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唇

　　“小花，你认识那个帅大叔？”插曲过后几人出了巷子走着，江南北说是顺路，跟在旁边。

　　左手在秦沨孑外套的兜里，被握着，很暖和。而与这份来自秦沨孑的炽热不同，季雨的手是那样轻柔温暖。

　　“嗯。那是我刚来桑城的时候。”

　　倒海的雨将沈簇拍在角落里，血顺着他的额角不断流下，他却再感知不到血的热量。

　　他没有可去的地方，像条砧板上溺水的鱼，所有人都要打他，用暴力争夺钱财、尊严。可他不会，他只能像现在这样，窝藏，流窜。

　　他甚至没有力气抱紧双膝，只能瘫倒在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雨水穿透的纸壳箱下。

　　回想一步步的决定，沈簇嘲笑自己的天真。他以为自己能够自立，能够像所有的普通人一样平淡又确幸的生活。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有能力了，他已经成长到有足够的能力了。

　　可他只学会了怎么挨打。

　　他像个圣人，像个拯救者，每天对着黑暗的柜门告诫自己暴力可耻，坚守着最可笑的底线，对父亲是，对要债的人是，对所有人都是。

　　然而事实上，他保护不了妈妈。也保护不了自己。一切都是自欺欺人。愚蠢至极，可笑至极。

　　脸上滚烫的水流蜿蜒而下，流进嘴角，咸苦无比。

　　这样肮脏灰暗的角落，一双突兀的皮鞋耐心地踩着雨水走来，灰色的伞隔绝了雨水。

　　沈簇木然地抬起头，看见了熨帖的灰色大衣，没有表情却似乎在微笑的脸，那人弯下腰，左手掌心向上，像是一个烘干机靠近了沈簇。

　　“你愿意来我这里待一会吗？”

　　沈簇伸出了手，一路上，从未被松开。他抬着头，但阴雨伞面的阴影下他又看不清那人的脸。

　　沈簇被带着穿梭雨幕，冰冷的手被渐渐温暖。走进一个复式二楼。

　　新衣服，柔软干燥的毛巾，干净整洁的浴室。都允许他使用。

　　他还看到了许多狗和猫，还有鸟。

　　他站在门口，浑身滴着脏水，被那人轻轻推到浴室里，而后帮他关了门。

　　“这些是我捡回来的流浪小动物。”沈簇看着那人戴着围裙不厌其烦手忙脚乱地倒狗粮。

　　“我需要帮你做什么？”沈簇蹲在一边倒了碗猫粮。

　　“哈哈哈，我是季雨，你叫什么名字？”

　　“沈簇。三点水的沈，花朵锦簇的簇。”

　　“我白天很忙，你就帮我照看一下它们吧。”

　　“嗯。”

　　如季雨所说，他每天都在安静的楼房里和小动物相处。

　　也有很多小动物会跑。沈簇没抓回来。

　　季雨说“它们当然有想走的权利。记得这里，受伤了能再回来。”

　　“你也是。想离开的时候，记得帮我倒了狗粮再走。”

　　可事实上，还没等到沈簇自己想离开。那些人就找上了门。

　　沈簇站在门后，攥着把手，拎着狗绳，透过猫眼紧张地看着外面，只要季雨有一点危险，他就推门离开。

　　然而，他看着季雨三两下把那些人全都打趴下了。

　　“你很厉害。为什么别人打你朝你扔东西的时候不还手呢？”沈簇问季雨。

　　季雨一愣“别人？你看到了。那是我妻子的家人。她去世了，是我没保护好她。我理解他们，他们也未必是真心恨我。”

　　“所以你才救助流浪动物和我吗？”

　　“或许是吧。我的妻子是一个很有爱心的人，她总是很热心很喜欢帮助别人和小动物的。”

　　“沈簇，不管是人还是动物，强大都是活下去的必需。但是当你强大之后，也要记得曾经我帮助过你这样，去帮助别人。你是个温柔的孩子，你要有锋利的善良。”

　　又一天，季雨回到家里时，那个沉默寡言的孩子已经不在了。客厅一边堆着高高的进口口粮。

　　也是那时开始，沈簇攥着了拳头，不断挥起，也学会了最后轻轻放下。

　　“原来是这样！”鹿佑回一拍手“天哪！小花你还有这段经历！”

　　傅天抠了挠脑袋“那岂不是比我们两个认识你，认识的还早！”

　　秦沨孑低着脑袋，看着沈簇微笑诉说的模样，脑袋里还记得彼时孤儿院里娇生惯养软绵绵被人捧在手心上的小少爷。

　　心脏沉闷，他只收紧了手，在兜里将沈簇的手团成拳头，而后包围住，又在众人的目光下蹭了蹭沈簇的发顶。

　　“要是遇见坏人怎么办？就这样跟人走了。”

　　沈簇只想，任何一个或许有所图谋的陌生人总比满身花臂的□□或者专业训练的保镖要安全？

　　想着，沈簇的脑袋里却止不住蹦出一个画面。

　　【你照片满天飞的时候.....和自己叔叔有一腿......】

　　沈簇皱着眉，回头看向江南北“那个男生，和季叔叔，是什么关系？”

　　？几人疑惑地跟着沈簇回头。

　　江南北挠了挠头“呃....说来话长。陈缇当时，也是偷拍那个事儿的受害者之一，然后他家里人知道了就给他关起来了，他跑出来之后被季叔捡到了....”

　　“昂。我还记得这个事儿。”鹿佑回点了点头“我以为当时给他们抓进去了这事怎么也算结束了呢。”

　　沈簇皱眉“然后呢。”

　　江南北干巴巴地笑了两声“然后...季叔是Alpha，陈缇是Beta，季叔看陈缇比较方便的性别，就帮他在家里呆了一段时间。然后...小缇就是有点....怎么说呢.....”

　　“喜欢那个男人。”秦沨孑在一边清脆道。

　　江南北“哈哈哈...哈哈...是。”

　　“什么！？”鹿佑回尖叫“他俩差了不得有十多岁！？”

　　傅天望了望天“而且，季叔叔不是有个深爱的亡妻？”

　　江南北叹了口气“是啊。小缇没跟季叔说过。季叔一直把他当捡来的孩子。但是，不是谁都是沈哥，季叔在这方面没经验。偷拍事件后，学校里流言蜚语漫天，校外到处都是有色眼镜，小缇遇见季叔这么一个照顾他正常看他的人，喜欢也是难免的吧。”

　　“季叔家里还摆着和亡妻的合照，小缇总是看。可能长大了也就算了吧。”

　　“未必。”秦沨孑又冷不丁道。

　　引得几人都看向他。

　　沈簇也看他，秦沨孑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沈簇的手心“或许在他更大一些时候碰到季雨不会喜欢他。但在现在的年纪，这份喜欢，是最纯粹也最荒唐的。可能他甚至想到了一辈子不说，看着季雨再婚，生子。”

　　秦沨孑说得平静，又洞悉地熟练。

　　沈簇却看着秦沨孑坚定了然的眼睛。

　　恍然，沈簇心里一紧，他也质疑秦沨孑的真心有几分来自于幼时的救命交情，又有几分来自他本人。他没有办法将两者混为一谈，他就是要割舍开来。

　　秦沨孑的脸比小时候并没有天翻地覆的改变。

　　像久久卡死的钥匙，一瞬间卡进了钥匙孔。沈簇忽然想，他为什么没有认出秦沨孑，真的是因为那些记忆曾被他藏在脑海深处，还是，其实是他不曾看到秦沨孑呢？

　　那个不论是否被他救下都不会改变的033。

　　他理所应当救下033时，033又是怎么看他的呢？

　　到底是谁先动心的呢。

　　天色渐晚，几人不知不觉走到了青街，社会街道管理逐步落实，这里再也没有了成堆流汤的垃圾桶，十米一个路灯，也不再会有阴暗杂乱的巷口。

　　街边小摊和小推车流动热闹。

　　“这里，不像以前那么偏僻了。”沈簇眼里泛着招牌的灯光轻轻道。

　　“这可是最火的美食街了小花，你离开的这段时间这里可是飞速建设啊！”鹿佑回说着就和傅天一起拿着手机就去买臭豆腐。

　　“嗯。老楼也被重新建了一遍，还是毛坯。但是也不一样了。”江南北在前面引路。

　　沈簇在后面一边走，一边抬头看秦沨孑新奇的眼睛问“你不知道吗？”

　　秦沨孑给沈簇的围巾紧了紧“不知道。”

　　沈簇看了看秦沨孑。

　　我离开的时候，离开的日子里，你还好吗？

　　然而最后开口只道“没有人叫你来看看，或者约你到这里表白？”

　　“没有。”秦沨孑重新将手放回兜里“我没有朋友，也没有人跟我告白。我只有你。”

　　“沈簇，你离开的日子里，我过得一点也不好。曾经是，现在也是。我习惯了等待，可是却越来越忍耐不了等待了。”

　　穿过青街，重新翻修的老楼映入眼帘。

　　篮球场，乐队社团，奶茶清吧，书店，彩色斑斓的涂鸦涂满赤裸的水泥墙壁。

　　这里再不会有销毁作案工具的大火堆，正如那些人和刘燃早已离开了这里。

　　“沈哥，这里是变好了，但是再也没有属于我们的地盘了。”江南北也看着人声鼎沸的街道“我们没想到你会回来，曾经那些人走了，刀疤脸也走了，你也走了。警察随时出警，学校看管严格。”

　　“我们忽然像人见人打的□□了。”

　　“沈哥，石宽哥去修车了，刺头儿去干纹身了。我们这样的人，本来就没人管，为了不被欺负，成了混混，当时你和小眼一起抢地盘的时候，多威风啊。但是现在地盘都是公家的了。我们还能干什么？没地儿去了。”

　　“沈簇。”秦沨孑忽然打断江南北的话，拽过沈簇“是你把我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是你带我走到这里的，你不能再抛下我，你要对我负责。不管你的世界有多少人，有什么样的人，你都不能再离开我了，好不好？”

　　好像开窍的神经接通，沈簇忽然明了秦沨孑的不安。

　　是啊，和曾经面无表情坐在孤儿院门口大石墩上面一直隐隐期待翘首以盼，一等他就是一天的033有什么变化？

　　“嗯。我不离开你，我对你负责。”

　　沈簇转过头，看向江南北的后脑勺。

　　“江南北，桑城不会在再那么混乱了，110有用，也不会有那么多歹徒和帮派了。回学校吧，再也不用拳头说话了，你哪都可以去，一切都来得及。”

　　江南北回过头，毅然和曾经的小胖墩一样掉眼泪冒鼻涕泡“真的吗沈哥。”

　　“嗯。不管是刘燃，石宽，刺头，竟骁，你，还是我。都来得及。”

　　夜幕边燃起小烟花，沈簇拉着秦沨孑转身“我带你逛，我们一起看。”

　　“小花！”鹿佑回和傅天左拎右抱地走过来“这个好吃！”

　　“？江南北你这什么造型？这是冰溜子还是你鼻涕啊？”

　　江南北一吸溜。

　　“咦！！离我远点离我远点！往他身上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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