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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伤
即便是上房,这房间也极小,两三个人便可占满。
此时房间中,空余承惜和齐卿禾两人。
分明还有些空间,承惜却觉几分诡异,沉重的氛围压得他有些喘不上来气。
他心跳如鼓,垂首盯着鞋尖,不敢吭声,他方才的话,虽是为了太子殿下,说得有些重了,又实为越界,惹人不喜倒也在常理之中。
唯发愁的是,回去该如何同太子殿下交待。
齐卿禾的眼眸落在那茶盏上,一言不发,思绪繁杂。
良久,她轻叹一声,同承惜说这些做什么呢,他不过传话而已。太子对她的行踪了若指掌,这不是她早就知道的么,何须闹这一通脾气。
且她本就打算回到扬州城,承惜来的岂不是正好。
“我随你离开,小妹和阿娘也同我一处。”她沉吟片刻,坚定道。
垂头丧气的承惜,本已不抱希望,只暗暗打着腹稿,琢磨着该如何同太子交待,冷不丁听娘娘这样说,倏地抬起头来,瞪圆眼睛,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
齐卿禾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未曾留意承惜脸色,深思少顷继续道:“如若回了京城,阿娘和小妹需……”
她盘算着手中仅剩的银两,估摸着在京城置办一处宅院应是够的。
谁料哗啦一声,对面的人忽地站起,磕磕绊绊激动道:“娘娘放心,这些奴心中有数,定给娘娘办的漂漂亮亮的。奴这会儿就不打扰了,娘娘好生收拾东西,咱们半个时辰后客栈门口见。”
说罢,承惜躬身退出屋外,合上门窗,身影很快闪过,消失在窗几明净的窗扇外。
齐卿禾被他这么一打断,竟生生忘了自个方才在琢磨什么,气闷的脾气早已消散,立时哭笑不得,起身出屋,挨个叫人收拾衣衫细软。
半个时辰后,齐氏三人相扶着上了马车,由承惜在前,诸多官兵护卫在侧,滚滚往扬州去。
通体典雅的马车极为宽敞,内置软枕软垫,并一张羊绒毯子,毛色顺滑,手感极佳,小案上摆着琉璃盏并几碟子茶点,澄澈的茶水随颠簸微微晃动,映出张秀丽的面容来。
齐卿禾仔细替阿娘裹好毯子,让阿娘好生休息,这才端详琉璃茶盏。
“不愧是太子殿下,这可是好东西啊。”齐卿语瞧见这满车精致的物什,双眼放光,早已将旁的事忘的一干二净,放下这个拿起那个,便是盛放着点心的银碟,也刻着金边,描着娇艳的牡丹花样,甚是好看。
精致小巧的点心呈荷花样式,清甜不腻,实为可口。
齐卿禾只尝过一块,心中百感交集,悔愧交加,诚如承惜所说,与太子在一处,锦衣玉食,无所忧愁,何至于自个折腾。
她当真与父亲一样,不是经营生意的料子。
马车吱呀吱呀驶过,车窗外晴空万里,荒草丛生,偶有飞鸟虫鸣。
齐卿禾凝着窗外出神。
齐卿语一一瞧过这些精巧物什,将将拿起一块点心,恍惚间才觉,姐姐已许久不曾开口,近身凑过去问:“姐姐,你怎了?”
齐卿禾见她眼眸骨碌碌转,心生好笑,“我好得很,倒是你,不若再同我讲讲那话本罢。”
人总是趋利避害的,她想要阿娘身体康健,想要小妹平安顺遂,选择依附太子无可厚非。
而她之前私逃,不过年少轻狂,自以为能逃离,随心意而为,然总要试过,才方知可不可为。
她何故于这般苛责自己。
齐卿语眨眨眼,退开稍许,盯着姐姐少许,到底还是顺着姐姐的话,“那话本我都许久未看了,这会儿也不知道掉哪去了。”
“待去了扬州城,姐姐可要再给我买一册才是。”她娇笑道,挽着姐姐轻轻晃晃。
姐妹两个嬉笑玩闹时,扬州城已到。
马车缓缓停在太子行宫别院前,左右严加看守的官兵再三查验后,方才放行。
“娘娘这里。”承惜唤人,送齐姑娘齐夫人去休息,躬身引着齐卿禾往太子寝屋而去。
屋内屋外,人进人出,侍女端着一盆盆血水离开,复又端着温水进屋。
屋内乌泱泱皆是人,围在太子床榻前,个个愁眉不展,唉声叹气。
“大人你说,太子若真有个什么闪失…”幕僚将将开口,就被知府眼神吓退。
知府没好气道:“太子只是受伤,人还尚在,一个个哭丧着脸做甚。”
此话一出,原就沉默的屋内,愈发死气沉沉,不闻一言。
齐卿禾原以为,承惜只是吓唬她而已,怎料到太子当真性命垂危,这会儿停在屋外,双脚像被钉住一般,动弹不得,先前同小妹说笑的那点浅淡的笑意,转瞬消失殆尽。
她死咬着唇,茫然恍惚间,只听得承惜在唤她,定定神细看,屋里哪还有人。
垂地的纱帘遮挡着,叫她瞧不真切。
承惜觑着她的脸色,嗓音都放轻几分,“娘娘,怎停下了?”
齐卿禾深吸一口气,垂下眼眸撑着门框进了屋,挪着脚步往里去。
床榻上躺着的人,只着雪白里衣,敞开的胸膛上缠满了白布,隐有鲜血渗出,俊朗的脸庞惨白,脖颈上也缠着白布,额前到鬓角,赫然是一道长长的划痕,不曾流血,只破了点皮,瞧着倒是吓人。
薄被横在腰间,节骨分明的手掌搭在被上,细小的划痕遍布手掌。
齐卿禾停在纱帘旁,一步都不肯动,询问式的目光看向承惜。
承惜迟疑着,斟酌字句解释:“是这样的娘娘…”
扬州知府手里官兵不过数千人,而那落霞山深山中,私养的亲兵死士虽也是大差不差,到底好歹训练有素,不比养尊处优,不怎么上过战场,哪里比得上那些死士。
太子先行一步,先行抵达,悄悄靠近时被发现,骤然交起手来,亏得殿下身边还有几个身手极好的侍卫,这才发现抵挡一阵,强撑着直至知府调来援兵,方才将这些死士尽数带走。
“…那日知府前去,也带了娘娘的消息,知晓娘娘被赶出城,殿下就撑不住,昏死过去……”
承惜本无意替殿下博可怜,无奈事实如此,“幸好娘娘与奴一同回来,否则奴当真不知道如何在面对殿下。”
“…我明白。”良久之后,齐卿禾这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颤声道。
待承惜出屋,她在床沿坐下,手指抚过太子的眉眼,落在鼻梁薄唇上,光滑的下颌上冒出了胡渣,颇为扎手。
她下意识收回手,冷不丁被一只大手攥住手腕,手掌上红痕密布,触目惊心。
目光下移,对上一双幽深漆黑的眼眸。
太子早就醒了。
齐卿禾猛地意识到这点,手腕剧烈挣扎着,却是无论如何也挣扎不动,手腕处挣出一道红痕。
箫君柏仍没有松手的意思,腰腹上的伤口剧痛难忍,便是想坐也坐不起来,只得手臂一用力,拽着人倒在床上。
齐卿禾惊呼出声,微微侧首,嘴唇却好巧不巧地,擦过太子的脸颊。
她捂着嘴退开稍许,怔愣一瞬,“你早就醒了。”
箫君柏不言,摸摸脸颊,似能感受到女子留下的温热,只拽住她的手腕,将人拖在自己身侧,严丝合缝贴着她,满肚子想问,眼下人在这里,却是不知该怎么问。
他的眼眸眨也不眨盯着,仿佛下一瞬,人就会消失。
齐卿禾被他盯得颇不自在,移开目光,小声腹诽,“早就醒了,莫不是在诓我吧。”
箫君柏默不作声听着,嘴角微微勾起,转瞬即消,他拉过人来,额前相抵,气息交错,“你在临榆,他们可有为难你?”
齐卿禾身形一僵,临榆是那个县城的名字,太子问的,该是她被赶出城之事。
她万没有想到,太子问的第一桩事,竟敢是这个。
什么谋逆什么死士,似是都离他们远去。
这在片刻之间,在这方寸的床帐之中,只余他们两个,再无旁人打扰。
意识到这一点,齐卿禾语气愈发轻缓,“我无事的殿下。”
“殿下该担忧自己的身子才是,这般重的伤势,殿下可要好生休养,莫要操劳。”
话语间,他们两个似是回到了那段宫里的日子,仿佛她不曾私逃不曾离开。
箫君柏握着人手腕的愈发用力,像要将她自己揉进身体里,他沙哑着嗓子问,“这次回来,是不打算走了,对不对?”
齐卿禾听着太子话语中,那几不可闻的一丝乞求,闻声看去,太子的眼眸中血丝密布,眼底乌青一片,眉心紧锁。
她抬手碰触着那眉头,想舒展开来,语气轻柔而坚定,“我不会走,殿下。”
这一番遭遇,叫她再也折腾不起,既太子是真心喜欢她,允诺日后定会护着她,她还折腾做甚。
便是她能折腾,她阿娘,她小妹,也折腾不起。
倒不如平平稳稳过日子,反倒顺遂些许。
太子似乎就是等她这一句允诺,眼眸中泛着斑斑点点的笑意,暗舒一口气,直至这时,强忍着的伤痛再次席卷全身,叫他再也强撑不住,昏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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