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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a‘doom(23)
“小心。”上将伸出手臂,在蓝特助和墙壁之间拦了一下,避免她的脑袋直接磕上隧道接口处坚硬的安全阀。
“谢谢。”蓝特助小心扶着墙体,脸色发白。
不止是他们所身处的隧道在摇晃,整座失落之心都在发出隐隐的嗡鸣,犹如一曲不安地鲸歌。无数渺小的飞船驾驶者对此无知无觉,他们要么是以为自己在赶赴一场狂欢,要么就是在无意识地往死亡里寻求污染庇护所。
在震颤个不停的殖民舰之中,三位军人依旧立得笔挺。
无人在意的萝切·庞塞咚地一声倒在了地上,然后顺着一阵猛烈的颠簸滑到了墙角,发出一声闷响。
没一会儿,殖民舰又是一阵反方向的颤动,萝切在光滑的地面上又是溜溜一滑,滑回了走廊中间。
他的腰弯成了诡异的幅度,两只颜色相异的瞳孔呈现出不同的情绪,左眼略显狰狞,右眼却楚楚可怜,看起来有那么点传说中尤物商人的风采。
萝切·庞塞精心调整了下姿势,然后才无助地抬头,手如同鹤颈一般探向上将。
雷昭廷挪了一步,挡在了他和上将中间。
萝切:……
蓝特助扭过头,打量着上将的侧脸。
作为共和首座助理,她倒是也在官方场合远远见过这位上将先生。在她的印象里,亚森·瑟兰永远群仆环伺,永远高座无尘。
可是,就像贺如跟她所说的那样,如果是在现实里近距离接触,就会发现王子殿下意外地…可亲。
可亲的瑟兰殿下神色冰凉,拨开雷将军,抬起长腿,跨过了美人蛇一样的萝切庞塞,然后一脚踹开了C区581号飞船的连接闸。
“啊,那也是…很贵的…”仍然横陈在走廊中间的商人发出了一丝肉痛的呼喊。
萝切庞塞真心不是想讹人,主要是上将才来了多久?在短短时间内又毁掉了多少东西?
这一次,蓝特助抢在雪莱金之前开口:“记我账上。”
雪莱金:?
雷昭廷:?
“将军,殖民舰就交给我吧。”浮鸣站在舷窗旁,玻璃外,浑浊不清的不归星云越来越近,叫嚣着要吞噬这座漂浮的城市。
他摊开掌心,一枚C级能量核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淡白色的能量波纹顺着他的掌纹缓缓流淌。
殖民舰的剧烈震颤顿时缓和了几分,像是一巨终于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亡的巨人尸体,悄悄地从地狱边缘一点一点将自己挪回到生死平衡点的位置。
雪莱金挑了下眉,打量了一下雷将军的这位不起眼但总是咋咋呼呼的小跟班。
小跟班的模样有些倦怠,眼睛亮得如同暗淡但固执的灯。看起来,要维持殖民舰的稳定,对他来说,是接近透支的行为。但平心而论,浮鸣的精神力,远超普通军人的水平线。这种级别的"人形护盾"在整个帝国都不超过千把来个,而帝国的人口可是论千亿计的。
这才是让前任帝国上将感到意外的地方。按照田野任务的标准配置,小队通常会搭配不同属性精神力的成员,使进攻型和防御型各司其职。而雷昭廷这个出了名的战术天才,居然反其道而行之,带了位同样是防御属性的搭档。
在他的注视下,雷昭廷上前一步,黑掉了飞船默认的防御设置,打开了舱门。
无名星舰的内部,舱壁反射着昏暗残红的星云光芒,将空荡的内里映照得如同刚挖好的坟墓。
这里只有一方宽大的屏幕和自带的信号接口,没有座椅,没有控制台,甚至连最基本的急救装置都不存在,比刚出厂的舰艇还要空旷。
萝切庞塞走进来,将手放在飞船舱壁上,闭起眼睛,嘴轻轻抿起。
再睁开眼的那一瞬间,商人那双异色的瞳孔闪烁了一瞬,语气也终于正经了起来,“如果我的精神力感应没错,那污染源的本体就是这艘飞船,更准确地说,是飞船的航行系统。”
雪莱金突然低笑一声,“这艘飞船除了航行系统以外也不剩别的了。帝国的天堂防线能扫描到哪怕是一只蚂蚁的断腿,它为了偷渡进银心,也算是抛下了一切。”
他来到屏幕前,调出飞行纪录,列表上闪着一排刺眼的红色警告:“未检测到驾驶员生物信号”、“航线异常”、“未获得飞行认证”、“未获得天堂防线通关许可”。
还没等他仔细查看,屏幕突然爆闪了一下,然后彻底黑了下来。
三秒过后,屏幕重新亮起。
飞行日志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四个单调的黑色文字。
“请求锚点。”
屏幕闪烁了片刻。
“请求锚点。”
屏幕再次闪烁。
“请求锚点。”
一旁的信号接口处,亮着以某种特殊规律脉动着的微光,呈现着积极搜索讯号的状态。
星野时代的传讯终端可以用来远程接收信息,不管数据晶体是否真正插入接口。但这里的“远程”也很灵活,仅限于特定距离内,而非从宇宙这头到宇宙那头。如果驾驶者是想接收一张奶比打嗝的照片,那跨越银河系也可以实现糊图传输,但如果只是一些无聊的信息数据,它的传送范围最多只是局限于几百光年,比如从学院到失落之心。
眼前的接口显然属于后者。
接口一般采用活体拟态的设置,可以在一定范围内自由变化大小和形状,如同灵活的锁孔,以对应不同的数据晶体。
亚森和雷昭廷看着那道竖着椎棱的脊骨形接口,同时皱起了眉头。
“从接口的形状,可以判断……”雷昭廷的声音越发沉着,“这艘飞船所等待的锚点,是我们在蓝瑙星上发现的那枚数据晶体,其中储存了脊骨寄生体的实验数据。”
雪莱金了然地看向仍然在请求锚点的屏幕,“如果是这样的话,里面装的肯定不只是脊骨的实验数据。”
“Ra‘doom想要拿到晶体的真正原因,就是为了给污染源提供锚点。”
萝切·庞塞终于在这场严肃讨论之中找到了自己的一席之地,向他们解释道:“污染源是类似梦核的存在,没有实质依托的话就难以存在。就像梦核,只可能在失落之心以物理形式被提取和保存,因为不归星云的引力深渊确保了它能以稳定的状态存留于现实。”
“但如果有锚点的话就不一样了,这个污染源能够以锚点为基础,以银心为原点,污染整个银河系。”
他的话音如同轻浮的古钟,在舱室内震荡开来,重重敲在军人们的心脏上。
蓝特助的面色几乎要凝结成冰。
Ra‘doom所代表的势力,对人类来说,已然不再是意味难明的挑衅,而是确凿肯定的威胁。
还好上将的直觉敏锐,及时将数据晶体销毁,不然,整个银河系都会陷入噩梦。
上将用指尖轻轻触了下数据接口,对着飞船说道:“死心吧,锚点不会有了。你是谁?”
飞船仿佛这才意识到有外人闯入,请求锚点的程序被惊扰得彻彻底底。所有照明系统突然熄灭,舷窗开启了封闭模式,透不过一丝星云的光亮,被雷昭廷黑掉的舱门也再次锁死,飞船里除了黑暗还是黑暗。
还没等众人作出反应,一串咯咯的笑声响了起来,稚嫩得如同才睁开眼睛的婴儿,却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滞塞颤响。
立体声的音效在船舱里造成了诡异的震动,仿佛一个嗓子里发出了无数种声音,让他们感觉如同置身爬满婴儿的巨大摇篮。
笑声过了好久才停止。
它问道:“你不认识我们了?”
问完问题,它又像是自嘲一般,发出清脆又诡异的似笑声响:“啊哈,哈哈哈。”
“是我们呀,是我们呀...”那声音听起来像段被卡住的磁带,被看不见的指尖卷出绵延不绝的线。
每个“是我们呀”都裹着粘稠的期待,仿佛是利齿上裹了层蜂蜜。
上将连眉毛都懒得抬一下:“Ra‘doom?”
“Ra‘doom?!”飞船似乎对他的猜测感到不可置信,“Ra‘doom不过是一个交易场而已,我们在那里付出了一切,结果却只换来了您的冷漠,哈哈哈。”
上将抬头看了眼雪莱金,雪莱金冲他微微一笑。
“您这样...可真叫人寒心呢。”那道声线的音调骤降,如同坍缩的桥在水里砸出密集而细碎的响动。
“Evar…avoove….estu….unevo?”
声音分裂成数不清的小小音节,又重新连绵成字句,如气泡般淹没船舱。
“一年多以前,您亲手粉碎了我们的十艘战舰,忘记了?”
这句反问如同一道猛斧,劈开了所有人脑海中的那团迷雾,最后却只是将雾气搅得更加浑浊不清。浓霭之中,一个显而易见的答案被推了出来。
一个他们早已有推论、却仍然感到难以置信的答案——
力神族。
在第一战之中、差点倾覆了银河系的…力神族,竟然不惜抛下所有,悄无声息地潜入银心。
“您怎么能…认不出我们来呢?”对方伤心得像是要破碎了。
屏幕忽然亮起,出现了某个图案,更准确地来说,是一根绿色的骨头,正是贺如和浮鸣在蓝瑙星实验室里时所见的那种棘刺脊节——
力神族的脊椎。
脊骨像是被关在了仪器里面,每一节骨突都在高频震颤,撞击着无形的次元屏障,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哒"声,仿佛在挣扎着想要出来。
亚森面无表情,“一年多以前,你们还不是这副模样。看来,你是将自己当成了实验品,用来测试进化厄运?为什么。”
“呵,呵呵,我等不过区区凡物,如何‘测试’命运?”它的话音陡然间变得阴沉。
船舱内的景象也开始变化。
黑暗之中,一颗金色的进化树蓬勃而生,枝繁叶茂,独木成森,高耸得令人仰望。
枝桠间,几个人类渺小得如同新芽。
“其实,万物都有其极限。对于如此完美的您来说,这大概是一件无法想象的事情吧?可我想告诉您的是,进化并非一往无前的坦途,而是刻在基因里的注定劫数。”随着它慢悠悠的叙述,大树渐渐凋零腐烂。
上将望着暗淡的树身,有些出神。
刹那间,一线枯朽的死光铮然闪烁,快疾得如同黑夜的一瞬痉挛。
“上将小心!”
一句提醒脱口而出,但蓝特助知道自己喊晚了。等她定下心神时,便看见雷昭廷早已挡在亚森身后,拦下了那道攻击。
厚密的血线顺着手臂滴落,青年的衣角湿红一片。
船舱里一时静得听不见声响。
亚森微微侧过脸,垂眼问他:“伤势如何?撑得住么?”
“放心,死不了。”雷昭廷对上他的视野余光,嘴角扯出几分笑,眉眼在深暗的空间内显得很是灿烂,“不过,我感觉有些没力气,要是有人能扶着我,那就再好不过了。”
蓝特助默默收回医疗仪。
雪莱金钳住雷昭廷的胳膊,对亚森说道:“我来扶他。”
亚森点了点头。
“……”
雷昭廷有些失望,并且毫不掩饰地叹了口气。尽管手臂上传来的力度像是被一圈钢筋死死缚着,但他似乎无知无觉。
哼。雪莱金收回落在他身上的视线,幽蓝的瞳底渗出凉意。
偷袭未成,骨头腆着不存在的脸,尾音轻扬,夸赞道:“亚森·瑟兰,你和你的种族,十分幸运。”
“就我们所知晓的,宇宙里只有人类奇迹般地度过了进化天灾。然而,你们却无知无觉、无忧无虑,这种愚昧真是令人嫉妒得紧。”它说着说着,发出了一声极长的叹息。
“进化厄运,不是武器,而是灾祸本身。我们只是趁着自己还有拥有智慧的时候,随手做出了一些不中用的小玩意儿,更准确地说,是命运载体,使得被攻击的生命体能够共享我族厄运。”
众人:“……”
察觉到了人类的惊讶,那道声音笑得十分开怀,“如今看来,我们的布局全部都功亏一篑了。您可真是我族克星。”
亚森:“哦,你们管这叫布局?”
船舱里陷入死寂。
雪莱金一声轻笑,“让我猜猜,你们先是以进化厄运与三维弦为筹码,委托蔡荣德为退化后的你们打造新的身体,以及…制作污染源锚点。之后,你们又与星际乌贼做交易,让乌贼从亚森手里抢回锚点,送到失落之心。”
“一边尝试复族,一边又想要消灭人类?真是个贪婪的种族呵。”
蓝特助听得心惊。
力神族所掌握的武器,从三维弦到进化厄运,都远超出了人类物理的极限,可它们却只是用这些来“交易”,这背后的原因并不难猜——曾经的超人类种族变成了如今她们眼前的这种寄生生物,它们完全失去了那些武器的使用能力。
Ra‘doom背后,分明就另有其人。
她不由侧过头看向上将。
上将的瞳孔里是一片寂静的紫色,让人无法看出他心绪的变化。
蓝特助向飞船提出她的问题:“你们是否知道,Ra‘doom的主人是谁?”
它没有再回答任何问题。
船舱内的照明突然亮起嫩绿的光线,一寸寸扫描过他们的躯体。
第一轮扫描结束时,屏幕黯淡了一瞬,如同发现了令它感到不可置信的东西。
绿色光线随之再度笼罩而下,这次扫描得更加缓慢、更加仔细,仿佛要将他们的基因都拆成一个一个的碱基。
当光束第三次落在他们身上时,屏幕突然发出类似婴儿呜咽又似猫笑的电流杂音。
“哈哈….哈哈哈哈…”舱室内爆发出神经质的笑声,监控屏上像素扭曲,令人难以分辨是信号过差还是脊骨本身在抽搐,“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越来越尖锐,最后变成了电子设备过载的爆鸣声,而残留在空气中的笑音,听起来也越发像一种绝望的哭腔。
这位力神族的残迹,像是终于发现了什么,又像是彻底失去了什么。
过了不知道多久,屏幕上的脊骨终于停止了跳动,而是在地上垂死般翻滚,细而钝的骨突一点点磨过屏幕,发出嘶哑的响动。
它在宇宙里留下的最后话音,是一句真诚无比的、向人类的提问———
“你们的…进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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