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loating Star【浮星】

　　很短的一句话，语气如常，甚至毫无波澜，却无来由地让应许星捏着饭勺的手狠狠抖了一下。

　　……他知道了。
　　郁同知道了。

　　但他是……怎么知道的呢？
　　这件事，他明明…没有和任何一个人说——

　　“不用紧张，不用惊讶，”沉默了两分钟后，应许星听到郁同再次开口道，“是小顾告诉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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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默和他说的？

　　疑问盘在心头，压得应许星心脏闷痛，怎么也喘不上来气。他仍然低着头，嘴里嘀嘀咕咕的，比起询问，更像是在和自己说话：“顾默为什么……和你说这个啊。”

　　不过，意料之外，郁同还是听到了。
　　“不知道。不过说实话，我也很意外呢。”

　　他轻轻地笑了一声，不咸不淡地道：“小应，你知道吗？在此之前，只要我不问，他什么事都不会告诉我——就算是有关他性命的事情。”

　　什么……意思？
　　应许星咬着唇，几般犹豫之下，最终还是抬起头。

　　——并与郁同那双沉静的眼对视。

　　“你知道为什么我介绍自己的时候，说的是他发小，而不是他朋友吗？”
　　应许星似懂非懂地摇头。

　　郁同笑起来，脸上的表情却写满了无奈：“小应，你不是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你不知道他的性子。所以，你在得到他的否定后，毅然决然地把他踢出你的生活，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没有人喜欢单向付出，没有人喜欢一直追着一个人的影子跑。双方都付出情感的，才能算是朋友，对吧？”

　　郁同的概括很准确，至少在此时此刻，他的的确确说出了应许星的心中所想。于是，应许星这次选择了肯定地点头。

　　见人点头，郁同往后靠了靠，却又话锋一转道：“但小应，总有人是个例。”

　　意有所指，这回，应许星不可能不懂。

　　“实际上，第一次接触顾默的时候，我对他也很排斥，”郁同摊手，换了种轻松的语气老实交代，“没办法嘛，那会儿太小了，所有小孩都嘻嘻哈哈没心没肺，就顾默天天板着个脸，也不知道谁欠他八百万。”

　　“那时候啊，我和许眠玩得好，就天天和她在一起吐槽顾默。然后你猜怎么着？这家伙是我新邻居，有一天偷听到了，对我怀恨在心，然后用班长的权威来压着我！”

　　应许星弱弱地问：“那这种关系……你们最后是怎么成为朋友的啊？”

　　郁同思考了一下：“机缘巧合比较多吧！不然就我们那个关系，恐怕下辈子……也混不到这个人旁边呢。”

　　“但，小应，说到这里，如果我现在和你说，我和他认识那么久，也还算不上是朋友——你会开心一点吗？”

　　应许星下意识地愣了一下。

　　他们……也不能算是朋友吗？
　　可是看着那么好的关系，为什么……呢？

　　“小应，我刚还在前面说的，总有人会是例外，”郁同摇摇头，“你应该不记得了。最初见到你的时候，我和你说的是‘我是他的发小’，而不是‘我是他的朋友’。”

　　好像……
　　还真的是。

　　应许星回忆了一下，发现在他的记忆里，顾默和郁同相处时，确确实实没有提到过“朋友”这个字眼。

　　郁同抿着唇，露出个不算笑容的笑容：“小应，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顾默从小到大，从来没有承认过谁是他的朋友。”

　　“他犟得很。每次只要提到‘朋友’，他都会说，他不需要朋友，他不喜欢朋友。”

　　“连我，都只能算是在他身边待得比较久的合作伙伴罢了。”

　　“而小应你，”说到这里，他抬起头，看着应许星，很耐心地一字一句道，“是我在这十几年中，见过的唯一一个能让他露出那么温柔的微笑的人。”

　　“小应，他对你的态度，很特别。”

　　应许星的大脑在那一瞬间彻底宕机。
　　好不容易被抛掉的记忆包袱重新回到了他的脑子里，以往的一幕幕掠过，全都是顾默微笑着的眼睛和上扬的嘴角。

　　以及那些……亦真亦假的话。

　　——“我想见你。”
　　事发前两天晚上，在音乐教室门口，顾默说的那句话，直至今日，还深深地扎根在应许星的心底。

　　就像最后的救命稻草，明知很可能就此别过再也不见，他却还是固执地抓着它。

　　但现在，却有人对他说——
　　顾默对他，很特别。

　　“我和你接触不多，远没有你的朋友那么了解你，所以我不清楚你现在是什么心情，”郁同温声道，“但我和你说这么多，只是简单地希望你能开心。”

　　“无论是选择离开，还是选择重归于好，都是你自己的决定。而做出这个决定的你，一定要开心。”

　　应许星看着他的眼睛。

　　良久，那双眸又弯起来，很慢地吐出了最后一句话。

　　“你的眼睛很漂亮，”郁同轻轻地道，“我希望下一次见到你，你的眼睛会像之前看着顾默那样，亮亮的。”

　　应许星抿了下唇。最后，在他站起来的前一秒，用力地点了两下头。

　　“…好，”他说，“谢谢学长。”
　　郁同笑了笑，端着空盘子离开了。

　　食堂的人渐渐多了起来，越来越多的人涌入这个小小的空间，直至冷气逐渐被人群簇拥时散发的热量给替代。应许星坐着，一口一口吃完了饭，抢在食堂彻底填满食堂之前，端着盘子走了出去。

　　心情挺复杂的，准确来说，有点无端的五味杂陈。

　　应许星抬起头，去看食堂外的太阳。

　　郁同说，希望下次见到他，他的眼睛能像之前看着顾默那样亮晶晶。

　　这是什么意思呢？

　　……他是在说，自己之前看着顾默的时候，也会像那个女孩子看着薛永宁一样吗？
　　那种……喜欢得要溢出来的感觉，真的是会出现在他的眼睛里的吗？

　　他就这样手插在口袋里，漫无目的地晃了好一会儿，这会反应过来才发现，他已经无知无觉地走到了便利店门口。

　　便利店的大门敞开着。最靠门的位置上，新摆了两箱矿泉水，像是为了运动会而故意为之。

　　应许星站在门口，安静地看了半分钟。

　　最终，还是像命中注定一般，他的脚步被无形的力拉着，扯进了便利店，并拿上了一瓶矿泉水。

　　付款的时候，他还处在没反应过来的状态里。直到“付款成功”的提示音响起，他才后知后觉地收起手机，拿着它，往操场走去。

　　他现在要干一件——
　　连自己都感到匪夷所思的事。

　　操场上人很少，大多数的学生都回宿舍午休了，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个学生在操场上，要么练习，要么坐在位置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无聊的话题。

　　应许星拎着矿泉水，朝着坐在倒数第三排的两名女生走去。

　　顾秋语和泽荷并排坐在座位上，正举着手机嘻嘻哈哈，不知道在看些什么。应许星的突然出现，显然在她们的意料之外——因为他看见，被叫了名字的两个人都在一瞬间怔住了。

　　“许星，是你呀！”顾秋语先一步反应过来，却很显然误解成了他是来找邱乐他们的，“邱乐他们几个已经回宿舍了诶！你还没回宿舍休息吗？”

　　应许星摇摇头，站在她面前，说出的话答非所问：“秋语，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顾秋语又一次呆住：“…啊？”

　　“前两天，你说顾学长有参加运动会，并且参加的是今天下午的长跑，”应许星问，“这是真的吗？”

　　“啊，是啊，”顾秋语眨眨眼，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许星，你是要找我哥吗？他刚刚去训练了，一会儿就回，或者要不要我打个电话……”

　　应许星轻声打断她：“不用。”
　　说罢，他将那只拿着矿泉水的手，慢慢从背后伸了出来，把那只沉重的矿泉水瓶塞进了顾秋语的手里。

　　“这个，”他说，“替我给他。”
　　顾秋语睁大了眼。那一瞬，应许星从她的眼里看出了很多。

　　——疑惑，惊讶，不解。
　　但同样的，他并不打算去解释什么。

　　良久，他才在深思熟虑中，又吐出几个字：“别告诉他是我给的。”

　　说完这句，应许星毅然决然地转身，飞速地下了楼梯。

　　“等等——许星！”

　　应许星没有回头。

　　顾秋语的声音被抛在身后，连同“顾默”这个名字一起，被他远远地撒进了风里。寒冷的风呼呼地刮着，擦着他的脸颊和耳朵，有点痛，但他不想停。

　　像逃命似的。他嘲笑自己。
　　应许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只知道自己停下来的时候，面前的场景已经不再是那个铺了红色塑胶跑道的操场了。

　　而是那个亭子。
　　小猫一如既往地趴在亭子的座位上，挠着耳朵晒太阳。估计是看见了应许星，它跳下来，几步跑到应许星面前，喵喵叫着要他摸。

　　应许星笑了下，蹲下来，挠了挠它的肚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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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说不把他当朋友么。
　　不是喜欢给他送牛奶么。

　　那就还一瓶给他——
　　应许星想，这样就算扯平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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