面前的少年透过面具，看到了他不曾袒露的一切，他便掏心掏肺，给予少年相同的热忱，包括自尊，包括勇气，更包括信任。

　　他从少年眼里看到的不只是满心满眼的崇敬，还有那黄金面具的倒影，那倒影后是袒露内心的自己。

　　可现在看来，这三年来的一切都是虚妄。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为了所谓利益，竟能演到这般地步，黄金将军都想为他鼓个掌了。

　　可他看着少年面上的纱布，内心里不知怎的，又有些动摇了。

　　最后，他只是用剑划下一片衣角，再指向少年：“滚。”

　　陆池鱼一言不发地滚了。

　　他麻木地动了动脸上僵硬的肌肉，却不知扯到了哪一条神经，让右眼顺带着大半张脸都刺痛不止。

　　那种痛深入骨髓，又淌在血液，逐渐蔓延全身。

　　他还想回头再看一看黄金将军，却在迈出脚步的那一瞬昏倒在地。

　　陆池鱼再度醒来的时候，瞥见了久违的阳光。

　　宁王府的西厢房正敞着外门，光束争先恐后地从外头照射进来，闪得惊人。

　　门外两名守门的丫鬟听到动静，便急切地朝里屋小跑而来。

　　而那原本就在此侍奉的婆子隐在被光遮蔽的角落，仍是静默地看着。

　　陆池鱼支起身子用手掩在面上，右眼处的纱布却因为猛然起身的缘故松散在脖颈与肩头，顺势缠上那遮光的手。

　　等解开纠缠的纱布，右眼却看到了点点光晕。

　　他的眼睛复明了。

　　那点光晕正如风拂过蒙尘的宝珠，掸去灰尘的瞬间所展露的光耀。

　　其意为拭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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