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囚夏

　　翌日清晨，卧室的玻璃窗蒙着层灰色的雾，光从窗帘缝隙投进屋内。

　　谈尧从床上坐起来，意识未清晰就先揉着发胀的太阳穴，试图打捞昨晚断片的记忆。

　　男生眉头越拧越紧，想半天只抓到一点点零星碎片，

　　昨晚好像是姓谢的送自己回家？

　　谈尧不屑地冷嗤，完全没一点感激，“谁用他多管闲事！”

　　他静静坐了会，眼中的焦距随便找了个定点凝聚，谈尧不自觉蜷了蜷摊开的手掌，总感觉手心还凝着昨晚在梦中所触碰的温度——

　　谈尧只觉头昏脑涨，毫无头绪。

　　他烦躁地揉着脑袋，一把抓过手机，两条未读微信瞬间扎进视线。

　　x：“高一数导跟你智商不适配，基础书放桌面。”

　　x；“有不懂随时问。”

　　他眼皮一跳，鬼使神差地往书桌上看去，原本那些乱七八糟的书竟然被整整齐齐分类。

　　心里突然有个念头冒出来，

　　难怪他书包看起来那么重，

　　是放学后去挑练习册了？？

　　“看来他脑子真的进水了。”谈尧面无表情，拇指悬在屏幕上，反复动了三次，却久久都没有按下删除健。

　　最后啧一声，直接把手机扔床边了。

　　上午10点，阳光斜斜切进谈尧的书桌，他百无聊赖地撑腮，转着笔杆在纸上乱涂，公式写了又划掉，进度卡在新练习册第某页的一道题。

　　这本虽然比《高数》基础，但遇上逻辑缠绕的题型，谈尧还是捋不清思路，

　　眼下这道函数，换了几种解法都卡在逻辑拐点上。

　　“妈的，这是什么鬼题！”

　　男生骂完，余光不经意一瞥，睨了眼倒扣在桌面的手机，突然变更暴躁了。

　　几乎是眼神落过去的同一瞬间，手机就猝不及地叮咚一响，

　　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有些刺耳。

　　谈尧额角突突直跳，不明白为什么心跳莫名就加速了，

　　微信弹出消息的瞬间，他指节无意识攥紧了笔。

　　x:“为什么转账？”

　　眼瞎？

　　谈尧盯着屏幕冷笑。

　　转账记录一看就是还练习册的钱，这人偏装模作样地问。

　　谈尧指节敲着书桌，频率越敲越快，带着某种暴躁，他正在考虑，是要直接让滚，还是把人拉黑再删除。

　　他正要打字骂人，第二条信息便撞进来，

　　x：“题都会？”

　　“关你屁事！”他拇指重重戳着屏幕，“用你教？”

　　刚按下发送键，聊天框又弹出新消息。

　　谢书衍收了钱，“多的当辅导费。”

　　多了？

　　谈尧拧起眉，盯着书页右下角的定价疑惑，从初中起就没进过书店的人，他压根不知道练习册该卖多少钱。

　　“嘶！”

　　男生很烦躁，指腹反复碾着草稿纸的边角，身体里两个小人又开始剑拔弩张。

　　磨蹭了足足两分钟。

　　最终谈尧一把抄起手机，干脆利落地拍下那道折磨人的函数题扔过去，指节几乎要把发送键戳破，仿佛这样就能摁下那些不自在的情绪。

　　几秒后，

　　谈尧被手机震动吓了一跳，视频请求突然弹出时，便条件反射地直接挂断。

　　手心忽然有点湿。

　　他头皮发麻，冷着脸骂人：操！打什么视频？傻逼吗？

　　刚准备打字，谢书衍的信息就轻飘飘砸过来，

　　x：“视频辅导方便，别浪费时间。”

　　第二次视频邀请紧随而来。

　　谈尧额角突突地跳，拇指在“拒绝”键上悬了十几秒，终于在铃声结束前，勉为其难地点了接受。

　　手机画面亮起时，一片冷淡的灰调房间撞击眼底，镜头摇晃了几下后静止下来，谈尧的视线不自觉落在谢书衍脸上，那人眉目冷硬，眼尾正浅浅下压，半高领的黑毛衣裹住脖颈，与没有温度的房间融为一体。

　　“等一下，我拿支架”

　　谈尧仓促把眼中的焦距挪了挪，

　　对方桌整洁得过分，成摞的竞赛书摆放齐整，每一本书的边角都崭新锋利，似乎连辅导册都透着几分生人勿进的距离感，再往深处看，谢书衍背后的浅灰色窗帘滤着光，把人衬得像副没什么温度的画。

　　手机切割开的画面，无论是人或物都不是同个世界的。

　　谈尧盯着屏幕，下意识把视线掠过自己的书桌，横七竖八的草稿纸乱飞，突然就想把歪斜的笔筒摆正。

　　“手机放好。”谢书衍的声音通过电流更显沉冷，一贯的没温度。

　　谈尧后槽牙发紧，对方说话的那种语气比草稿纸上的公式还让人烦躁。

　　他绷着张脸将手机靠着桌前的书堆。

　　对方的画面被支架固定，

　　谢书衍的手突然从画面下方切进来，骨节分明的手捏着支黑色中性笔，指甲干净圆滑，腕间淡青色的血管随动作轻轻起伏。

　　他边列公式边讲解，“单段都递增，但衔接处右段值必须≥左段。”

　　谈尧看着谢书衍继续写下一串公式,划掉多余项，沉静无澜的声音继续漫进耳朵里，“把a-b拎出来，最小值一目了然。”

　　谈尧恍然大悟，原来自己没算两段交接处的连续性。

　　难怪一直扭不过来...

　　“听懂了？”谢书衍停下笔问。

　　谈尧冷嗤：“废话。”

　　“还有哪里不会？”

　　默了几秒，谈尧才把不会的题都让对方讲解一遍。

　　过程并不愉快，谢书衍平静地说了三句“蠢死了”，一句毫无波澜的问句“你脑子只有填充物？”，谈尧一度炸毛，又被轻飘飘安抚几句后继续忍辱负重。

　　视频持续一小时，手机电量进入红条预警，谈尧起初别扭的心情早消失了，现在脑海全是今天所学的思路。

　　谢书衍讲题时，总带着股“这很简单”，“本该如此”的笃定，每个步骤都严丝合缝卡进谈尧的思维盲区，冷漠态度下藏着俯身迁就的微妙，考虑到对方智商水平，将复杂逻辑拆成无脑式步骤。

　　这种降维讲解让谈尧感觉对方像在给小学生读绘本，全程带着“我教的你还学不会就可以把脑子捐了 ”的态度。

　　很不爽，但不得不承认他的思路确实易懂。

　　“我出的卷会做吗？”谢书衍突然问。

　　“撕了”

　　“物理题做了？”

　　“下午做。”谈尧语气逐渐暴躁，

　　谢书衍继续问：“晚上呢？”

　　“复习英语和语文，化学———”话到嘴边突然卡住，谈尧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正在乖乖报行程，立即凶巴巴地拽回主动权，“问这么多废话，找死？”

　　手机的画面还停留在对方整洁清晰的草稿本上，

　　“猪脑子，”谢书衍说：“狗脾气。”

　　谈尧一秒都没耽误，直接掐掉视频，刚挂断，对方就轻飘飘地扔过来一条信息。

　　x：“刚才浪费五秒看题。”

　　x：“字太丑。”

　　妈的！意思是想表达：“如果不是字丑，解题根本不用五秒？”

　　谈尧感觉一股怒火直烧脑门，手指在屏幕上重重回击：“再发信息拉黑。”

　　房间突然静得能听到窗外掠过的风声。

　　谈尧盯着草稿纸上蚯蚓似的字迹，忽然想起小学时被老师提名表扬的行楷，放纵惯了，早就懒得规规矩矩去写。

　　笔尖顿在纸面上良久，

　　最后莫名其妙地写下“谢书衍”三个字，横折钩每笔走势都利落得不像自己风格，直到第三个字写完，谈尧才猛地惊觉，笔尖在草稿本上一顿乱涂。

　　他的耳廓轰地烧起来，有一股莫名的窘迫感冲上头皮。

　　“字丑关他屁事！”

　　谈尧眉峰骤拧，骂骂咧咧把纸揉成球，泄愤似的丢进垃圾桶。

　　周一升旗仪式刚结束，谈尧就精疲力尽地瘫在课桌上。

　　谢书衍周末发来张丧心病狂的学习时间表，要求早上五点起来记单词，背古文，复盘错题，说什么“清晨是高效记忆期”，简直是来要他的命。

　　青春期旺盛的精力勉强扛住了睡眠不足，但在高强度用脑的情况下，谈尧觉得自己快变成活死人了。

　　当初看到这张表时，他差点把谢书衍的微信拉黑。

　　最终不仅没把人拉黑，居然鬼使神差地闷声照做了，

　　“肯定是见鬼了！“谈尧把一切归根玄学，心烦气躁地把脸埋进臂弯。

　　课间时间到处都充满嬉闹声，氛围乱七八糟。

　　早上硬塞的几十个英语单词犹如一道紧箍咒，不断在脑子里打转，他急需这十分钟补觉。

　　“昨晚几点睡？”谢书衍侧下眼看同桌。

　　旁边传来一声带着浓浓倦意的低啧。

　　“老子爱几点睡就几点睡，”谈尧头也不抬，声音闷在衣袖里，“别来烦。”

　　谢书衍玩着手中的笔，平静道：“强压学习下，要保持七小时睡眠。”

　　顿了顿，又声色无澜地补了句，“睡不够会变更傻。”

　　这个“更”字像一根细针，猛地扎进谈尧混沌的大脑。

　　“你他妈有完没完？”男生倏然直起身，面无表情地警告，“再吵收拾你。”

　　谈尧头发被枕得有点乱，脸色苍白，眼神很凶，睫毛在眼尾扫出锋利的弧度，像只发飙的兽。

　　谢书衍完全无视掉同桌脸上“再烦你就去死”的表情，说：“我在关心你。”

　　他一贯沉冷的尾音突然轻下去些，似乎裹着几分生硬的温度。

　　“别闹脾气。”

　　谈尧的心脏莫名其妙被什么东西咬了一下，

　　刚才还打算把人拖出去分尸的谈尧眼皮跳了跳，到嘴的反击突然被噎住。

　　他下颌线紧绷，盯着对方毫无表情的脸，突然觉得谢书衍那双冷漠的眼底好像有什么不一样的东西，那是种极细微的，柔和的，像冰雪逐渐融水的过程。

　　这他妈是有精神分裂吧？

　　昨天视频讲题时还说他“你这思路像被驴踢了”，一会嫌弃草稿公式“被一群野狗踩过”，一会问他“脑子是天生这么空吗”

　　谈尧听炸毛了，对方又马上面无表情且高傲诚恳的道歉，

　　虽然能察觉谢书衍说话难听却并不带嘲讽，但谈尧就是不爱听。

　　一听就生气，一顺毛就勉强好。

　　连谈尧都自己都没发现，对同桌的容忍度似乎越来越高，学习上的依赖也逐渐理所当然。

　　“断层式补课比别人辛苦，”谢书衍的声音拉回他的思绪，“睡眠不足会透支精力。”

　　…

　　谈尧动了动睫毛，硬邦邦地把视线别开。

　　谢书衍一定是闲的蛋疼，才会在自己身上找乐子。

　　谈尧冷着脸，带着股怨气从书包里拽出一张卷子，猛地拍在桌上：“拿去玩，然后闭嘴。”

　　他气势汹汹地撂下这句话，重新把头埋进臂弯里。

　　谢书衍慢条斯理地拿起题卷，目光刚落下就挑了挑眉，

　　上面的字迹工整得脱胎换骨，不再是野狗踩出来的。

　　“你写的？”

　　“鬼写的。”谈尧声音很冷，却意外藏着几分别扭。

　　那栋老房子——是像凶宅。

　　谢书衍指腹摩挲着手中的黑色笔杆准备给这位“男鬼”判卷。

　　下午的语文课上，粉笔的笔灰在空气中飘成细雪。

　　谈尧撑着脸，眼睛半闭不闭地盯着黑板，那些古文渐渐模糊成四处游动的鱼群，就在眼皮快要黏上的瞬间，脑袋猛地往下栽，失重感犹如冷水泼面，让意识清醒一刹那。

　　“啧！”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手往桌肚里摸去，想找点什么东西来提提神。

　　刚垂下的目光就扫到一团颜色各异的物体，好几颗不同牌子的酸味水果糖。

　　从出现至今也不知道谁拿的，没人认领。

　　谈尧挑了颗比较顺眼的气泡糖，窸窸窣窣拆开包装就往嘴里扔。

　　谢书衍手中的笔速顿了顿，余光不动声色地瞥过来。

　　谈尧眉头紧锁，酸味在嘴里大面积散开，原本混沌的大脑神经瞬间就激灵了。

　　“好吃吗？”谢书衍语气冷冷的，像树梢坠下的雪突然滑进领口。

　　嘶！

　　谈尧冷不防抖了抖，不知是酸的还是被吓到的。

　　“关你屁事！”谈尧冷过去一眼，糖块抵着后槽牙发出闷闷的磕碰声。

　　同桌没说话。

　　他注意到谢书衍垂眼盯着自己的喉结，笔尖在课本上慢慢压开一小片墨迹，看上去像在数他吞咽的次数。

　　？？？

　　谈尧喉结滑了滑，把嘴里分泌的唾液咽下去，莫名奇妙被看得一顿脸热。

　　“神经病！”他仓促把头摆正，试图把这股怪异感给掐断。

　　谢书衍喉结滚了下，面不改色地重新看向黑板。

　　静了两秒，

　　他突然说：“下次再买这牌子。”

　　“你拿的？”谈尧斜睨过去，手上的笔把笔记本页戳出一个小洞，那双黑沉的眼明晃晃在警告“敢承认就把你连人带糖都顺窗扔下去。”

　　那人不咸不淡地说：“不然呢？”

　　沉冷的声音像片羽毛刮过耳膜。

　　谈尧差点被糖呛到，转头对着窗户想把糖吐掉，不合时宜的道德感一闪而过，让他没给走廊制造垃圾。

　　妈的，早知道困死都不吃！

　　“难吃死了。”谈尧嘴里的糖被咬的咔咔响，语气冷酷又别扭。

　　他沉着脸，心里盘算着下课就把剩下的都扔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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