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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5 章
走廊里的时钟指针慢悠悠地划过十一点半,壁灯的暖黄光线被拉得很长,落在夏云培挺直的背脊上,给他周身那层与年龄不符的沉静又镀了层柔光。
他依旧靠在病房门旁的墙上,目光像定住了似的黏在门板上,仿佛这样就能穿透那层阻碍,看到里面沉睡的人。
谢祁念和孟桉玖依偎在长椅上,低声说着些什么,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空气。
谢祁念的眼睛还是红的,只是眼泪总算止住了,孟桉玖握着她的手,时不时替她理理被风吹乱的碎发,动作轻柔得很。
就在这时,走廊尽头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个清亮的女声:“念念?云培?”
夏云培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抬眼望去时,夏依柔已经提着两个沉甸甸的保温桶快步走了过来。
她穿着件米白色的针织开衫,长发松松地挽在脑后,脸上带着赶路的薄红,看到走廊里的情形时,脸上的笑意淡了些,脚步也放慢了。
“姐。”夏云培的声音很轻,像是怕吵醒了里面的人,起身时动作都带着小心翼翼。
谢祁念也连忙站起来,看到夏依柔时,眼圈又忍不住红了:“依柔……”
“先别说这个。”夏依柔把保温桶放在长椅上,伸手抱了抱谢祁念,掌心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刚从家里赶过来,买了点热乎的,先垫垫肚子。”
她松开手,目光扫过谢祁念泛红的眼睛,又落在旁边的孟桉玖身上,最后看向夏云培——黑色衬衫的领口还歪着,前襟那片深色的水渍格外显眼,显然是没少折腾。
“到底怎么回事?”夏依柔的声音放得很柔,却带着不容错辨的关切。
谢祁念张了张嘴,刚想说话就被涌上的哽咽堵住,孟桉玖连忙替她解释:“下午……下午瑾瑜遇到点事,受了惊吓,情绪不太好,发了烧,刚睡着没多久。”她没说太细,有些事显然不适合在这里细说。
夏依柔的眉头轻轻蹙了起来,目光掠过紧闭的病房门,眼里闪过一丝担忧:“受了惊吓?严重吗?医生怎么说?”
“医生说没什么大碍,就是情绪波动太大,加上一天没吃东西,有点脱水,让好好休息。”
夏云培接过话头,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只是眼神沉了沉,“具体的……等他醒了再说吧。”
夏依柔看了他一眼,从他眼底那片深不见底的情绪里读出了些什么,便没再追问,只是叹了口气:“辛苦你了,守了这么久。”她转而把目光投向孟桉玖,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这是……”
谢祁念这才回过神,连忙抹了把脸,拉过孟桉玖的手介绍道:“这是我姑姑家的女儿,孟桉玖,是小瑾的表姐。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虽然是她小姨,可这孩子从小就跟我亲,天天姐姐姐姐的喊,喊了几年,愣是改不过口来,你说逗不逗?”她说着,语气里带上了点笑意,试图冲淡这沉重的气氛。
孟桉玖连忙对着夏依柔鞠了一躬,声音清脆又有礼貌:“夏姐姐好,我常听小姨提起你。”
“哎,你好你好。”夏依柔笑着摆摆手,眼里满是温和,“瞧着就是个乖孩子。”
“这不是大姑家离她学校太远了嘛,来回折腾太不方便,”谢祁念补充道,“我就让她搬来我家住了,也好有个照应,跟小瑾作伴也热闹点。”
“这样也好,”夏依柔点点头,目光在孟桉玖身上顿了顿,“看着就懂事,有你在,念念也能轻松点。”
她说着,打开保温桶,一股浓郁的饭菜香瞬间弥漫开来,“快趁热吃吧,我买了粥、小菜,还有点清淡的炒菜,小瑾醒了要是饿了,也能吃点。”
夏依柔手脚麻利地把碗筷摆好,盛了一碗小米粥递给谢祁念,又给孟桉玖也盛了一碗,最后才看向夏云培:“你也过来吃点,就算不饿,垫垫也好。”
夏云培看了眼病房门,摇摇头:“你们吃吧,我不饿。”
“让你吃你就吃!”夏依柔瞪了他一眼,语气却没什么力道,她把一碗粥塞到他手里,“快吃,我替你盯着,他醒了我第一时间喊你。”
夏云培沉默了几秒,终究还是接过了粥碗,在长椅的另一头坐下,低头小口喝着。
他吃饭的样子也安安静静的,咀嚼时几乎听不到声音,眼神时不时往病房门瞟,显然还是放不心。
夏依柔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自家这个弟弟,从小就性子冷,不爱说话,对谁都淡淡的,像是揣着块冰,怎么捂都捂不热。
长这么大,她还是头一回见他对谁这么上心,连吃饭都魂不守舍的。
几人沉默地吃着饭,只有碗筷碰撞的轻响和远处护士站传来的模糊动静。谢祁念饿了一天,此刻喝着温热的粥,胃里舒服了些,心里的酸涩却又涌了上来,看着那扇门,眼圈又红了。
“别多想了,”夏依柔看出了她的心思,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小孩子恢复得快,等他缓过来就好了。再说了,不是还有我们嘛,天塌下来有我们顶着。”
谢祁念点点头,吸了吸鼻子:“嗯。”
吃完饭后,夏依柔收拾好碗筷,走到病房门口,轻轻推开一条缝往里看。
暖黄的壁灯从门缝里泄出来一点光,刚好照在病床的一角,谢瑾瑜安静地躺着,眼睫长长的,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脸色还是有些苍白,却比下午看起来好了些。
“这孩子……”夏依柔轻轻关上门,声音里带着点感慨,“不知不觉都长这么大了。我还记得他小时候,白白胖胖的,像个糯米团子,总爱跟在云培屁股后面,一口一个‘云培哥哥’,喊得甜得很。”
夏云培没说话,只是端起旁边的热水盆,往里面倒了些冷水,又试了试水温,才拿起毛巾开始拧。
他的动作很认真,指尖捏着毛巾的边角,一点点把水挤干,力道都控制得恰到好处。
“你干什么?”夏依柔有些疑惑。
“他出了不少汗,擦一擦舒服点。”夏云培的声音很淡,说完便推开病房门走了进去,脚步轻得像猫。
夏依柔和谢祁念、孟桉玖站在外面,透过门上的玻璃往里看。
只见夏云培走到床边,先俯身在谢瑾瑜额头试了试温度,才在床沿坐下,拿起拧干的毛巾,小心翼翼地替他擦脸。
他的动作轻柔得不像话,指尖捏着毛巾的一角,从额头擦到脸颊,再到下巴,连耳廓都轻轻擦了擦。谢瑾瑜似乎被惊动了,眉头微微蹙了一下,夏云培的动作立刻停住,屏住呼吸看着他,直到他重新放松下来,才继续手上的动作。
擦完脸,他又替谢瑾瑜擦了擦脖子和手心,每一个动作都耐心又细致,仿佛在对待什么稀世珍宝。
擦完后,他把毛巾放回盆里,又掖了掖被角,确保谢瑾瑜没着凉,才轻手轻脚地退了出来。
“啧啧。”夏依柔看着他一系列动作,忍不住咂了咂嘴,等夏云培关上门,才凑到谢祁念耳边小声说,“你瞧见没?我这弟弟,从小到大除了对我客气点,对谁这么上过心?连我生病的时候,他也就最多问句‘好点没’,哪见过他端水擦脸的?”
谢祁念被她说得愣了一下,随即苦笑了笑:“他们俩从小就亲。”
“亲也不是这么个亲法吧?”夏依柔挑了挑眉,目光在夏云培身上转了一圈,见他又靠回墙上,眼神依旧黏在病房门上,便没再多说,只是心里暗暗记下了——自家这个冷性子的弟弟,怕是真对谢瑾瑜上了心,而且是那种掏心掏肺的上心。
孟桉玖在一旁安静地听着,没插嘴,只是看着夏云培的背影,若有所思。
这个看起来冷漠又疏离的少年,对谢瑾瑜的好,是藏不住的,像深埋在冰层下的火种,只在面对那个人时,才会透出一点暖意。
走廊里又恢复了安静,时钟的滴答声仿佛被放大了无数倍,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夏依柔把保温桶收拾好,对谢祁念说:“我公司还有事,得先回去了,明天再来看你们。保温桶我先带走,明天给你们带新的过来。”
“嗯,路上小心。”谢祁念点点头。
夏依柔又看向夏云培:“你也别硬撑着,要是累了就跟我说,我让家里再派个人过来守着。”
夏云培摇摇头:“不用。”
“行吧,”夏依柔也知道他的性子,说了也是白说,便转身离开了,“有事给我打电话。”
脚步声渐渐远去,走廊里又只剩下他们三个人。
夏云培依旧靠在墙上,像一尊沉默的雕像,目光紧锁着病房门,仿佛要一直守到天荒地老。
谢祁念和孟桉玖重新坐回长椅上,互相依偎着,看着他的背影,心里都沉甸甸的。
夜色越来越深,走廊里的灯光也仿佛带上了几分倦意,昏昏沉沉的。
只有那扇紧闭的病房门,像一道屏障,隔开了两个世界——门内是沉睡的脆弱,门外是沉默的守护,
天光大亮时,晨曦透过窗帘缝隙钻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金光,刚好落在谢瑾瑜的睫毛上。
他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视野先是模糊的一片白,过了几秒才渐渐聚焦——天花板上的吊灯,旁边的心电监护仪,还有床头柜上那碗早已凉透的白粥。
头还昏沉沉的,像是灌了铅,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疼,眼眶还有点红。
他动了动手指,才发现自己攥着被角的力气太大,指节都有些发麻。
昨晚崩溃的记忆碎片般涌上来,那些哭喊、挣扎,还有夏云培紧紧抱着他说“不脏”的声音,搅得他心口又闷又酸。
眼睛还涩得厉害,眨了好几下才看清床边的椅子上坐着个人。
夏云培歪着头靠在椅背上,眼睛闭着,长睫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眼下带着青黑的黑眼圈,显然是没合过眼。
他还穿着那件黑色衬衫,只是领口被自己哭湿的地方已经干透,留下一道浅浅的印子。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他平稳的呼吸声,还有窗外隐约传来的鸟鸣。
谢瑾瑜看着他安静的睡颜,心里突然有点不是滋味。
他记得自己昨天那么多伤人的话,可他就这么守了一整夜,连姿势都没怎么变过。
晨曦又往前挪了挪,照在夏云培露在外面的小臂上,能看到他手腕处有块淡淡的红痕,像是被什么东西硌的。
谢瑾瑜抿了抿唇,慢慢掀开被子下床,脚刚踩在地板上,就被那阵冰凉激得瑟缩了一下——他忘了自己没穿拖鞋。
但他没管,只是踮着脚尖走到沙发边,拿起搭在上面的薄外套。
那是夏依柔昨晚带来的,说是怕夜里凉。
他动作轻得像猫,走到夏云培身边,小心翼翼地把外套往他身上披。
就在外套刚碰到夏云培肩膀的瞬间,他猛地睁开了眼。
那双眼睛里先是闪过一丝极快的警惕,可在看清眼前的人是谢瑾瑜时,那点冷厉瞬间褪去,只剩下化不开的柔和,甚至还带着点刚睡醒的迷蒙。“醒了?”他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尾音微微发颤。
谢瑾瑜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睁眼吓了一跳,手一抖,外套掉在了地上。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还光着脚,冰凉的地板透过脚心往上窜着寒意,他下意识地蜷了蜷脚趾,往后退了半步。
夏云培的目光立刻落在他光溜溜的脚丫上,眉头瞬间蹙起。没等谢瑾瑜反应过来,他已经站起身,弯腰将他打横抱了起来。
“欸——”谢瑾瑜低呼一声,下意识地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心脏“咚咚”跳得厉害。
这姿势太熟悉了,昨天下午他就是这么被抱在怀里的,可现在清醒着被这么抱着,脸上瞬间烧了起来,连耳朵尖都红透了。
夏云培却像没事人一样,脚步平稳地走到床边,轻轻把他放在床上,又转身捡起地上的拖鞋,单膝跪在床边,握住他的脚踝,把拖鞋往他脚上套。
他的手指带着点凉意,碰到谢瑾瑜脚踝时,吓得他猛地缩回脚。
“别动。”夏云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重新握住他的脚,把拖鞋稳稳套好,“地上凉,会生病。”
谢瑾瑜愣愣地看着他低头穿鞋的样子,脑子里一片空白。
这人……是不是有点太自然了?昨晚自己还哭着喊着说“别碰我”,说自己“脏”,他现在不仅碰了,还抱了,甚至给穿鞋?这反差大得让他有点懵,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一个字。
夏云培替他穿好鞋,直起身时,才发现谢瑾瑜正睁着一双通红的兔子眼盯着自己,眼神里满是茫然。
他心里软了软,伸手想去探他的额头,又想起昨晚被躲开的事,手在半空中顿了顿,终究还是收了回来,只低声问:“头还晕吗?”
谢瑾瑜这才回过神,慌忙移开视线,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有、有点……”
“渴不渴?我去给你倒点水。”夏云培转身想去倒水,手腕却被轻轻拽住了。
他愣了一下,低头看去,谢瑾瑜的手指虚虚地抓着他的袖口,指尖泛白,像是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做出这个动作。
“我……”谢瑾瑜咬着唇,眼神飘忽不定,“刚才……谢谢你。”话说出口,又觉得这三个字太轻,根本不足以表达什么。
夏云培看着他泛红的耳根,眼底的柔和又深了些,反手握了握他的手指,指尖的温度透过布料传过去,带着让人安心的暖意:“没事。”
“我去给你倒点水。”
谢瑾瑜这才回过神,脸颊有点发烫,连忙别过头:“……渴。”
夏云培刚转身,病房门就被轻轻推开了,谢祁念端着一个保温杯走进来,看见里面的情形,脚步顿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萄萄,你醒啦?”
“姐姐。”谢瑾瑜的声音还有点哑,看到谢祁念,昨晚那种崩溃的情绪又有点冒头,眼眶下意识地红了。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谢祁念快步走到床边,放下保温杯,伸手想摸摸他的脸,又想起昨晚他的反应,手在半空停了停,最后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被子,“感觉怎么样?头还疼吗?我给你带了温牛奶,刚热好的,喝点?”
谢瑾瑜点了点头,没说话。
夏云培已经倒了杯温水递过来,谢瑾瑜接过去,捧着杯子小口喝着,温热的水流过喉咙,舒服多了。
他偷偷抬眼瞟了夏云培一下,发现他正站在旁边,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见他看过来,又不动声色地移开了视线,耳根却好像有点红。
谢祁念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里又酸又软。
她打开保温杯,倒了点牛奶在小碗里,递到谢瑾瑜面前:“来,喝点牛奶,垫垫肚子,医生说你今天可以吃点清淡的粥了,我让阿姨熬了,等会儿就送过来。”
谢瑾瑜刚要伸手去接,就听见夏云培开口:“我来吧。”
他接过小碗,用勺子舀了一勺,放在嘴边吹了吹,才递到谢瑾瑜嘴边,动作和昨晚喂粥时如出一辙。
谢瑾瑜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脸颊更烫了,犹豫了一下,还是张嘴喝了下去。
甜丝丝的牛奶滑进胃里,暖融融的。
他没再抗拒,一口接一口地喝着,夏云培喂得很耐心,眼神专注。
谢祁念坐在旁边看着,眼眶又有点热。
她悄悄碰了碰夏云培的胳膊,用口型说了句“谢谢”。夏云培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只是喂得更认真了。
阳光越升越高,透过窗帘的缝隙洒满了半个病房,落在三个人身上,暖洋洋的。
昨晚的阴霾仿佛被这晨光驱散了不少,虽然伤痛还在,但至少此刻,病房里弥漫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温情,像雨后初晴的天空,干净又柔软。
谢瑾瑜喝着牛奶,偷偷看着夏云培低垂的眼睫,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也许……事情并没有他想的那么糟。至少,还有人在陪着他,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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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原本以为这几章会写的不是很那么顺利,哈哈哈看来是我多想了,比想象中写得好,配上BGM有那味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