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光不驻晴天

　　项目进入关键的协议条款谈判阶段，双方团队的接触愈发频繁。一次在辉耀集团总部的长时间会议后，林希提议移步到隔壁的小会议室进行更轻松的非正式沟通，希望能打破僵局。

　　小会议室的布置更显休闲，配备了舒适的单人沙发和矮茶几。苏阳注意到，林希在选择座位时，下意识地避开了那个看起来坐垫更柔软、坐下后会明显下陷的沙发，而是选择了一把椅背挺直、高度固定的木质扶手椅。他落座的动作很稳，甚至带着一点刻意的控制感，仿佛在维持着某种特定的姿态。

　　会议中途，林希起身去一旁的资料柜取文件。苏阳的目光不经意地追随过去。他走路的姿势很从容，步伐跨度与身高比例协调，但苏阳锐利的眼睛捕捉到，在他转身走向资料柜的某个角度，窗外光线照射下，他西装裤的裤脚与皮鞋鞋帮之间，似乎露出了一个极其细微的、颜色略深的层叠阴影——那是隐形增高垫在特定角度和光线下的细微痕迹。而他走回座位时，脚步落地的声音，也比同等体型的男性要略显沉闷一些，仿佛承担着额外的、不属于身体自然重量的负担。

　　苏阳的心微微一动。她没有忘记，林溪原本的身高在女生中算是高挑，但若要伪装成男性，尤其是在需要气场压场的商业场合，额外的几厘米身高几乎是必要的伪装。这印证了她的猜测——林溪没有进行骨骼方面的改造，而是采用了更隐蔽、也更临时性的物理手段。这种每天都需要小心翼翼维持的伪装，本身就需要极大的心力和控制力。

　　非正式沟通的氛围确实轻松了些。话题偶尔会偏离工作，聊到最近的行业动态，甚至某部热门电影。在一次关于电影情节的讨论中，林希讲到某个有趣的桥段，忍不住笑了起来。那是苏阳第一次看到他露出不那么“程式化”的笑容，不是那种刻意调整嘴角弧度的灿烂笑容，而是更自然、更发自内心的笑意，眼角微微弯起，带动了整个面部肌肉的牵动。

　　就在那一瞬间，苏阳的心脏猛地一缩。
　　那眉眼弯起的弧度，那瞬间柔和下来的眼神……剥离开男性化的妆容和刻意塑造的硬朗线条，那神态，与记忆深处林溪偶尔被她逗笑时、那羞涩又真实的笑颜，几乎重合！

　　她几乎要屏住呼吸。
　　林希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笑容很快收敛，重新挂上了那种标准的、略带距离感的商业微笑，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真实只是幻觉。

　　会议接近尾声，需要传阅一份刚刚修改好的附件。文件在苏阳手边，她拿起，准备递给对面的林希。这一次，她没有隔着桌子，而是站起身，绕过了半个茶几，走到了他的座位旁。

　　“林总，这是修改后的附件一，您过目。”她的声音依旧温和。

　　林希似乎没料到她会直接走过来，仰起头看她。这个角度，让他不得不微微后仰，脖颈拉出一道优美的、却隐约透出一丝脆弱感的线条。他伸出手来接文件。

　　苏阳没有立刻松开。她的指尖，看似无意地，轻轻擦过了他伸出的手掌边缘——准确地说，是拇指下方那块柔软的掌丘肌肤。

　　一瞬间，两人指尖相触。
　　苏阳的指尖依旧带着她特有的冰凉。
　　而林希（林溪）的手，在接触到那熟悉的、记忆中的冰凉温度时，如同触电般，猛地颤抖了一下，几乎是本能地想要缩回！他（她）的脸上，那完美的面具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裂痕，瞳孔骤然收缩，闪过一丝无法掩饰的惊惶和……难以置信。

　　虽然那失态只有零点几秒，他迅速控制住了自己，稳住了手，接过了文件，甚至强行扯出一个笑容：“谢谢苏律师。”

　　但那瞬间的颤抖和惊惶，那如同受惊小鹿般的反应，与多年前在便利店初次相遇时，林溪被她触碰到时的反应，如出一辙！

　　身体的记忆，远比理智的伪装更加诚实。

　　苏阳清晰地感受到了那瞬间的颤抖，也看到了他（她）眼中无法掩饰的惊骇。她不动声色地退回自己的座位，面色平静如常，仿佛刚才那短暂的接触和对方的失态从未发生。

　　但她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林希（林溪）低着头，假装专注地看着文件，但苏阳能看到他（她）握着纸张边缘的指尖，在微微发抖，耳根也泛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被极力压抑的红晕。他（她）的心，乱了。

　　苏阳的心，也乱了，却是被一种冰冷的、混杂着确认和痛楚的情绪所充满。

　　她几乎可以百分百确定了。身高可以垫，妆容可以改，声音可以训练，姿态可以模仿，但那些刻在骨子里的细微习惯、对特定温度的条件反射、以及偶尔失控流露出的、属于“林溪”的神态……这些无法完全磨灭的痕迹，在苏阳如同侦探般的细致观察下，无所遁形。

　　林溪还活着。
　　就在眼前。
　　以“林希”的身份，戴着沉重的面具，踩着隐形的增高垫，扮演着一个她可能并不想成为的角色。

　　会议在一种微妙的、各怀心思的氛围中结束。苏阳收拾东西时，能感觉到一道复杂的、带着探究和一丝慌乱的目光，偶尔落在自己身上，又迅速移开。

　　离开辉耀集团，坐进回律所的车里，苏阳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一瞬间触碰到的、属于林溪掌心的、温热的颤抖。

　　那温度，让她冰封的心湖，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确认带来的不是解脱，而是更深的沉重。

　　她知道了一个惊天秘密，一个足以摧毁林辉精心布局的秘密。但她该如何使用这个秘密？是当作扳倒林辉的致命武器？还是……用它来触碰那个被困在“林希”躯壳里，可能同样痛苦不堪的灵魂？

　　而林溪（林希）……在经历了刚才那失态的瞬间后，他（她）会怎么做？是会更加警惕地伪装，还是……也会对她这个似乎察觉到什么的法律顾问，产生某种难以言喻的、复杂的关注？

　　猎手与猎物之间，那根无形的线，因为这一次指尖的意外触碰，被悄然拨动。一场在法律与商业规则掩盖下的、更加惊心动魄的心理博弈，就此拉开序幕。而这场博弈的核心，不再是简单的仇恨，还掺杂了过往未能言明的情愫、对故人命运的痛惜，以及一个足以颠覆一切的、危险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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