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君余生欢

　　顾昭没说话，只是端起一旁的茶杯抿一口茶。
　　而谢辉也毫不慌张，就那样坦然地等待着。
　　顾昭开始佩服父皇的眼光了，是怎么看得出这谢辉不一般的呢？
　　“无论如何，既然是商谈，那还是平身坐着相商议的好。”顾昭以手指凳，谢辉磕头后才缓缓起身坐下。
　　倒是顾昭笑了：“你说你这个人，说你有规矩吧，你偏偏敢在本宫面前谈商议，说你没规矩吧，你又这么礼数周全。”
　　谢辉淡淡一笑：“草民微贱之身，大胆向公主求商，本就已经是胆大妄为了，又怎敢真的不知天高地厚？更何况公主不曾因这个降罪草民，乃是公主大义，草民不敢不知分寸。”
　　顾昭细细看去：“哦？可是府上不该认为本宫极为喜爱你这皮囊，这才急着召见？”
　　“燕雀焉知鸿鹄之志？公主乃女中豪杰，草民从不觉这身皮囊有何可贵，想来公主见惯大齐珍宝，更不会以此为奇。”
　　顾昭对眼前的人有了强烈的兴趣：本以为他只是一个生的好看的塞外男子，可没想到除了这皮囊之外，他的这脑子更加不一般；本以为他一介草民，混到谢府这样的门第做义子一定是感恩戴德，会牢牢抱住谢府这棵大树，却也并没有；命运诡异，让他成了公主的驸马，自己本以为他会得意，然而却也没有。非但没有，顾昭能感觉得到，谢辉看起来毕恭毕敬，实际上根本就没有把自己当回事。
　　顾昭对他要谈的事充满了好奇。
　　“本宫虽然见惯了大齐珍宝，却也知道一副好皮囊能够抵得上不少珍宝。三少爷有这样的皮囊，足够交换自己想要的了。”
　　谢辉眼皮一挑：“这么说来，草民的这副皮囊入得了公主的眼了？”
　　这一个问句带着挑衅又带着调戏意味，虽然这话头是顾昭开的，可是也不免有些落于下风。
　　偏偏外头还传来沉重的一声闷响。
　　谢辉面色有些尴尬：“还请公主见谅，外头乃是我的随从。”
　　顾昭强作镇定，听着外头只传来一声没叫出口的：“主······”。然后说：“三少爷御下不严，本宫的春雪先替三少爷教教规矩。”
　　谢辉面色不变：“但凭公主发落。”
　　又来了又来了，又是那副恭恭敬敬、听凭指挥的虚假顺从样子。
　　被拖走的阿布心里狂喊：主子啊主子！你糊涂啊！那可是公主啊！再说了你平时一副不近女色的样子，我还为我自己的安全担忧过，你早说你这么大胆，我也不至于为你操碎了心，也不至于刚才那么吃惊啊！呜呜呜······这漂亮姐姐怎么劲儿这么大，不会是要灭我口吧？

　　“你好像不为你的随从担心？”
　　“公主乃女中豪杰，自然不会因为一己私心而随意伤害人命，草民不是为随从放心，而是为公主放心。草民今日大胆前来，自然早已将身家性命都放在公主手中，又有何担心的必要？”
　　很好！顾昭无言以对。自己受姜夫子教导，本就不与寻常女子相同，可是这么多年了，只有面对眼前这俊美的男子有这种挫败感。还是赶快说正事吧。
　　“你且说来。”
　　谢辉反问：“公主可知为何我会成为谢府义子？”
　　顾昭故意说：“自然是谢府富贵了。”
　　谢辉正色反驳：“非也。草民不妨向公主说实话。草民再无亲人，唯有一个娘亲。那些最艰难的岁月，乃是娘亲艰难将草民抚养长大的。可是在草民十三岁的时候，娘亲就和草民告别，说是要去中原寻一个人，寻一个重要的人。等到寻到那人，就回来找草民。可是，娘亲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听到谢辉提起娘亲，顾昭想起了母后，心也柔软下来，语气也软和了几分：“你们是塞外人，你娘亲在中原来一副异域面孔，想来也是好找的。”
　　谢辉垂首：“非也。草民的娘亲与草民面目相似，除了眼眉格外深邃些，再无其他。略略乔装，便是可以混入大齐子民的。草民在塞外等待了三年，依然不见娘亲回来，就带着救下的阿布打算进入中原寻找。可惜还没到中原就遇到了风暴，等醒来的时候就是谢大人。谢大人声称自己是大齐人，可以帮助草民寻娘亲。只是把草民带回谢府太贸然，就留了一个义子的名号。”
　　顾昭有些诧异：“就这般？”
　　“就这般。”
　　顾昭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听起来这谢雨亭就这么救了他？还好心地认他为义子？怎么听起来这么玄幻呢？
　　顾昭想委婉地说：“嗯，你没觉得哪里不对吗？”
　　谢辉倒是坦然：“草民曾经在进入大齐之前，虽不才，却有一身好武艺。谢大人曾说过，他家中乃是武将世家，最喜善武之人。草民想着为这，倒也不算不妥。”
　　“可是谢雨亭却不曾帮你找到娘亲？”
　　谢辉微微敛下眉眼：“的确如此。”
　　顾昭又问：“所以你的相帮事宜就是想让本宫帮你找娘亲？”
　　“没错儿。公主殿下金尊玉贵，找一个人算不上难事。”
　　顾昭笑了：“对本宫来说的确不算难事，可是你对本宫又能做什么呢？如今你的身份最特别的不就是谢家三少爷这一个，本宫若是想要你毁了谢家呢？就算你和谢雨亭的义父义子身份乃是假的，可是全天下人都知道你是谢家三少爷，你也在谢家住了几年，如今一朝反水你这样不忠不义的人，就算是本宫也不敢用啊。”
　　谢辉却认真地看过来：“公主不会毁了谢家。”
　　顾昭眼眉冷下来：“为何如此说？”
　　“谢家在如何也是先皇后的母家。方才草民说到娘亲的时候，公主分明也有动容。既如此，就算是看在先皇后的面子上，公主也不会毁了谢家。只是谢雨亭一心要壮大谢家为大齐第一世家，这事不妥。公主只是要弹劾其志罢了。谢家是一把好剑，却得在拿在手上之前好好磨磨。”
　　顾昭没说话，只是打量着谢辉：“这绝不会谢雨亭说的。你为何会知道这些，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谢辉老实地说：“草民看书看的。草民在塞外救过一个怪老头，他曾经对草民说：草民的命格不一般，只会武艺是不行的，必须要读书。”
　　顾昭对这话半信半疑：“哦？”
　　谢辉却像是十分坦荡：“所以，公主不会毁了谢家，只是想更好的用谢家，叫谢家再无跋扈骄横之心。如此一来，现在本已徘徊在圣心之外的谢家将再回权利之中心。如此看来，倒是对谢家是一件好事，所以草民不算伤害谢家。”
　　顾昭摆手：“今日就到这里，本宫且先回去了。”
　　谢辉似乎想要留，却还是跪下说：“草民恭送公主。”

　　顾昭站起身，在看着谢辉那俊美的面容时，只觉得这家伙是披着好看皮囊的厉害角色，再也没有了小看之意。
　　春雪却一脸闷闷地跟在后头。
　　虽然还没回宫，顾昭却有些不放心，叫春雪到了马车上：“你怎么了，可是那没规矩的小厮唐突你了？”
　　春雪长叹一口气：“那小厮看着像是故意的，又像是个赤诚人。他一股脑地说了好多话，都是替他主子说好话的。我瞧着他又像是个厉害，又像是个傻的，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顾昭若有所思：这主仆俩倒是一样的路数。
　　冬霜说：“那小厮还怪会做好人的，还买了糖带来，一副哄着我们的样子要我们以后对他主子好些。”
　　顾昭听了有些沉思：不知道这谢辉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呢？他竟然能够猜得到自己的心思，这一点看起来就不像是简单的人，可是若是真的聪明，猜得到又怎么会说出来呢？而他见过了大齐繁华却还是只想找到他的娘亲？
　　天下竟然有这样的人？会有这样的人吗？
　　真是一个复杂的人。说他简单吧，他又猜得到自己的心思；说他复杂吧，他只想找到自己的娘亲；说他恭敬吧，他又感调戏自己，说他放肆吧，他又······
　　太复杂了！
　　顾昭在心里哀叹：父皇，你这哪里是找了一个好摆弄的驸马？分明是在谢府一群心思明显的狼里找到了一只假装是羊的狼。
　　顾昭和春雪对视一眼，都闷闷的不再说话。
　　倒是秋水突然冒出来一句：“他的武功的确很高。”
　　惹得马车里的人惊讶：“什么？”
　　“他的武功的确很高。”说完，秋水又难得的说来一大堆话：“武功高的人就要简单，越简单，心思越纯净，武功才越好琢磨。世间许多，并非不懂，只是当心思都纯粹地放在武功上以后，不会去在意。”
　　冬霜试着解释：“所以，方才谢家三少爷的话，是因为他武功高？”
　　秋水摇摇头，却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回答。
　　倒是顾昭给了一句解释：“知世故而不世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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