怖怖希

作者:眫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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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45 章


      林执在光谱仪前调整光栅角度时,窗外突然滚过一声闷雷。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在玻璃窗上,瞬间模糊了实验室外的梧桐树叶。许知鸢盯着真空炉的温度曲线,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操作台上的橡胶垫——那是上周她不小心打翻盐酸时,林执手忙脚乱垫上去的,边缘还留着淡淡的腐蚀痕迹。

      “下午有暴雨红色预警。”林执的声音混着雨声传来,她正把刚制备好的超导薄膜放进干燥箱,白大褂的袖口沾了点银灰色的靶材粉末,“可能要提前下班。”

      许知鸢抬头时,正撞见她抬手擦汗的动作,小臂上那道冻伤疤痕在灯光下泛着浅粉色。她忽然想起昨夜林执帮她揉脚踝时的样子——她练舞崴了脚,林执跪在地毯上,掌心裹着温热的药酒,力道轻柔得像在处理易碎的单晶样品。

      “样品怎么办?”许知鸢的目光落在恒温箱里的钇钡铜氧样品上,那些刚完成退火处理的超导块体还需要持续保温,“断电的话会氧化。”

      林执调出实验室的备用电源监测界面:“UPS能撑四个小时,足够撑到雨停了。”她说话时,指尖在触摸屏上滑动的弧度很轻,像在抚摸某种精密仪器,“实在不行,我今晚守在这里。”

      许知鸢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她假装整理实验记录,翻开笔记本时,指尖划过上周的日期——那天林执发烧还来盯样品生长,被她硬按在休息室睡了两小时,醒来时发现额头上多了片她画的小太阳,耳尖红得像被激光灼烧的靶材。

      暴雨来得比预报更凶。中午时分,实验室的日光灯管突然闪烁两下,彻底陷入黑暗。应急灯应声亮起,幽绿的光线里,恒温箱的警报声尖锐地刺破空气,像根绷紧的导线突然断裂。

      “备用电源启动失败。”林执的声音在黑暗里格外镇定,她摸索着打开手机手电筒,光束扫过仪器面板上跳动的错误代码,“是线路短路了。”

      许知鸢看着恒温箱的温度数值断崖式下跌,急得想去搬样品:“我把它们转移到保温桶里……”

      “别动!”林执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光束照亮操作台上散落的液氮罐,“黑暗里碰低温容器太危险。”她从抽屉里摸出应急手电塞进许知鸢手里,“你站在这里照光,我来搬。”

      绿色的光束里,林执的动作精准得像在做盲操。她先关掉恒温箱的加热开关,再戴上加厚隔热手套,指尖捏着样品舟边缘的动作稳得惊人。许知鸢举着手电筒的手在发抖,光束晃过她紧绷的侧脸,看见她下颌线渗出的汗珠,混着额前垂落的发丝贴在皮肤上。

      “小心液氮管道!”许知鸢突然低呼。林执的手肘差点撞到悬挂的输液管,闻言猛地侧身避开,后腰却重重磕在样品架上。金属碰撞声在寂静的实验室里格外刺耳,许知鸢甚至能听见她倒吸冷气的声音。

      “没事。”林执的声音有点发闷,她把最后一块超导样品放进保温桶,旋紧盖子时指尖在微微颤抖,“这样能保温六个小时,足够等电工来修电路了。”

      应急灯突然闪烁两下,彻底熄灭。实验室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只有窗外偶尔闪过的电光,短暂照亮彼此惊慌的脸。许知鸢下意识地抓住林执的衣角,听见她急促的呼吸声,混着外面哗哗的雨声,像台失控的真空泵。

      “别怕。”林执的手很快覆上来,掌心温热干燥,“我带了备用电池。”她摸索着换电池的动作很稳,手电筒再次亮起时,许知鸢看见她后腰的白大褂上洇出片深色的痕迹,像被墨水浸染的滤纸。

      “你受伤了?”许知鸢的声音发紧,想掀开她的衣服查看,却被按住手腕。

      “小磕小碰而已。”林执把保温桶搬到安全角落,转身时疼得皱眉,却还是强装镇定,“我们去休息室等吧,那里有应急灯。”

      休息室的折叠床还没来得及收,是上周林执发烧时躺过的。许知鸢扶着她坐下,趁她拧瓶盖的功夫,猛地掀开她的白大褂——后腰有块明显的淤青,边缘还沾着点金属碎屑,像被粗糙的砂纸磨过。

      “嘶——”林执疼得吸气,想把衣服拉回来,却被许知鸢按住肩膀。她的力道不大,眼神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像在实验室里和她争论实验方案时的样子。

      “医药箱在哪?”许知鸢的声音有点发颤。林执指了指柜子最下层,看着她翻出碘伏和棉签,动作笨拙地蘸取药液,却在碰到淤青时突然停住,眼眶红得像刚从低温箱里拿出来的样品。

      “我自己来。”林执伸手去拿棉签,却被她躲开。许知鸢低下头,长发垂下来遮住侧脸,棉签落在淤青处的动作轻得像羽毛,呼吸都放得格外缓,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对不起。”她的声音闷闷的,带着水汽,“如果不是我非要转移样品……”

      “傻瓜。”林执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指尖勾住发绳上的小铃铛轻轻晃了晃,“这是实验事故,和你没关系。再说,保护样品和保护你,都是我的责任。”

      最后几个字说得很轻,却像道电流窜过许知鸢的脊椎。她猛地抬头,撞进林执带着笑意的眼睛,那里映着应急灯的绿光,像盛着整片星空。外面的雷声恰好在此刻炸响,许知鸢下意识地往她怀里缩了缩,听见林执低低的笑声从胸腔传来,带着令人安心的震动。

      雨势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休息室的窗户被风吹得哐当响,雨水顺着缝隙渗进来,在地面积成小小的水洼。林执找出备用的塑料布堵住窗口,弯腰时后腰的疼痛让她动作顿了顿,许知鸢立刻扶住她的胳膊,力道大得指尖发白。

      “坐下。”许知鸢把她按回折叠床上,自己搬了张椅子坐在旁边,“我来弄。”她踩着椅子贴塑料布的样子有点滑稽,白大褂的下摆沾到地上的水渍,却还是踮着脚尖把边角按得严丝合缝,像在完成某项精密的封装实验。

      林执看着她晃动的身影,忽然想起三个月前的学术会议。许知鸢在提问环节和国外专家争执时,也是这样梗着脖子不肯退让,明明个子比对方矮了一个头,气势却像株迎着风的白杨树。那天晚上她在酒店走廊找到哭鼻子的许知鸢,对方把脸埋在她肩膀上,说“我只是怕数据不够严谨”,温热的眼泪浸湿了她的衬衫。

      “好了。”许知鸢跳下来时差点崴脚,林执伸手扶住她的瞬间,后腰的疼痛让她闷哼一声。许知鸢立刻察觉到不对,扶着她躺平,自己则搬了个小马扎坐在床边,像只守着主人的小狗。

      “给我讲讲你第一次做超导实验的事吧。”许知鸢的指尖轻轻划着她的手背,那里有块浅褐色的疤痕,是被电弧灼伤的。林执的声音带着点回忆的温度,缓缓在雨声里铺开——她十五岁第一次进实验室,不小心打翻了液氦罐,导师没有责备,只是笑着说“科学总要付出点代价”;研究生时为了测临界电流,在低温恒温器前守了三天三夜,最后得出的曲线完美得像教科书里的标准图;工作后第一个独立负责的项目失败时,她在实验室的样品台前坐了整夜,直到清晨的阳光照进操作间,才重新拿起样品舟。

      “那时候觉得,只要把样品做好就行了。”林执的目光落在许知鸢发顶,那里沾了点灰尘,像颗调皮的纳米颗粒,“后来发现,有些东西比实验数据更重要。”

      许知鸢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抬头时,正撞见林执没来得及收回的温柔眼神,像光谱仪上最完美的衍射峰。外面的雷声再次响起,她忽然低下头,把脸埋在林执的掌心,声音闷闷的:“我以前总觉得,什么事都能自己搞定。直到遇见你,才发现原来有人可以依靠,是这种感觉。”

      林执的指尖微微收紧,掌心的温度透过发丝渗进来。她想起许知鸢第一次搬不动液氮罐时,明明咬着牙脸红脖子粗,却还是说“我能行”;想起她发烧到39度,裹着毛毯写实验报告,被发现时还嘴硬“这点小病不影响”;想起她拿到第一作者论文那天,抱着杂志在走廊里转圈,眼睛亮得像有星星。

      这个总是假装坚强的小家伙。林执的心底泛起柔软的疼,指尖轻轻梳理着她汗湿的发丝,动作温柔得像在操作最精密的探针。

      不知过了多久,许知鸢的呼吸渐渐变得均匀。她蜷缩在床边,脸颊贴着林执的手背,像只找到温暖巢穴的猫。林执小心地抽出被压住的手,替她盖上自己的外套,后腰的疼痛让她没法起身,只能维持着躺平的姿势,看着应急灯下她安静的睡颜。

      雨停的时候,窗外透出微亮的天光。林执的手机在清晨五点终于有了信号,张教授发来消息说电路抢修队已经到楼下了。她轻轻推了推许知鸢的肩膀,对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睫毛上还沾着点水汽,像刚哭过的样子。

      “天亮了。”林执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许知鸢猛地坐起来,看见窗外放晴的天空,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扑到操作间——保温桶里的超导样品温度还维持在临界值以上,银白色的表面泛着金属光泽,完美得没有一丝氧化痕迹。

      “太好了。”许知鸢转过身时,眼眶红得厉害。林执靠在门框上看着她,后腰的疼痛让她脸色有点苍白,却还是对她笑了笑:“我就说没事。”

      电工检修线路的时候,许知鸢固执地扶着林执坐在休息室的椅子上。她替她倒水,帮她拿药,甚至抢着去整理散落的样品盒,动作笨拙却认真,像在完成某项重要的实验任务。林执看着她踮脚够高处的样品架,忽然觉得后腰的疼痛好像减轻了许多,心底某个角落被填得满满的,像真空炉里刚完成烧结的样品,温暖而坚实。

      “林老师,许老师,你们的样品测不测?”新来的研究生小张探进头来,手里拿着刚校准的霍尔效应仪。许知鸢刚要说话,就被林执按住手腕。

      “今天休息。”林执站起身时,许知鸢立刻扶住她的胳膊,两人交换了个眼神,像完成了一次无声的实验数据传递,“样品明天再测,我们先回去。”

      走出实验室时,清晨的阳光透过树叶洒在地上,形成斑驳的光影。许知鸢扶着林执的动作有点僵硬,却不肯松开手,仿佛怕一松手对方就会摔倒。林执看着她紧绷的侧脸,忽然想起昨夜她守在床边的样子,心底泛起温柔的涟漪。

      “其实我没那么脆弱。”林执故意放慢脚步,看着她紧张兮兮的样子忍不住想逗她。许知鸢立刻瞪了她一眼,力道却不自觉地放轻了些,像在对待易碎的玻璃器皿:“那也不行,医生说要静养。”

      “什么时候问的医生?”林执挑眉。许知鸢的耳尖腾地红了,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她半夜趁林执睡着时,偷偷用手机查了软组织挫伤的护理方法,还在线问了校医院的医生。这个发现让林执的嘴角忍不住上扬,后腰的疼痛似乎又减轻了几分。

      路过研究所门口的奶茶店时,许知鸢突然停下脚步:“等我一下。”她跑进去没多久,就拎着两杯芋泥啵啵出来,递到林执手里的那杯温度刚好,三分糖加奶,是她喜欢的口味。

      “慢点喝,烫。”许知鸢看着她抿了一口,眼神里的紧张像在监测样品的温度变化。林执的心底泛起柔软的暖意,忽然觉得,原来被人放在心尖上惦记,是这种甜丝丝的味道,比任何奶茶都要让人安心。

      走到公寓楼下时,许知鸢坚持要背林执上楼。她的个子比林执矮了小半个头,蹲下身的样子有点滑稽,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林执看着她绷紧的后背,忽然想起昨夜她守在床边的样子,心底某个角落被轻轻触动,像超导材料在临界温度下发生的相变,悄然改变了原本的结构。

      “上来吧。”许知鸢的声音带着点小倔强。林执犹豫了一下,还是伏在她的背上,闻到她发间熟悉的栀子花香,混着清晨的青草气息,像两种完美配比的气体分子。许知鸢的脚步有点踉跄,却一步一步走得很稳,后背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衬衫渗过来,烫得像刚从烘箱里取出来的样品皿。

      “知鸢。”林执的下巴轻轻搁在她的发顶,声音在寂静的楼道里显得格外清晰,“谢谢你。”

      许知鸢的脚步顿了顿,声音闷闷的从胸腔传来:“谢我什么?”

      “谢谢你让我知道,”林执的指尖轻轻划过她的耳廓,动作温柔得像在操作最精密的样品,“原来我也可以不用一直坚强。”

      楼道里的声控灯应声亮起,照亮许知鸢红透的眼眶。她没有回头,只是加快了脚步,将脸颊贴在林执的小臂上,感受着对方传来的温度,像找到了最完美的临界值,在彼此的世界里,展现出最柔软的状态。

      样品室的恒温箱还在忠实地工作着,保护着那些珍贵的超导样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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