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史不分家

　　电梯里屏幕上的红色数字不断跳跃，周历心情也跟着逐渐变小的数字越来越紧张。

　　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

　　一连下来没有在其他楼层暂停，他从十楼顺畅地到达一楼。

　　电梯门“叮”了一声后缓缓打开。

　　周历反复做了好几次深呼吸才走出电梯，出了大门，一个熟悉的身影就映入他眼帘。
　　他没玩手机，双手放在大衣口袋里，百无聊赖地来回晃着脚等，还不时往这边望，周历立马随便找了个草丛躲着不给他发现。

　　他故意做贼一样绕了一圈绕到宋语身后，伸出罪恶的手拍了拍他的左肩，又嗖一下蹿到他右肩，歪着头从另一边出现。

　　宋语早就识破了他的招数，停下晃个不停的脚，被拍了左肩也依旧慢悠悠地往右边转头。

　　周历冷不丁跟宋语对视上，尴尬地摸了摸脖子，“额……嗨？”

　　宋语把身子也转过来，发现了他还在发红的眼睛和脸上还没完全消去的伤，但他都没提，转而目光向下扫了眼面前这人的装扮，没忍住问道：“你不冷吗？”

　　周历出门前特地从衣柜翻出这件黑色夹克，自己也解释不了哪来的想耍帅的心思，嘴硬道：“不冷。”

　　宋语笑了声，无情揭穿道：“那你抖什么。”

　　“没有啊，”周历努力控制着自己，拿出手机的手却还在抖，嘴比冰块还硬，“一点也不冷。”

　　宋语低头，把笑着的下半张脸埋进围巾里，在周历低头看手机时，抬起手把自己的围巾解下。

　　“你叫了其他人一起吗？”周历看到他们几人的群里消息已经积攒了一堆，抬起头就看见宋语把他脖子上的围巾拿在手上扔过来，他下意识接住，疑惑又懵逼地看看手里的围巾，又看看宋语。

　　“戴上，”失去围巾的脖子在接触到冷风的一瞬让宋语下意识缩了缩，但他很快适应，伸直脖子淡淡地说，“你被冻死了我可不负责。”

　　手上的围巾还残留着些许温度，周历也没矫情，胡乱把围巾围上，笑着道：“谢谢。”

　　宋语把手放进自己大衣口袋，“他们说在中心广场集合。”

　　周历扫了眼时间，“那我们现在过去还来得及。”

　　两人说着就往小区外走，刚出小区门口后，宋语忽然驻足，转头问周历：“你不饿吗？”

　　之前都是周历问宋语这话比较多，这时却难得角色互换，周历都莫名有些不好意思。他用还放在口袋的手揉揉肚子，实话实说道：“好像不太饿了，感受不到。”

　　“吃甜品吗？”宋语问。

　　周历想了一下，很乖巧地点了两下头。

　　两人走到Amour时，欧阳麒都准备收拾东西关门了，看到他们来后瞬间扔下手里的活，有气无力地打招呼，“诶，又是你们啊，要买什么吗，给你们打个折，我差不多要关门了。”

　　“买点面包蛋糕，”周历扫了一眼店内还剩的食物，看见宋语已经在挑选了，才把目光放在欧阳麒眼下的青黑上，试探着问，“欧阳姐，你怎么了？”

　　“怎么了？”欧阳麒摸摸自己脸颊，又摸摸自己发型，反问道：“难道我看起来很憔悴吗？”

　　周历心道简直是肉眼可见，说出口时却没道破，还是选择了委婉的表达方式：“有点。”

　　欧阳麒又转头问正在挑选面包的宋语，“真的吗？”

　　宋语拿着一个托盘，上面放了几个可颂，闻言转身认真地点了点头。

　　“啊——”欧阳麒有些崩溃，“我跟我老公最近老吵架，睡都睡不好，每天还要早起开店，简直是精神和身体的双重折磨！累都要累死了！”

　　周历不解地问：“为什么吵架？”

　　“他老疑神疑鬼，怀疑我跟别人怎么怎么样，”欧阳麒坐在收银台后，闷闷不乐道，“可是他那些怀疑根本就是莫名其妙毫无逻辑毫无根源的啊，我跟他都在一起多久了，至于这么不相信我吗！”

　　周历也没解决过这种事，从小到大他根本没见过周启和叶安吵架，只能安慰欧阳麒别太生气了。

　　“明明结婚前他还是那么温柔，对我百依百顺的人啊，怎么结婚后像变了个人一样，”欧阳麒不解，大拍着桌子站起身，“你说，你们男的是不是都这样！”

　　周历被吓得往后缩，连忙摆手，“不是啊不是啊，姐姐……我也不知道啊，我还没成年呢……”

　　宋语听到他们这对话没忍住躲在货架旁偷笑。

　　“是吗，”欧阳麒忽然叉着手好奇地问，“那你谈过恋爱吗？”

　　“啊？”周历也不知道这话题怎么就引到自己身上了，有些无措，“没、没有……”

　　欧阳麒一下来了兴趣，“真的假的，那你有喜欢的人吗？”

　　周历差点跳起来，脸上腾起一片热，话都憋不出几个字，“我……我……那个……嗯……”

　　宋语偷听到这里忽然也收住了笑，迅速夹了几个面包后拿起托盘到收银台结账，适时打断这个话题，周历也终于松了口气。

　　明明上次被这样问的时候，自己还没这么夸张的反应啊……
　　这次怎么连话都说不出了？！

　　“买这么多啊，你们小朋友们也约着一起跨年了吗？”欧阳麒一边打包一边问。

　　周历终于能正常说话，回答道：“是啊。”

　　“唉，学生时期真美好啊。”欧阳麒忍不住感慨。

　　周历脑海中突然浮现站在他家楼下的那个小小的身影，拢了拢围巾，接过欧阳麒打包好的袋子，点头笑着认同道：“确实很美好。”

　　中心广场，顾名思义就是市中心的一个广场，是成鸣最繁华的一个广场。在跨年这天，商场上的巨大屏幕会有倒数的数字，届时许多人会聚集在此，一起倒数跨年。

　　他们到达中心广场找到其余几人集合后刚过十一点几分钟，商场屏幕前挤满了人，他们先在附近找了个长椅聚着吃东西，陆远还给每个人都买了热奶茶，几人边吃边喝，即使在大半夜吹着冷风，但好在身边还有朋友相伴，好像也不算什么了。
　　友谊如篝火，他们一点点聚在一起，燃起熊熊烈火，可以阻挡一切寒凉，可以共享温暖。

　　几人吃了一阵后，林祉举起刚买的一袋烟花，嘴里的面包都还没咽下就忙着问：“放烟花吗？”

　　“当然放！”陈朝第一个响应。

　　周历蹲在椅子旁边，两颊吃得鼓鼓地朝林祉伸手说道：“我也要！”

　　林祉咽下嘴里的面包，递给周历几根仙女棒，“你能不能吃完再说。”

　　“不能，”周历把手套摘下才接过烟花，“你自己还不是。”

　　周历递给宋语几根，眼睛在夜晚里依旧很亮，“给。”

　　宋语接过那像小铁丝一样的烟花，低头笑了声。

　　他已经很久没玩烟花了。
　　之前他会觉得跨年什么的很无聊，浪费睡眠就只为了看见跨进下一年的那一秒，这对于他来说是非常不值得的。

　　往常放假的这个点，他应该已经躺在床上酝酿睡意了。

　　而此时，他正捏着几根仙女棒，等着跟朋友们一起跨进新的一年。

　　“陆远，”周历吩咐道，“火机！”

　　陆远下意识掏出火机递过去，周历眼都不看就接了过来。

　　“历哥，”林砚狐疑道，“你怎么知道陆哥有火机？”

　　周历正专心点着烟花，随口回复道：“他抽烟啊。”

　　“抽烟？”林砚把目光转向陆远，质问道，“我怎么不知道？”

　　“额……”陆远一时间呆住了，脑子急速运转，“你年纪还小，我在你面前抽多不好，况且你身体还不好，是吧，你哥肯定也不给我在你面前抽。”

　　“是啊是啊，抽二手烟多不好，”林祉很敷衍地跟着附和，话语一转，“我草了这烟花怎么这么难点着。”

　　林砚闷闷地“哦”了一声，小声嘀咕：“你开始明明不是这样说的……”

　　陆远见状连忙拿出另一个火机帮他点烟花，结果林砚又幽幽道：“烟瘾这么大啊，还有两个打火机。”

　　陆远见解释不清了也摆烂了，“是啊。”

　　“你！”林砚哼了一声，“我去找我哥了。”

　　周历把自己的仙女棒点燃两根，再把宋语手上的两根也点燃，仙女棒跳动的火光状似雪花，微黄的光打在他们脸上，像被烛火照耀。

　　林祉和陈朝刚忙活半天，点燃了几个放在地上冲天喷的烟花，浅淡的火药味顺着风飘进鼻腔，少年们却还在欢呼大笑。

　　到处都是人，他们的吵闹也融入人潮中，显得微不足道。

　　“哎！”眺望到远处商场上屏幕的陆远急忙道，“还有一分钟！”

　　几人惊呼什么“我靠”“我草”，着急忙慌地站在长椅上望向商场上的屏幕，等到还剩十秒时一起倒数。

　　“十，九，八，七，六……”

　　“五，四……”

　　“三。”

　　“二。”

　　“一。”

　　屏幕上的数字跟电梯下楼一样倒数，直至最后一瞬，当他们手机上的数字跳跃到新的一年时，屏幕上的数字消失了，顿时被无数粉红色的气球和红色的巨大爱心替代，把整块屏幕都填得满满当当。

　　新一年的年份出现在屏幕上时，几人跟着前面汹涌的人潮一齐喊道：“新年快乐！”

　　林祉和陈朝喊了一声还不过瘾，一句比一句喊得大声：“新年快乐！新年快乐！”

　　城市中不能放冲上天的大烟花，几人就报复性地狂点了几个小烟花，火药味直冲鼻腔，喷涌而出的烟火虽然短暂，但很漂亮。

　　上一秒周历眼里映着的是不断从纸筒里如汽水喷出一样的烟花，下一秒，他黑如曜石的眼里映着的，是宋语的侧脸。

　　宋语嘴角含笑，正专注地盯着燃烧着的烟火。他侧脸立体的轮廓被夜色模糊，又被烟花的亮光轻轻描摹。

　　感受到旁边人的目光，宋语转过头，笑意更深，狭长的眼睛都微微弯起，用只有他们俩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道：“周历，新年快乐。”

　　烟花喷涌的声音，其余几人吵闹的声音，远处喧哗的人潮，都在离他远去。

　　全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们俩，他的耳朵只能听得到身侧那人说的“新年快乐”。

　　脖子或许是人最脆弱的地方，那里有跟生命紧密相连的动脉。
　　周历有时会觉得手腕上的红线像血管一样，某种程度上代表着他与叶安的血脉相连。红绳能感受到他脉搏的跳动，红绳也在提醒着他，他是叶安生命的延续。
　　现在的他也莫名生出一种感觉，好像此时戴着的不属于自己的围巾，也在悄悄把他和宋语连接起来。

　　残留着宋语体温的围巾，也正在感受着周历脖颈血液的流淌。

　　此刻的我们，是否又心跳同频。

　　如果像你那样把半张脸缩进围巾里，我们又有多大的概率亲吻到同一处。

　　他没有心思计算，他只想及时给予宋语回应。

　　于是他也笑着说道——
　　“新年快乐，宋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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