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何去何从
刺鼻的消毒水气味,混合着清淡的花香,悄然挤入陈今的鼻腔,方才烧焦的糊味和口腔中的腥甜味逐渐被取而代之,他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凝精聚神,视野从模糊逐渐清晰——映入眼帘的,是洁白的天花板,明亮的吸顶灯,以及悬挂在床边、正缓缓滴注的透明输液袋。
不是招待所那陈旧的屋顶,也不是山神庙宏伟壮观的梁柱,这里是……医院?
“小今!你醒了?!老天爷,可算醒了!”一个熟悉而充满焦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陈今艰难地转动僵硬的脖颈,微微侧脸就看到导师那张写满担忧和疲惫的脸庞凑了过来,眼镜滑几乎滑落到鼻尖,背后的眼睛里布满血丝,看来是熬了几个大夜。
“导儿……?”陈今开口,声音嘶哑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哎哎......感觉好些没?”老师的声音有些虚颤抖。
“别急着说话,先喝点水。”辅导员连忙端起桌上的纸杯,用棉签沾湿温水,在陈今干裂的嘴唇上来回抹了抹,眼下的情景与记忆中任何一场生死时速都格格不入。
“......好的,谢谢导员。”陈今有些愣神,但还是连忙用没吊水的手撑着身体,倚靠着坐了起来,紧接着把纸杯从辅导员手里接了过来,“我自己可以。”
“吓死我们了!当时我就不该准你假自己一个人先来。“辅导员痛心疾首,在病房前来回踱步,陈今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她绝对是紧张的那个。
“跟你导儿一块来的话,怎么也不会坐到这山里的黑车,这黑车也是点背,半山腰上翻下沟里去了!你瞅瞅你这昏了整整三天三夜!”辅导员嘴里还在絮絮叨叨的说着。
车祸……昏迷?
陈今的脑子里嗡嗡嗡作响,像被重锤击中。
那些纷乱、血腥、诡异的画面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涌入脑海:破败的招待所、诡异的杀猪客、致幻的香气、深夜的鬼魅少女、八根铁链镇压的深坑、菌丝蠕动的“吴老头”,还有吴开科......吴开科呢?
每一帧都如此清晰,如此真实,烈火的灼烧和爆炸的皮开肉绽感依旧缠绕在皮肤上,带着冰冷的触感和令人窒息的恐惧。
那……难道这一切只是一场车祸昏迷中的噩梦?
“今天……是几号?”陈今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手指攥紧了,纸杯被捏的变形,里面盛放的水也溢了出来,浸润了医院白色的被子。
导师报了一个日期。
陈今的心瞬间沉落到谷底——那正是他前往勐勒村的第二天!
也就是说,从踏上那辆中巴车开始,到遭遇车祸昏迷,再到此刻在医院醒来,仅仅过去了一天多的时间,那么在勐勒村里经历的诡事神佛和生死轮回——竟然全部都只是个光怪陆离的梦境?
那些刻骨铭心的恐惧,那些并肩作战的瞬间,以及那个……让他心绪复杂的人,难道都是他大脑受伤后虚构出来的幻影?
巨大的荒谬感和虚脱感席卷了他,随之而来的是浑身上下大大小小的车祸伤口传来的阵阵隐痛,这也让他更清楚的感受到此刻世界的真实。
浑身像是泄了力气般,陈今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手上的力气写松懈了,纸杯从手心滑落,滚到了地上。
“怎么了?是不是还有哪里不舒服?头疼吗?我们去叫医生。”导师瞧着他脸色煞白、眼神空洞,又变得紧张起来。
这个学生虽然平日少与人往来,但办事认真,尊师重教,自己自然也对他多上了些心。
“导儿,我没事……”陈今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试图安抚导师,但露出的笑脸却比哭还难看。
“过了就好!过了就好!”辅导员是个急性子,说不得那么温声细语的安慰,“你们一车带司机的三个人,就你伤得最轻,不过却醒的最晚。”
三个人....明明是一车的人。陈今内心的波澜却无法平息,犹豫了在三,几乎是带着一种试探般的侥幸,轻声问道:“导员,救上来三个人,除了我和司机……剩下的那位是跟我一般大吗?”
“睡迷糊了,人家是个大姐!就坐你边上。“辅导员连忙过来扶着他躺下,”再休息休息,咱不着急回去。”
“没有其他人了吗?”陈今还在挣扎。
“小今啊,你到底想问啥?”导师看着眼前这乖娃娃变得有些神经衰弱的模样,又联想到他可怜的身世,不禁心生怜惜起来。
陈今的导师的确是个多愁善感的小老头。
最后一丝侥幸如同风后的残烛,只剩一缕青烟。陈今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大手攥住,窒息钝痛蔓延全身至四肢百骸,千斤之中的巨石仿佛压在胸口,让他透不出一口气来。
泪水毫无预兆地涌出眼眶,顺着伤口未愈的脸颊滑落,浸湿了洁白的枕套,那是重要东西被彻底从身体抽离后留下的空洞与绝望。
“哎哟!小今你怎么哭了?是不是伤口疼?还是吓着了?都过去了,都过去了啊!”导师顿时手忙脚乱,又是递纸巾又是按呼叫铃,小老头脸上的担忧更浓了。
“哎嘛,别吓你导员我啊,医生医生!”辅导员跨着大步就往门外跑去。
陈今“唰”的闭上眼,泪水不受控制的从眼角流淌出来,他将脸埋进枕头,隔绝了外界的声音。
他需要一点时间拉消化——消化这巨大的失落,埋葬那个只存在于他梦中的名为吴增的迷离幻想。
半个月后,新学期开学,陈今回到了熟悉的大学校园。
身体的伤势基本痊愈,但那块烙印般的记忆却难以磨平,勐勒村的“梦境”依旧如同附骨之疽,时常在不经意间重现于自己的脑海。
夜里,陈今常被噩梦惊醒,梦见燃烧的山神庙,梦见菌丝缠绕的怪物,梦见……吴增倒在血泊中的身影,嘴里只念叨着一句话:“你不愿意带我走。”
白天,陈今变得比以前更加沉默寡言,常常对着窗外愣神,师门还以为他是车祸后遗症,对他格外关心和包容,但这反而让他更加感到一种隔阂。那个真实发生过的(至少对自己而言)、光怪陆离的世界,成了无法与人言说的秘密,沉重地压在心底最深处。
开学第二天,辅导员通知他,将有一位新舍友搬进来,是个研一的新生。陈今对此并没有太多感觉,原本的舍友毕业后,自己一直一个人住着双人间,多一人少一人并无大碍,只希望这人能安静些。
陈今坐在书桌边整理下次组会需要的材料,宿舍门突然被轻轻敲响,随即便是推门的声音。
“你好,我是新来的,吴增。”一个低沉而熟悉,略带笑意的声音,如同惊雷般在陈今耳边炸响!
陈今猛地抬头,逆着门口的光线,只见一个身形挺拔的男人,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黑色长裤,那张脸,棱角分明而又眉眼深邃,皮肤依旧是苍白透青——这人不是吴增,又是谁?!
陈今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僵在原地,瞳孔剧烈收缩,他死死地盯着门口那个人,仿佛要将其从里到外看穿,反复确认这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又一个逼真幻境。
吴增看着他震惊到失语的样子,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他随手关上门,走进了宿舍,把行李自然的放在了陈今床边,动作熟练得仿佛早已演练过无数遍。
“不认识了?”吴增带着笑意的走到陈今面前,微微俯身,毫不掩饰的充满爱意的目光探进陈今剧烈颤动的瞳孔里,世界瞬间变得清晰无比。
“你怎么……”陈今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难以置信的失语,突如其来的失而复得让他丧失了思考能力,不知是惊是喜。
吴增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陈今的眼角,那里因为激动和震惊而微微泛红。“是你带我走的。”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熟悉的薄荷香侵袭了过来,带着蛊惑的意味:
“你说,希望我们一起走。你看,这下……实现了。”
抽丝剥茧般,陈今混乱如麻思绪的思绪瞬间理清,山神庙大火时,确实曾在心里有过期望,不过并非一起走,而是两人能在一起——但,无所谓了。
巨大的狂喜和后知后觉的酸楚如同海啸般淹了上来,陈今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涌出,但不再是绝望的空洞,而是突然失而复得的庆幸。
陈今忍不住给了吴增一拳,紧接着把眼泪擦干,猛地扑身上前,紧紧抱住了吴增。吴增刚好高他一些,此刻陈今便像个树袋熊一样的挂在他身上,肩膀因哽咽而剧烈颤抖,他语无伦次地重复着,“真的是你......”
陈今手臂用力到指节发白,仿佛生怕一松手,这一切又再次消散了,他把脸埋在吴增的颈窝,眼泪和鼻涕不受控的流出,打湿了吴增白衫。
吴增笑了笑,单手托住陈今的屁股,另一只手环住他的腰,将他更紧地拥入怀中。
吴增的下巴抵在陈今的发顶,感受着怀中人真实的体温和剧烈的情绪波动,眼底深处翻涌着晦暗不明的情绪,是一种近乎偏执的满足和难以窥测的占有。
“是我。”他在陈今耳边低声回应,气息温热,“我来了。”
久别重逢,失而复得,陈今再也没了害羞的理由。
两人相拥了许久,直到陈今的情绪渐渐平复,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松开手,但眼里却亮晶晶的,充满了生气。
两人简单收拾了一下,吴增的东西不多,很快就安置好了。
“出去走走?”吴增提议道。
“好。”陈今时不时回过头来望向吴增,心情是这半个多月来从未有过的轻松和雀跃。
两人并肩走出宿舍楼,下午的阳光照亮了大半个校园。
陈今走在吴增身边,偷偷用余光打量着他真实的侧脸,感受着他真实的存在,陈今甚至开始觉得,那场离奇的“梦境”,或许就是为了让自己遇见身边的这个人。
“那边就是实验楼。”就在陈今转过头介绍的瞬间,他没有看到的是,走在自己身侧稍前半步的吴增,嘴角缓缓勾起了一抹极其诡异的弧度——笑容里,没有重逢的喜悦,只有一种猎物走入领地的畅快。
吴增无声地动了动嘴唇,吐出几个字:“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微风吹来,随着吴增行走的动作,挂在他颈间的一件小饰物滑了出来,在夕阳的余晖下轻轻晃动——那是一个小巧陈旧的煤油灯吊坠,历经了漫长的岁月,散发着神秘的气息。
煤油灯随着他的步伐微微摇晃,旋即隐没在他衣领的阴影之下再也不见了。
校园的林荫道仿佛没有尽头,谁又能知道,这看似回归日常的平静,是否只是进入了另一个更加精致、更加难以察觉的……“无限世界”呢?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