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夫们铺我青云路

作者:水生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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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45 章


      四月到七月是观淇水脉的汛期,九地位于中下游,每当遇到雨水丰沛的年岁,防洪就是老生常谈的话题。

      观淇防患于未然,修建了不少水利工程,光是用于灌溉的水渠就修了许多条,年年拨款维护堤坝。

      观东这边沿着江岸设有三个水文观测台,然而洪涝奔腾而来往往是瞬息之间。路途遥远,交通又不便利,纵是六百里的加急马报,消息传到总督署时,水灾往往已经闹起来了。

      天灾防不胜防,今年的状况同是如此。

      今年的雨季迟迟不来,正以为能平安度过汛期,两江的上中游迎来数天大雨。

      而今江河倒灌,良田浸泡,房屋被迅猛的山洪吞噬,一批百姓被大水冲走,一批百姓不知所踪,剩下的四处逃窜。

      总督署收到消息后,夏知霜和鲁元即刻下达疏散洪灾附近百姓的指令。

      经过多次商议,她交代傅杭和幕僚吕麟等人留守里兴,她和鲁元马上启程,带上物资支援最严重的灾区。

      四郡之中,平原占地广的台开郡受灾尤为严重,其中又以灵州情势最是严峻。

      幸好各地的州牧和知县反应较快,不及等总督署签发的凋令,先一步疏散了观江周边的人群,将伤亡控制到了最小。

      夏知霜在路上给各地的郡守回了朱批,人命关天,但凡有希望救回的子民,不计财力去救助。

      不用鲁元提醒,她优先给受灾严重的地方拨赈灾的钱银米粮。

      然后她再次动用总督大印,调动石答郡和丰瑛郡的部分人力到台开郡救灾。为免有些人推脱耽误进程,浪费宝贵的救援时间,她给每个郡守定下具体的支援人头数目,勒令他们一天内调动人力,不容许郡守推三阻四。

      她动用的人数过多,这些人一旦动身去灾区救援,各地留守的人力都要重新部署。这本不是总督印简单盖个就能办成的事,还需走两三个流程,各郡再把每个州拨出来的人员名单上报到里兴,总督署复盖一次印,文书下发回各处,官员确认无误遂依计行事,此事才算圆满。

      眼下情况危急,一切从简,两页文书戳了两个总督大印就下发四郡。

      台开郡和石答郡受水患困扰,大小官员忙得不可开交,巴不得里兴的公文简明扼要。

      丰瑛郡和石答郡的郡守则对着一纸调令皱紧眉头,总督不在,他们猜不准文书的背后是谁拟定,都怕稍有不慎自己会担责。

      当官的就盼着三件事:搂钱、晋升、不出错。

      前两个都好说,有更好,没有也能过,后一个才是至关重要。要想不出错,或是出错了有人捞,跟对人很重要。

      现在顶头有两套领导班底,一个是以鲁元和众幕僚为首的老班底,一个是以夏夫人和傅家的新班底。

      总督刚离开,就有风声说这俩班人可能要掐起来。

      有个郡守的师爷一脸很懂的分析:“本来嘛,一山不容二虎,一渊不两蛟,那两拨总要掐出一个来当这个(竖大拇指),不然朝令夕改不就乱套了吗?”

      另一个师爷喝着小酒,唱着小曲儿,快活说道:“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俩神仙咱们一个都得罪不起。他们且掐去,咱夹着尾巴做人,等比出个高低,再去拜山头不迟。”

      上到郡守,下至知县,都是这么想的,他们捧茶看戏,只等时间验证孰强孰弱。

      没想到一个天灾就打乱了计划。

      这短短的两页纸,盖了大印的公文,还不知道背后藏着怎样的烽烟。

      公文上给的时限不多,官员们没有迷茫太久,他们来不及互相通气,便决定迅速点人,依照命令略过繁文缛节,直接把人力和物资发往灾区。

      他们脑补要掐一架的两拨人,此刻正友好商谈。

      实际上,夏知霜和鲁元没有外人认为的那样矛盾重重,她谨记刘宁的交代,平时礼遇鲁元,遇事先和鲁元商量。

      ——他们还没到互掐的地步,就遇上了水灾。

      分发到官员的公文,就是她和鲁元共同商量出来的结果。

      说是商量,实际上她给出整个计划的大框架,鲁元补全细节。

      收到各地来报,人和物都顺利打包上路后,但资源怎么分配,具体怎样救援,又是需要抉择的大事。

      夏知霜和鲁元都是大局为重的人,不会为了提拔各自的心腹,胡乱塞人到救援的最前线挣功名。

      双方没有私心,那就好办多了,彼此的好声好气中,一件件事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千丝台没闲着,哪个官员尸位素餐,哪些人想发灾难财,包括哪个地方的物资以次充好,诸如此类的消息,查了个七七八八。

      还没到台开郡,夏知霜在途中恼怒的又罢免了好几个贪官污吏。

      月荷、月樱和月兰被她安排往返传信,她吩咐彩玉、丁卯和灾区附近商铺的掌柜筹备相关物资,该布施的布施,有多余人力的就以三倍月俸为赏,派去支援官衙的后勤。

      日夜兼程抵达台开郡,夏知霜适时放权,交代鲁元抢险救灾时若遇到急事,可先斩后奏,不必事事先报到她跟前获批。

      面对这份信任,鲁元郑重拜了一拜。

      二人分道扬镳,去往灾区腹地的不同地段。

      到了地方后,当地知县抽空接驾,给她在安排好了住处,带个小书房,她可以在里面办公,这里暂时安全,收发文书很方便。

      然后每个人都很忙。

      明明很忙,恨不能长出三头六臂,一天劈成两天用,官府还是抽了一波人来伺候她。

      夏知霜婉拒无果,非常无奈,搞得她好像是来度假的……虽然她也有看不完的公文。

      同行的骆怡没觉得这个安排有什么不对,她身份尊贵,能亲赴此地,在安全的地方监督底下的人做事,已经是非常尽责了。

      “……是吗?”她觉得这跟想象中不一样,她想来做实事,可在这个书房干活,跟在里兴干活没什么不同,有种白来了的错觉。

      “您千金之躯,这样就行!”骆怡语气笃定,赶紧又补了一句,“历代总督都是这么做的!”紧接着目露哀求,希望她好好呆在这里。

      夏知霜默了默,没再提要求。

      知县之后就不见人影,听说接完她就带人去救援了。

      她每每看信、回信、歇息,听到时隐时现的哭声,有的凄厉悲恸,这是失去亲人的哭声,有的哀伤苦涩,这是失去屋舍钱粮的哭声。

      夏知霜心里难受,忍了又忍,还是不顾阻拦,带上知县派来保护她的衙役出门了,直奔受灾现场。

      她顶着雷暴雨去救助被洪水困住的村户,把成功获救的百姓安置到临时搭建的营帐。

      天黑了又亮,亮了又黑。

      她褪去华服首饰,每日荆杈布裙,和百姓同住散发霉味的茅屋草舍,吃的是和百姓一样的粗茶淡饭。有时人手不够,她不顾骆怡的阻拦,跟衙役一起去被淹的村镇救援。

      然后骆怡等人被她遣去救人,暗卫队和郭家也在安置区忙忙碌碌。

      总督夫人亲去救灾,郡守、州牧和县令等人自是不好高枕安卧,全员到场,个比个积极,效率前所未有的高。

      夏知霜淌着腰腹高的水线,进到摇摇欲坠的屋舍,搀扶腿脚受伤的农妇,背着哇哇大哭的稚童,远离危险的地方回到安置区,完全不介意衣物被孩童身上的泥渍弄脏。

      她自己不觉得辛苦,倒是吓坏了每个知道她身份的人。

      大家好求歹求,骆怡跪了无数次,台开郡郡守就差以死相逼,总算叫她远离危险的地方。

      她心中不安,闲不下来,便在临时搭建的安全区做后勤。

      有老妪见到她忙前忙后,官老爷们还对她的指派服服帖帖,问给她包扎的大夫:“这位人美心善的夫人,是何许人也?”

      这一片都是被收留的灾民,闻言都好奇的竖着耳朵。

      郭良施完针,微笑:“那是咱们的总督夫人呐。”

      出乎意料的答案,安置区一阵哗然。

      老妪双手合十,含泪道:“阿弥陀佛,咱们总督真真娶了位女菩萨。”

      谁说不是呢!灾民们纷纷赞同,尤其被她救出的人更是受宠若惊。

      那般尊贵的人儿本可待在侯府享福,她偏要亲临灵州。她也本可在灵州的县衙或是驿馆歇息,但她以身犯险救出不少人,在安置区常对灾民嘘寒问暖。

      他们吃的、用的和花的,皆由官衙和瑜记包揽,这些全是她调度而来,她还承诺官衙负责灾后重建。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而“送炭”的人还跟他们这些草民吃住混在一块,他们如何能不感动呢?纵观九地的历史,找不出第二个如此为民着想的贵人了。

      于是乎,在夏知霜不知情的时候,她和刘宁的声望一路飙升。

      洪涝褪去,免不了一场瘟疫。

      夏知霜和郭家人谈了一晚上,次日此,下发了所有灾区务必勤消杀的指令。

      条件有限,物件的消杀只能用开水烫等原始的方式,烧水的柴火,由官府和瑜记各承担一半。

      十个人里八个人嘟囔抱怨:费那事干嘛?耗钱耗力,太不值当了!

      但这个是命令,郭良也出面呼吁大家勤洗、勤换、勤烫。郭家的名声在观淇有口皆碑,很多百姓都听信他的号召。

      除了郭家人,四郡有名的大夫都被召集过来,共同研制时疫的药方。

      各地的安置区里,每天提供两大桶清瘟下火的凉茶,民众随取随饮。

      概因提前做了防护,一旦发现有人感染上疫病就及时隔离治疗,观东死于疫病的人数不到隔壁淇南的五分之一。

      夏知霜没有藏私,派人通知了淇南那边怎样小心防护,不知是淇南没当回事,还是车马慢了那边收到消息时已然来不及,这次淇南的伤亡挺重。

      若非郭亮和儿女研制出的解药配方很快传到隔壁,势必造成更多的伤亡。

      瘟疫过后,接踵而至的是重建灾民家园的头等急事。

      这时候新设的工学就派上了用场,聚贤庄招揽的第一批官匠里,还真有专业对口的人才。

      夏知霜再次盖了总督印,要求受灾当地的衙门配合官匠,丁原得她的密令,爽快的拨款到灾区。

      这些钱不意味着任由官匠胡乱分配,全程有账房的人盯着每一项支出的明细,若有不合理的账目,有专人调查误差在不在合理范围内。

      总之,官匠要人有人,要钱有钱,如火如荼地重建城镇村堡。

      到了这个地步,夏知霜不需要再全程盯着。

      她再次回归里兴,竟已至十一月。

      归家的第一件事,夏知霜郑重的把总督印归还到锦盒中。

      这段时间她算是拿到了总督的体验卡,坐在万人之上的位置,享受官员的服从和民众的敬仰。

      不得不说,当土皇帝的感觉可真美妙啊……太爽了有木有!

      她恋恋不舍地瞄了眼总督印,重重合上盖子。

      紧随而来的是日夜忧思不宁。

      刘宁的信停在两个月前,那时他说万事俱备,即将和微生湘奔赴前线,他不能再及时传递信件回来,要她切莫担心。

      此后的七十六天,他当真信讯全无,只听探子说观淇大军攻下了哪个位置,谁人又立了大功。

      其实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可是不知道丈夫的安危,夏知霜始终茶饭不思。

      月兰等几个丫鬟看她日渐消瘦,她们想尽了法子,怎么都哄不了她多进一些膳食,个个私下里愁容满面。

      最稳重的月兰找了个时机安慰她说:“总督在前线多是在后方发令,杜大人武艺高强,护卫们本领过人,定不会让总督有事的。”

      这个道理夏知霜何尝不知,心意不由人控制,该担心的她还是要担心。

      好在彩玉的到来分走了她的部分心神。

      侯府的男主人不在,彩玉没再忌讳,频繁进出侯府。

      商行和商会受到灾情和疫病的影响,小半年来处于亏损状态。

      唯一值得高兴的是,通往内陆的商线没有受到战火的影响而完全断绝,出海的船队不受限制正常往返,杂货铺照旧盈余,能贴补到别的商行。

      彩玉汇报另一件大事:“近期来,睢国、高淙和中熙等地查封了我们十几家商铺,依我看,这只是个开始,咱们要早做打算。”

      夏知霜顿住举到半空的茶碗,眉目变得凌厉。

      生意愈火,风险愈大,从前他们家的商铺不是没被封过,世人皆知他们是富商,每个地方的衙门有事没事就爱榨一榨他们的油水,人在屋檐下,他们很多时候选择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架不住有的官员贪得无厌,杀鸡取卵,直接查封他们的店,财货搜刮一空,扣押掌柜等人,他们花钱去赎人时衙门又能吃上一笔。

      民不与官斗,有些损失在所难免,他们只能隐忍,用一家店的损失换来其它店一年内平安无事。

      这一回不同,局势过于动荡,战火一触即发,每个小国都可着劲捞钱。战争需要的花销太大了,他们犹如深渊巨口,形同饕餮巨兽,瑜记短期内被迫关了那么多店,继续妥协换来的只会是血本无归的下场。

      所想不过几瞬,夏知霜当机立断:“关停观淇之外的店,货物悄悄运到秘密仓库保存。切记,不可放到同一家仓库,多分几个仓库存放。”

      彩玉记下了,跟她探讨完具体事宜,陪她用了一顿饭。

      夏知霜胃口不怎么好,但遵守着客人先放筷子主人家才能停箸的礼仪,不知不觉多吃了一点膳食。

      月兰等人喜得互相递眼色,恨不得每天都有客人来才好。

      饭后,彩玉还怀着别的忧虑,欲言又止。

      夏知霜挥退下人,拉着她的手:“你我不是外人,有话不妨直言。”

      彩玉苦笑:“观淇有令,女子年过二十仍未出嫁,官媒便要出面做主。我还有三个月就满二十,尚未婚配,官媒的人已经找上门,委婉提点我了……”

      得亏官媒的人知道她是总督夫人的身边人,等来等去等不到她有婚配的打算,这才踩着点上门提醒,还没敢把话说太重,全程客客气气的。

      再客气,他们也是催婚来的,再给总督府颜面,她也是面临要嫁人的窘境。

      夏知霜最近太忙,忘了还有这条律令在。

      她放下茶碗,这事儿还真有点棘手。

      原本她已经为彩玉做好了别的打算,但刘宁在时才好发挥,她跟刘宁说一声就行,让彩玉户籍上挂个已婚。就算被别人发现,顶多认为她“吹了枕边风”,没人会捅到正统的总督大人面前。

      偏不巧,她此刻手握大印,罢官风波时得罪了一些派系,多少人盯着她的一举一动,恨不得揪住她的错处大做文章。

      她若是在此事上公然徇私,有损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威信,可能还会连带刘氏的名声有瑕。

      夏知霜拿不准主意,去问了鲁元,看他有没有好点的办法。

      鲁元眉毛都不动一丝,十分果断:“好办,叫彩玉姑娘找个信得过的人,跟他定下婚约,随便寻个由头一而再,再而三的推迟婚事,官媒不能拿他们怎样。”

      只要推迟的理由站得住脚,两个人继续维系婚约,百姓没有话说,官媒看在总督署的面子上,也不会拿他们怎么样。

      反正就是拖字诀,等彩玉找着合适的人,直接嫁了就没事了。

      夏知霜沉默了下,有个问题很想问。

      那普通百姓呢?他们若是有各种原因不想嫁娶,能用这种办法巧妙逃脱吗?

      答案呼之欲出,官媒又不是瞎子,他们放任彩玉拖是看她的面子,别人岂有这个待遇?

      律法对于高位者而言,有施计脱离的选择,真正受到约束的是黎民百姓,平民还坚信着贵人和他们一样受到约束。

      夏知霜不甘心地问:“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吗?还有那个寡妇两年需再醮的规定……”

      鲁元明白她的未尽之言,复杂看她一眼:“夫人,你也知道,我们观东人丁不旺。”

      所以年满二十的女子必须要出嫁,没有子嗣的寡妇需要再醮,观东需要源源不断增长的人口。

      她身为上位者,还是主宰一方的总督的夫人,更该跳出百姓的思维,抛却过多的仁心,为观东考虑,为大局着想。

      夏知霜抿唇未言,陷入了自我挣扎之中。

      她想起了久远的一件事,跟刘宁去参观他们在建的墓地那天,刘宁随口说过一句话:建造陵墓的人大多是聋哑人。

      那时她就很想问,那些人是天生聋哑么?

      她忍住了没问,因为答案其实在她心底。建陵人少说数千,观东哪来那么多天生聋哑的人,而且不是每个天生聋哑的人都有资格去建陵。

      那天埋在心底的疑问是个蠢问题,今天问鲁元的问题也是蠢问题,起码在别人看来是这样。

      鲁元刚刚回答她时的表情,明显写着“你别天真了”五个大字。

      可是她不确定了,她的心软,真的是错误的吗?

      夏知霜心想,她更深的体会到刘宁彻夜失眠的原因了。

      身为上位者,他们多余了仁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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