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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风雨前
幼年的宁恋是个拒绝交流的自闭小孩,用沉默把自己保护在密不透风的围墙里。
长大之后,她依然是那样纯白无瑕,却因世俗的压力,隐晦的攻击性外放了。
用冰山来形容,稍微有些冷得过分;用带雪的百合来形容她,就再恰当不过了。
奇异的扭曲的、不应季的、与世界格格不入,但也是美丽的。
对待这样一位清冷美人,姜风眠以比她母亲有过之而无不及的耐心,包容她感化她。
冰雪消融,仗着受宠爱做什么都不会被责怪,宁恋无意识地回到她的舒适区,也就是心理退行到早年的自闭阶段,对人爱答不理。
她抱着一只胖乎乎的兔子顺毛。
这还是荒野求生训练中,姑姑给她抓的。她吃了兔子的同类,不缺食物,对剩下的这只发了善心,带回家放笼子里养,时不时取出来玩一玩。
灰色的野兔,一开始丑不拉几,瘦巴巴没什么油水,被她喂成了滚圆滚圆的肥兔子。
“小灰,伸爪。”
宁恋摊平手掌,让兔子把兔爪子放上去。比起和人交流,她更乐意和动物说话。
野兔很有灵性,明白跟着她有饭吃,很积极地回应她的每一个举动,早就被驯服成听得懂日常口令的宠物兔了。
养成了习惯,它放风时间也不乱跑,会赖着主人叽叽喳喳打滚卖乖。
宁恋掂一掂它的兔脚脚,捏捏它的脚底板,觉得它很可爱,又用脸去蹭它的兔脸蛋。
“吱吱、吱吱。”
毛茸茸的大肥兔子,叫起来却异常细声细气,很有反差感。
“叫什么?我欺负你了么?”
宁恋玩兔子玩得不亦乐乎,很像一只手欠脚欠的坏猫,就会捉弄猎物。
猎物挤着红眼睛向她献媚,仿佛在说“没有、没有,主人想怎么处置我都行,只要兔粮管够”。
宁恋就微微地笑:
“你比人还要精。”
她在驯兔子。
在姑姑眼里,抱着兔子的她又何尝不是一只被驯化的家猫呢?
兔子和猫猫一窝亲,姑姑甚至有点吃醋。小猫的注意力都被玩具吸引走了,她才是小猫的家人,却得不到一个眼神。
但兔子是她送的,她总不能没收掉。她立下字据说,送侄女的礼物都不会回收的。
要她和兔子争宠么,她又很难做到。她是尊贵典雅的旧派贵族,不能把自己放低到宠物一档的层次。
“玩物丧志。”
自己给自己设限,犯了难,姜风眠一时糊涂,盯着在侄女怀里吱吱叫的丑兔子,想让侄女不要再把时间浪费在它身上。
这下可跟捅了马蜂窝似的。被宠坏的猫咪要哈气挠人了。
“您说什么?”
宁恋绿莹莹的猫瞳睁得很圆,耳朵也立起来,仿佛在等着她说出下一句不合时宜的话,然后就会立刻扑上来攻击她。
“不,我什么也没说。”
姑姑能屈能伸,见风使舵尽显商人本色。
但不代表她对那只兔子就没了意见。
抢不了兔子的饭碗,身形太大没法钻进侄女怀抱,她也拉不下脸,就去抢侄女的饭碗。
午饭是她亲手做的打卤面。
她没给自己盛,给宁恋盛了满满一大碗,打算吃宁恋吃不完的。
宁恋哪知道这是她暗戳戳表达不满的方式?就用看傻瓜的眼光看她,语气古怪:
“您不单独吃一碗么?”
姜风眠已经摆出两对筷子,自己拿一对,给宁恋一对,厚着脸皮道:
“挤挤暖和还热闹,我们可以一起吃。吃一碗更方便,还能少洗一个碗。”
“谁要跟您挤着吃啊。头碰头,很难受的。碗可以让佣人洗。”
猫猫张嘴哈得更厉害了,抗议性地蹬了一下腿。
她正被搂在姜风眠的腿上。
姜风眠展现出老牌豪门世家的游刃有余,稳稳地卡住她的腰,按住她的膝盖,把她的小脾气全部防住了。
前倨而后恭,宁恋尽管又瞪眼又哈气,还是老老实实任抱任摸。以前对姑姑多么冷漠无情,现在她的情绪波动就有多么明显。
“风紧扯呼,再不跑就要收监了。”
把侄女固定好了,姜风眠称心如意了一半,又幼稚地恐吓那只灰兔子。
她警告兔子,不跑就等着进笼子反省,语气寒湛湛的,就算兔子听不懂也打颤。
兔子一跳能跳半米远,窜得没影,正合她意,她不阻拦。
“小灰……”
宁恋连忙起身,要把宠物捉回笼子,免得它跑丢了、或者被人踩了。
“别管它。它谄媚着呢。过会儿又来蹭你的裤腿,舍不得放跑一张长期饭票。”
“您真讨厌。那是我的兔子。我怎么养、何时收笼,您不该插手。”
宁恋不想连养宠物都要被大家长管教。
她那娇嗔的口气,半恼不恼,听得姜风眠胸腔热乎乎的,低下头逗她:
“你养?不还是我帮你喂吗?不会以为买袋饲料放在那里,就是你在养吧。”
这幅情景,两人你来我往地拌嘴,大的让着小的,嘴欠招惹她,也负责善后。
换做是别人那就是在打情骂俏。
换做是她们那就不是。
逗猫要有分寸。
姜风眠及时收手,捧出今天的贡品,是一条浑然天成的水晶手链,可以和传家宝玉镯换着戴。
她知道,宁恋怕磕了镯子,老是收在盒子里不肯拿出来装饰自己。
玉是养人的。
天然水晶也养人。
她送礼是花了心思的,不是想到什么送什么。
宁恋见了礼物,饭也顾不得吃了,紧绷的脸庞就绽出些笑模样:
“这次又是什么理由?”
送侄女东西还需要理由吗?
姜风眠随口说道是生日礼物。
“那个您送过啦。我的生日还有段时间,您总不会一日一份生日礼物地送吧?”
“那就是上次纸星星的回礼。”
新找个理由有什么难?姜风眠脑筋转得很快。
“您也用过这个借口了。名片折的纸星星,有这么念念不忘么?”
姑姑天天把信手折来的星星挂在嘴上,宁恋都感到不好意思了。
谁知姜风眠是坦坦荡荡,半点不觉得羞耻,摸出项链,就对着装星星的玻璃瓶笑:
“嗯,是你送的,我就一直系绳挂在身上,洗澡才取下来。”
稚气的小玻璃瓶,存着唯一的一颗星,一晃就叮铃咣当,和庄重的她很不搭调。
宁恋也笑了:
“那我不得不思考如何给您回礼了。无端多生出一桩事儿来。您就会给我添麻烦。”
她不想总白拿姑姑的。
以纸片为原材料的小星星,哪里值这许多高档的珠宝首饰?
*
“二位感情真要好呢。”
恰在此时,姜乐带着秘书李莲来餐厅进食,也不知是恰巧赶上,还是故意选了这个时间。
李莲的恭维,亦或者是吐槽?是代姜乐说的,说出她的心声,也说出姜风眠的。
姑姑不言,但很赞同,把宁恋抱得更紧一些,举起筷子为她把卤和面搅匀。
有外人在,宁恋回归矜傲。
绿眸如翡翠闪烁冷光,视线绕着两位不速之客打了个转,她就要从姑姑身上下来。
“坐好。”
姑姑按了按她的肩膀。
“不必,我可以自己坐。”
高傲的美人总裁,不屑于被人服侍,硬是挣脱了姑姑的手,把碗端到了桌子对面。
姜乐肯定发现自己不受欢迎,但她没走,不仅没走,还和李莲去锅里盛了姑姑做的面。
李莲很识时务地给被抛弃的姜姑姑也端了一碗,姜姑姑没理她也没动碗。
说来李莲还是宁恋名下的助理。宁恋见状,一半是帮属下找回场子,一半是看姑姑的笑话,客客气气道:
“李秘,不要忙了,你坐下吃吧。面放久了就会坨的。”
“是,宁总。”
李莲直率地接纳了她的好意,端着面碗在她旁边坐下来。
这位秘书的化妆技术出神入化,弥补了五官上的致命缺陷,卸妆就流于俗套了。
不过除了姜乐也没人看过她卸妆的模样,她就一直是颜值七分的人造美女。
“今天打扮得也很漂亮。”
完全是出于礼节性,宁恋小小夸了她一句。
她和李秘书接触不算多。
算来距离最近的一次,还是姜乐设美人计陷害她的那一次。
她不懂妆容和打光对颜值的提升有多大,那天昏暗灯光下,看着觉得李秘书很雅致,很是端庄不俗,有股特别的韵味。
印象保留到现在。
在外国待久了融入环境的她,外国女人见多了,没察觉李莲的异域风情是有些水土不服的,虽然是随口一夸,但也是真心夸奖。
七分的容貌,像常娇那种尝遍百花的女人不放在眼里,像她这种恪守本分的良家女却是认为可堪一提的。
侄女在美色方面的见识已不算多,但姑姑见识就更少,或者说见识得多但都不放在心上,也就都忘了。
“是长得还行。”
姜风眠冷冷地应和侄女的称赞,不用说表情就是酸溜溜的。
“哎呀,您看走眼了。莉莉安,你去卫生间,把脸上的粉擦干净,好好清洗。最近熬夜多了,皮肤粗糙蜡黄,跟好看哪沾得上边啊?”
姜乐突然插嘴,声讨她的亲信,令宁恋和姜风眠都意外地瞧着她。
只有李莲知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可没有真的去卫生间,只接了她的话茬说明道:
“我是混血儿,没有继承不知名父母的优点,反倒缺点全部沿袭了,皮肤没有纯正欧美人的白,身形五官没有东亚人的小而美。卸了妆不能看的。宁总的溢美之词,属实是给错人了。”
宁恋更犯起了糊涂。
李莲的自我贬低是闹哪出?
姜乐和秘书一唱一和:
“女孩子的皮肤要精心养护。李秘书你注意休息别忙过头了。学学姑姑的养生手法,四十岁了还跟二十岁一样,和宁堂妹外形很登对呢。”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宁恋绝不会因为她一句假得要命的堂妹就放松警惕。
她天性就是消极避世的,遇到气场不合的人,也会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和姜乐动辄怀恨在心,火药味十足的风格截然相反。
但软萌兔子被逼得紧了也会咬人,和姜乐起过几次冲突后,再看姜乐做出居心叵测的事儿,她就不会无动于衷了。
她匆匆扒拉几筷子,想提前结束用餐,经过并排坐的姑姑和姜乐。
姜乐不着痕迹地一脚把她绊倒,顺势往姑姑的方向推:
“哎?不好意思了堂妹,我习惯坐的时候把腿脚伸展开,一时不察倒是差点害你摔了。”
宁恋一个踉跄,被姑姑接个正着,烦躁地扭头去看姜乐:
“一时不察……?”
真不是故意的吗?堂姐睁眼说瞎话,把她当什么人了?
这是想推得她脸朝地摔出点儿病,还是什么意思?要她撞到姑姑,和姑姑闹矛盾吗?
她想不通,也不上套。
姑姑却是吃姜乐这一套的。
姜风眠帮着姜侄女教训宁侄女:
“怎么路都走不稳?太会撒娇了。要我一直抱着么?不要?那怎么净往我怀里扑?”
姜乐期待地旁观她们的互动。
她想过了,姑姑是惹不起的大人物,自己应该卖她个好。老狐狸纵横商场,但在情场玩不过她年纪小的,她可以帮得上忙。
这一招么,就叫先礼后兵。
她也不白帮。她给姑姑好处,姑姑也给她好处,都是相互的嘛。
让老房子着火、一烧就灭不了的姑姑抱得美人归,大概率是有奇效的。
看姑姑舔狗的样儿,事成之后她凤颜大悦,指不定什么都让给自己,抱着年少的老婆去周游世界度蜜月了。
就算不是,姑姑也会给她更多的认可,而那玩意儿比黄金还要贵重,足以帮她解决危机。
是的,她是想过把宁恋往死里整;看在姑姑的面上,却也知道不能出手。
而且她对宁恋的评价不高,冷静下来也觉得自己敌视对方有点大惊小怪,多一个朋友总归是更好的。
她自始至终就是反感宁恋恃宠而骄,核心症结还是姑姑太过偏心。
如果她能把这个劣势转化成优势,那她倒也不在乎姑姑对待她俩太不公平。
目前为止,宁恋在商业上表现出的能力普普通通,尤其是多任务工作能力十分欠缺,守成没问题,开拓市场有难度。
但这样更好。当全职老婆只要会收拾自己,连做饭都有另一半亲力亲为,遑论做家务带小孩,有的是仆人效力。
姜乐想,姑姑和宁恋肯定要去合成基因培育小孩的,把家族的姓氏和积累传承下去。
依姑姑的传统性格,会希望尽可能地开枝散叶,狂生猛生造一堆聪明伶俐的女继承人吧。
科技在进步,想生出健康小孩也很容易,筛选的步骤做到位就好了。当然筛出来有病的,姑姑估计也舍不得不要,也没关系,大不了花大价钱给治,以姜家的财力这都不是问题。
她姜乐只顾这辈子高兴,不要后代,姑姑愿意代为培养继承人,她还乐得轻松自在呢。
她猜得很对。
赚的钱这辈子花不完,姜风眠早就对钱财权力不挂心了,真得手了宁恋,就真的会卸甲归田,守着娇妻安享晚年。
关键是就连姜风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怎么会出手去争呢?
“您怎么回事?吃错药了?只会说些让人听不入耳的浑话。”
宁恋被姜乐招惹,就把气撒给惯会纵容她的姑姑,指桑骂槐,偏声音还是那么清泠泠如泉水奏鸣般悦耳。
“是我不对,别生气。我就是开个玩笑,想逗逗你。”
把侄女惹毛了,姜风眠又去摸摸头安慰,只收到侄女不给面子的一声冷哼。
看得姜乐都着急了,还在拉扯什么?但凡有一个人上道,她俩随随便便都成了。
她却是不敢谴责姑姑不开窍的,只会把不主动的宁恋记在仇恨簿上。
姜乐想,我本打算把你俩凑成一对,吃顿喜酒。你二人整天黏黏糊糊待在一起,结婚了想必更是分都分不开,满心满眼都是对方,哪还有心思关注我了。
就算姑姑发现我私下的小动作,发现母公司出了问题、资金周转不开,看在我当红娘撮合你俩的份上,也能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吧。
奈何你宁恋得了便宜还卖乖,拿腔拿调地不让好事成就。那就没办法了。我预备的后手只能端上来。要怪就怪你不识趣吧。
宠物兔小灰窜回来了,宁恋把它塞给姑姑玩,拉近她俩的关系。
姑姑被她给点甜头就找不到北,浑然忘了这兔子还是自己捉给她的,她只是借花献佛又还给自己,且过会儿还要自己还回去的。
小孩献上玩具,不爱玩也得给面子摆弄两下,让她感到被重视,不然她得在心里记自己一笔呢。姑姑无师自通了育儿的小技巧。
姜乐不死心又试了一次:
“堂妹,你那只破兔子脏兮兮的,蹭了一身灰,就别让姑姑碰了吧。”
她明里暗里夹枪带棒,暗示宁恋的兔子不配上桌,宁恋本人也不配触碰姑姑的衣角。
直白的激将法居然还真把鱼钓上来了。
你说我不配,但你觉得我配不上的人偏偏要来哄我。
姜乐越表现得不舒服,宁恋就越亲近姑姑,恨不得整个人窝进姑姑的臂弯,连带兔子一起被她抱着捧着。
姜乐松了一口气,拉皮条这事她是在行的。食物就是要争着才好吃,人也是一样。
姑姑给姜乐比了个大拇指,感谢她的助攻,帮她把闹别扭的侄女哄得回心转意了。
姜乐略一点头和姑姑对了暗号,神神秘秘拽着李莲离开。
但不久之后她就听说姑姑又带宁恋去相亲了。她是搜肠刮肚也找不出言辞来形容这两个蠢货了。
*
在知道姑姑和堂妹又干了什么蠢事之前,姜乐揣着一颗放进肚子的心,拉李莲到茶水厅去,想谈谈讨债的那码子事。
她听说,有几位讨债对象,为了躲债,带着一家老小东躲西藏。
她就想,既然做都做了,把人得罪了,那就做绝了,不要不上不下的。
她可以找外部助力,比如专业的讨债组织,但是分赃不均怎么办?
精明的小狐狸是会开源节流的。这点年长十岁的姑姑都不如她。若是姑姑,嫌麻烦就会随手外包给哪个代为索债的公司了,或者直接不要了。
姜乐自有她自己的优点。
和长于蛮力的姑姑不同,她机灵劲儿更足,非常擅长使用工具。
所以,她全盘交给李莲处理,拿回的钱左手倒右手,给李莲开工资,肥水不流外人田。
她身边的人来来去去,只有李莲不变,她绝对信得过对方。
事实上,李莲首战告捷,也确实交出了令人满意的答卷,今天化妆也有一部分目的是在遮掩打架打出的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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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姜乐帮忙,姜姑姑算是完了一大半了。有些人活着,但她已经凉凉。
最近现实忙完了,会日更一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