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泡茶(柴、盈)
次日,独孤彦云与侍妾纵情贪欢以致床榻崩坏的消息,如蔓草横生,传遍了整个荣王府。
洒扫和浣衣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去天十四房里更换床褥时,那场 “大战” 后狼藉不堪的景象。
消息传到膳房时,众婢女议论纷纷,盈盈在旁听得面红耳赤,心里直后悔昨晚太过火。
独孤彦云有侍妾的消息终于传到了江雨霖的耳朵里,她又惊又怒。惊的是独孤彦云竟已有了侍妾,怒的是全王府里,她竟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她势必要把这女子揪出来,看究竟是用了什么迷魂术,能将独孤彦云的心收去!
可她问到马钰时,马钰却以侍妾尚未更换腰牌为由,谎称自己不知那女子是谁。
江雨霖思来想去,把柴玉笙叫了来,旁敲侧击地盘问。无奈柴玉笙向来不关心这些事,江雨霖终究什么也没问出,而她自己又不好意思去问独孤彦云,只得暂且作罢。
柴玉笙从江雨霖的绣楼出来,无奈地摇了摇头。
简直是狗血得不能再狗血!
独孤彦云处个相好,竟能把床板震塌,还搅得惊天动地,当真是全王府独一份!
他在别的事上从没服过独孤彦云,唯独这次,是真服了!
柴玉笙缓步踱至天庐道上,遥遥就听见天十六扯着大嗓门,正唾沫横飞地宣讲独孤彦云震塌床板的事迹。
院里围坐的几个弟兄纷纷猜测,独孤彦云的侍妾究竟是谁。
有猜是凝露的,有猜是墨屏的,有猜是水仙的,还有猜是洒扫的浅碧、彩蕙的,更有甚者说是浣衣的丫鬟 —— 但凡府里稍有姿色的,几乎全被猜了个遍。
柴玉笙始终没听到那个名字。
他心头微微一松。
那个丑丫头,想来是没人会喜欢的。
心安定了些,他转身回了天字第十五号房。
按往日的惯例,午膳该是她来送。
想起昨日醉酒后,自己竟生出摘她面纱的轻浮念头,他至今仍有些懊悔。
许是心底想挽回几分形象,又记起她似乎偏爱时曜寒那般自带书卷气的男子,他便走到桌案旁,执起墨笔写起字来。
他自幼为应试习字,一手正楷写得极端正工整,与如今自己身上那股阴戾决绝的性情截然不符。
望着纸上的字,倒像是在回看过去的自己,今夕不知何夕,一时间竟失了神。
门板被叩响三声。
他心头一热,整了整衣襟,端端正正坐回椅上,手里重又执起墨笔,摆了个自认为潇洒的姿势。
“进来。” 他沉声说完,微微低下头,假装正专心写字。
墨屏欢喜地推门而入。
她来前与梅香私下分工,从今以后她只负责给柴玉笙送膳,而梅香则给大瘟神天十四送膳。
运气真不错,正巧柴玉笙在房里。但见他一改往日装容,身着浅青纹竹丝缎儒袍,头戴白玉簪,手执狼毫笔凝神书写,半披的华发垂及腰际,俊美容颜无可挑剔,浑身散发的华贵气度堪比豪门士族的公子。
他抬眼与她目光相撞的刹那,她慌忙低下头,手足无措地紧张起来。
她出身小门小户,何曾见过这般拔萃的气质?先前柴玉笙穿杀手服时,身上的冷冽杀气掩盖了原本的气度,那时她倒觉得或许还能高攀一二;可此刻,他却像雪山冰川般,让她只敢仰望,自知绝无可能匹配。她并非没有自知之明,心里如明镜似的 —— 自己根本配不上他。
“柴大人,饭菜给您搁桌上了。” 她摆好餐盘碗筷,准备离去时,又忍不住贪看了一眼他的俊脸。
却见他正失神地盯着毛笔滴落在素白宣纸上的墨点,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送膳的丫鬟已经离开许久。
心里的那股委屈仍未消退。
他无力地搁下笔,胸腔里被郁闷填满,全然闻不到饭桌上的阵阵香气。
她为何没来?
是生他的气了?
还是身子不舒服?
他始终不肯承认,心里盘旋不去的答案 ——“她不想见他”。于是换回黑色杀手袍,拎起食盒往膳房去了。
未时已过,丫鬟们该都在膳房才是。
他从窗外探看,那个角度本该正好瞧见她。
可今日,她不在。
去哪了?
“柴大人。” 秋霜瞥见他的身影,自然地从他手中接过食盒,那距离亲昵得任谁看了都知二人关系不浅。
她在演戏,他也在配合。
“嗯。” 他淡淡应了一声,随口找了个由头,“近来夜里不太平,你们…… 都当心些,非必要不得告假。”
秋霜虽不解其意,仍点头应下,目送柴玉笙离开。谁知他刚转身,竟一脚迈进了膳房。
秋霜愣了三秒,忙不迭跟了进去。
膳房里的丫鬟们原本正窃窃私语闲聊,一见柴玉笙进门,顿时吓得噤若寒蝉,连头都不敢抬。
柴玉笙扫了一圈膳房,众女都在,独独少了梅香。
这时秋霜已走上前来,柴玉笙却明知故问:“人都齐了吗?”
秋霜心思玲珑,瞬间便想清了来龙去脉,也猜到柴玉笙为何会来膳房,当即如实回禀:“梅香不在。前几日兰溪来说,江姑娘想寻些精巧的绣样,看中了梅香的手艺,这才让她去绣楼回话呢。”
柴玉笙俊眉微蹙,敷衍了几句,转身便走。
他越想越不对劲。
江雨霖自幼舞枪弄棒,最是瞧不上女儿家的针线活计,何时竟会留意女红?
兰溪分明是在说谎。
一丝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他身形一掠,顷刻间已立于绣楼门前。
柴玉笙没有惊动绣楼里的任何人,脚尖一点,悄无声息地潜到正堂前的窗棱边,悄悄向内望去。只见梅香拿着一个绣盘,正对兰溪轻声讲解着下针的技法。
表面看来,并无任何不妥。
但柴玉笙心里清楚梅香与兰溪的性情。
兰溪此刻不过是有求于梅香,才会这般虚心请教;一旦学成,必定会对梅香不利。
可梅香这傻丫头,向来对人不设防 —— 难道她真看不出来兰溪只是在利用她吗?竟然还教得如此认真。
他放重了脚步,从走廊踏进正堂。
兰溪一见是柴玉笙,急忙收起针线笸箩,带着梅香一同见礼。
他寻了个由头坐下,在堂中静候江雨霖。
兰溪悄悄观察柴玉笙与梅香二人,见他们除了见面时打了声招呼,再无任何交集,仿佛素不相识一般。
梅香的反应未免太过平淡了些 —— 先前她不是还信誓旦旦地当众说自己 “心悦” 柴大人吗?这才几日工夫,竟就变了心?看来膳房的丫鬟果然都是些虚情假意、唯利是图之辈。
相比之下,柴玉笙闲坐在堂中,左顾右盼,那份清闲自在倒与往日截然不同。
这倒是个接近柴玉笙的好时机。
兰溪轻步走上前去,柔声细语地问道:“我家姑娘还在午憩,有劳大人等候。您要喝茶吗?”
柴玉笙听了这话,心思一转,已然想出一条将梅香赶出绣楼的计策,于是顺着她的话说道:“好啊。不过,泡茶这点小事,怎好烦劳兰溪姑娘,就让那个绿衣去吧。” 说着,朝梅香指了指。
兰溪正想回绝,却见柴玉笙对她微微一笑,“还请兰溪姑娘替我寻本诗册来解闷。”
他这一笑,配上那张动魂摄魄的俊脸,顿时让她心驰神往,无法自拔。
好帅!
兰溪心尖发痒,红着脸小跑了出去,替他寻书去了。
偌大的正堂里只剩他和她。
柴玉笙踱步走到盈盈身边,才问:“你怎么在这里?”
盈盈如实简短解释:“兰溪姐姐想学我的绣样。” 又问他,“你怎么在这里?”
他轻挑俊眉,装作无所谓的样子:“约了江雨霖谈公事。”
桌子上放着五六只茶罐,她只问:“喝什么?”
他双手环胸,计上心来。
“我要明前的龙井,七分烫,第二泡。”
他故作刁难。
她拿起龙井,在鼻尖嗅了嗅,对他说:“这不是明前的,是雨前的,可以吗?”
明前和雨前,如此细微的差别,她竟能分得出来?
要知道,当朝龙井极为昂贵,普通人家是绝对喝不起的。而她竟能分清明前和雨前,着实让他感到意外。
他又回想起当日她空谷幽兰般的琴声,配上她此时端庄有度的站姿,无一不在暗示,她的出身并不普通。
他对她的来历愈发好奇。
“你是怎么分出来的?” 他饶有兴致地追问。
“明前的芽儿更嫩些,苦涩感轻。” 她用木夹夹起一撮翠茶,放入碗中,浇入滚开后微凉的沸水,待水变色后,倒去洗茶水,又浇入一遍沸水,片刻后,将茶汤倒入碧色瓷杯中,送到他面前。
素手纤纤擎玉盏,春汤浅漾映眉弯。
低眉轻唤檀郎饮,一缕香从鬓畔还。
他的心思漾起一弯涟漪,先前的浮躁让喉头发干,正需这一杯香茶解渴。
修长的指节按住杯壁时,不知怎地,竟连她的手一同按住了。
她错愕地抬眸,恰巧撞见他心虚的垂眸。
他轻轻拱起手背,留了一丝缝隙,让她从自己的掌心中抽走。
心里却黯然若失,且意犹未尽方才那不经意的触碰。
急匆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兰溪进门的一瞬间,吃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 柴玉笙端着茶杯,一口茶水啐在地上,没好气地厉斥梅香:“你怎么泡的茶?淡得像漱口水似的!”
柴玉笙一边演戏,还不忘向梅香投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适才被柴玉笙吼得三魂不见七魄的盈盈,这才找回了自己的意识。
这家伙突然发什么疯?
盈盈本不是个急性子,放佛心意相通似的,柴玉笙的一个眼神,她就能领会他的意思。
她顺着他的‘剧本’,下跪请罪。
他见她接 “戏”,心中大为赞赏。
这小丫头,不像刚来王府时那般懵懵懂懂不开窍,如今愈发机灵了。
单纯,却不傻。
他越看越喜欢,越看越满意,难得有这样一个丫鬟如此符合他的心意;但他掩饰得很好,表面上丝毫看不出内心的波澜。
兰溪不明状况,只当是梅香惹恼了柴玉笙,赶忙上前来劝和。
柴玉笙没好气地将茶杯撂在桌上,无中生有地借题发挥:“我要的是明前龙井,她却泡了雨前的来,味道差得远!这热汤我要的是七分烫,她拿这滚烫的水来,是想烫死我吗?还有,这茶汤太淡,跟喝漱口水似的!”
盈盈心里简直无语到家。但按此刻柴玉笙的 “剧本”,她唯有跪在地上听训的份。
一边听着柴玉笙对着兰溪抱怨不休,她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这家伙,难道是故意在旁人面前装出一副讨厌她的模样?
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她想到了一个答案,随即又在心里否定了。
怎么会这么变态?
不对,他本就是个变态。
……
忽听门帘一响,美艳的红衣少女款款走进大堂,正是江雨霖。
她未着戎装,穿的是一件绣着红色石榴花的长裙,搭配明艳的妆容,宛如红宝石般耀眼夺目。
盈盈忍不住欣赏这位英姿飒爽的女中豪杰,心里尤为羡慕。
倘若有来世,若能像江雨霖这般活一遭,不失为一桩美事。
这时,却见柴玉笙又对江雨霖抱怨不止:“这丫鬟笨得很,叫人平白添了火气,看着就厌烦。”
盈盈心里已经麻木了,反正自己的名声早已是一滩烂泥,任凭柴玉笙如何糟践便是!
江雨霖看了一眼盈盈的腰牌,似是想起了什么。她又望向柴玉笙,见他怒气未消,便抬手摆了摆,对兰溪道:“打发出去,以后不许她再进绣楼。”
盈盈一言不发,顺着‘剧本’离开了绣楼。
柴玉笙与江雨霖这才开始聊起公事。
江雨霖已然得到线报:邵蒙山回到北靖之后,被禁军副将曾酉亲自护送到长安,即将在工部上任,担任兵械锻造都作院副使一职。
“邵蒙山之才,在北靖只封了个六品官。若在我南荣,至少四品。” 江雨霖向柴玉笙嘲讽道。
柴玉笙微笑以对,心思却落到了曾酉身上。
这个曾酉,出身徐公党,上一个战绩便是设计瓦解了蝴蝶十三翼 —— 其成员死的死,伤的伤,至今下落不明,不见任何音讯传回南荣。
倒是个忠心北靖的,可惜了,非我柴党之人。
柴玉笙思忖片刻,向江雨霖主动请缨除掉曾酉。
江雨霖却按下此事,只说:“杀曾酉不必急于一时。柴卿且帮我打理园子,近日不必外派。另外,” 她顿了顿,又道,“你的例银,每月增至十两。”
柴玉笙依言谢过,再无他话,径直离去了。
他心中暗道:不仅不让他接手邵蒙山的任务,连对付曾酉的事也不交给自己。
若得不到南荣的重用,便无从窃得 “掠影” 的机密任务。
当务之急,需保住邵蒙山。
柴玉笙用密文写了密函,秘密送往北靖柴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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