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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云二十
***
偏殿的和室内,水声“哗哗——”
带着一种刻意的、打破沉寂的节奏感。
从节奏的韵律来看,那人的心情不错。
如果不是顾虑还有别人,怕是要哼起歌来。
“他早就走了哦。”手上泡茶动作不停,“既然已经醒了的话,那就起来吃些东西吧,已经一整天了。”
好半晌,一个闷闷的女声才从被褥里传出:“我知道……”
“啊呀,”宫司大人——也就是安倍晴明,轻轻放下茶壶,“现在的孩子一个两个的都喜欢说‘我知道’‘我都明白’这样的话呢。”
他微微侧过头,目光仿佛能穿透那层织物,落在少女蜷缩的身体上。
“让我猜猜——其实心里想的都是‘我该怎么办?’吧。”
疑问的句式,陈述的语气。
“……”
“嗯嗯,真是别扭的孩子,不过这也是孩子的特权呐。”
真不爽。
这个男人,一幅看透一切游刃有余看热闹的样子。
他真的知道我现在面临怎样的绝境吗?!
“嘛,估计心里还在嫌我啰嗦,”晴明仿佛听到了她的抱怨,嘴角的笑意加深了几分。
“就比如——”接着他夹起嗓子开始做作的表演:“‘这个大叔根本就不懂我!’之类的,哎——”尾音被拖长,带着夸张的惋惜。
然后,他说出了那句亘古不变的话:“现在的孩子啊……”
好烦。
简直就像在八百屋卖菜的八枝婆婆一样拉着你说个不停,然后用那种看不懂事孩子的眼光说教你。特别是最后一句真是太熟悉了,难道说他是八枝婆婆的祖先吗?
祖先啊……
祖先……
祖……
祖先!
对哦!这里是之前的时代!
那这样讲,那时候遇见的鹤丸……岂不是还不认识我吗!!!
这样想着,山吹雲猛地坐起然后发现自己还裹在被褥里,想到外面还有人,觉得这样看来很奇怪后又猛然趴下。
从晴明的视角来看,就是那团被褥快速大幅翻动一下后重新归为死寂。
“……”
“这是你自己的振作方式吗?”
“……不是。”
很好,气氛再度安静下来。
先前安倍晴明好不容易打开的话题又停止了,虽然那个也算不上什么“话题”。眼见茶已经泡好,没什么可以再次制造噪音的东西,晴明陷入思索。
‘要再泡一遍吗?’
但这个念头很快就被他打消了。
‘这次的茶泡得很认真呢,倒掉也太浪费了。’
‘嗯,味道真不错啊~’
***
【你……是谁?”】
金色的眼眸。
如同熔炼的黄金,此刻正清晰地倒映出她惊惶失措、苍白狼狈的影子。
那目光里没有她曾熟悉的带着温度的笑意,也没有记忆中无数次回想的、饱含信赖的温柔。
而是一种纯粹带着审视意味的,属于陌生人的冷静目光。
如同冰锥,瞬间刺穿了她强撑的最后一丝侥幸。
是他。
鹤丸国永。
真真切切地就在眼前。
重逢的狂喜连一丝火星都未曾燃起,就被这冰冷的目光彻底浇灭。
预演过千百遍的笑容僵在脸上,想要冲口而出的那句“我好想你”卡在喉咙里,化作一把锋利的沙砾,磨得生疼。
大脑深处那些蛰伏着的恶毒的低语,在她看清他眼神中那份全然陌生与疏离的瞬间,如同被解除了封印的妖魔,轰然爆发,尖啸着将她淹没……
「看啊!他根本不记得你!」
「你对他而言,就是个从天而降、麻烦的奇怪人类!」
「这陌生感,这疏离……都是拜谁所赐?!」
「是你!是你亲手斩断的羁绊!是你带来的不幸!」
「不幸之人!你还有何颜面出现在他面前?」
「道歉?你的道歉一文不值!」
「卑劣!自私!不可饶恕!」
「不可饶恕!」
「不可饶恕——!」
「你很痛苦不是吗?」
「拿生命偿还吧。」
「只有你死了,才能赎罪!」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
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罪恶感如同实质的巨手,狠狠攥住了她的心脏,碾碎了她的肺腑。
“只有我死了,才能赎罪。”
***
“哗哗——”
又来了,泡茶的声音。
不过托这声音的福,雲从那个奇怪的噩梦中醒来了。
木质天花板在视野中逐渐清晰,高处窄小的格子窗透进阳光,将木纹照出深浅不一的轮廓。
她不敢闭眼,脑海中的声音太过强烈,仿佛要将她整个人淹没……
那不是她。
是八咫镜的怨灵。
身为八咫镜的宿主,她承载的不仅是它浩瀚的力量,用它以代替自己碎裂的灵核;更是千百年来依附其上、无法消散的积怨与扭曲的执念。
同时,镜中怨灵总会想方设法寻找她心中的弱点,然后疯狂地钻进去、啃噬、放大她的恐惧、悔恨、绝望。
害怕吗?
不。
次长大人在告诉她的时候,她就已经做好准备了。
如果真的听从它,那么结局只有:要么彻底摧毁她的意志,让她沦为怨念的傀儡;要么,在她心神失守的瞬间,俯身夺舍,将这纯净的容器据为己有。
真是可笑,明明是神器却和妖物没什么两样。
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多少次梦魇,多到自己都要麻木了。
没错,是这样。
这么多次都过去了,不是吗……
“哗哗——哗——”
吵死了。
吵死了。
吵死了。
她烦躁地将脸更深地埋进被褥,试图隔绝这声响,隔绝窗外那过于明亮的光线,隔绝……
一切让她不得不清醒面对这残酷现实的东西。
吵死了。
被褥下,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身下的蔺草席,指节泛白。
啧……绝对不会……
“哗哗——”
“看来,睡得不太安稳?”
安倍晴明清越的声音幽幽响起。
他并未看向她,专注地调整着茶壶的角度,水流注入茶碗的声音似乎变得更加清晰了。“梦里的声音……很吵吧?”
“……”
“而且啊,”晴明的声音陡然一转,依旧是那副温和的腔调,“沉浸在‘我罪大恶极’‘我不可饶恕’‘我该消失’这样的念头里,被那种黑暗的念头魇住的感觉,是不是……意外地有种沉溺的‘安心感’?”
他顿了顿,感知到被褥下那具身体的瞬间僵硬。
“毕竟,赎罪最极端、也看似最彻底的方式,不就是死亡吗?”
“这种诱惑,对于深陷泥沼的人来说,可是相当甜美又致命的解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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