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巢

　　出了宣政殿，宋暄回想着明崇帝与他所说的话。

　　所有所有无不都在释放一个信号——彻查王氏。王氏树大招风，皇帝恐怕是不满已久。而且，皇帝话里话外都在点他，他是皇帝亲手提拔，没有皇帝他走不到今天这步。

　　宋暄若有所思，皇帝是想告诉他，他不仅是大虞的臣子，更是皇帝的臣子。朝中世家党派看似泾渭分明水火不容，实际在一定利益面前称得上团结。他们就是一个铁桶，一旦动了其中一块，剩余的所有世家大族必会群起而攻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他们都知道，一旦开了这个口子，谁能保证下一家是谁。

　　所以明崇帝选中了他，他出身寒门，在朝中无依无靠，只能依附提拔他的皇帝。无论怎么看，他都是最合适的人选。

　　皇帝这是要他成为一柄利剑呐……

　　宋暄微微叹气，他这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了。

　　迎面走来两人，看清面孔后，宋暄脚步一顿。随后便听见李明全的声音，李明全奉旨送他出宫。

　　“老奴见过五殿下和六殿下。”

　　宋暄满眼诧异，原来那日差点被马撞到的两个孩子竟然是五皇子和六皇子。

　　“父皇说要考察我们功课，父皇在吗？”五皇子问。

　　李明全：“在的，两位殿下学习用功，陛下高兴着呢。”

　　这时六皇子瞧见了宋暄，拉了拉五皇子的手，小声道：“五哥，漂亮哥哥。”

　　五皇子一看，正是那日在街上遇到救了小六的人。

　　五皇子惊讶道：“是你！”

　　李明全不明所以，问：“二位陛下认识宋大人？”

　　五皇子将那日的事说了下，李明全了然：“原来如此，多亏宋大人呐，不然六殿下高低得受伤了。”

　　宋暄连连摆手：“情急之下，下意识之举。下官见过五殿下，六殿下。”

　　六皇子还欲说什么，就听见五皇子说道：“李公公，我们得走了，待会儿迟到了。宋大人，改日再向你道谢。”

　　回到大理寺，一进大堂就瞧见赵浅浅气鼓鼓双臂抱胸，背对着谢晏，高柯挤在中间左右为难，而谢晏老神在在品茶不语。

　　宋暄都不知今天他叹几次气了，也不知道这两人天天吵来吵去累不累。

　　高柯见到宋暄眼睛都亮了，就像看见了救星，天知道刚刚这两人掐起来他夹在中间有多难受。

　　“宋大人！”

　　谢晏搁下杯子，提步走来。

　　“怎么这么久，说什么了？”

　　“没什么，就是问了这个案件。”

　　谢晏不信就问这个就把人叫进宫里，不过他也没追问更多，啧了一声把人拉到座位上，上下扫视一番。

　　宋暄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在看什么，于是小声说：“我没事，没遇见二皇子。”

　　谢晏：“我确认确认，省得回去又生病了，还得本侯爷亲自照顾。”

　　宋暄：“……”

　　瞧着俩人亲昵的样子，赵浅浅与高柯并排而坐，吐槽道：“诶你说，你家侯爷还真是铁树开花哈，瞧那样，啧啧，没眼看。”

　　高柯：“同意，之前侯爷还说他会喜欢男的么，我看这不是喜欢，完全是陷进去了，也不知道还记不记得——”高柯猛地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差点说漏嘴。

　　“记得什么？”

　　高柯摇头：“没什么，没什么。”

　　赵浅浅狐疑看着他，表情明显不信。

　　“哎哟我的姑奶奶，真没什么。你要问也别问我，自己问侯爷去。”

　　赵浅浅切了一声：“谁稀罕打听。”

　　被谢晏一打岔，正事还没说呢。

　　宋暄：“那个阿沙勒查得怎么样了，找着人了吗？”

　　赵浅浅：“没呢，你进宫去后老封回来一次，说人影都没见着。”

　　宋暄有些头疼，从田胜的证词，罗平的反应和死者身上的伤痕来看，凶手很有可能就是这个阿沙勒，至少第二名死者是他所为。但现在他的踪迹一点也找不到……

　　谢晏：“你别急，一遍找不着就再找一遍，我不信把京城都翻过来还找不到他。”

　　宋暄扶额：“我现在最怕的就是他再次作案。”

　　宋暄一语惊醒众人，的确存在这种情况。

　　赵浅浅拍案而起：“我靠，那怎么办？一日找不到他，有女子被害的风险就更大。这王八犊子，真是禽兽！”

　　“我仔细想了想，”宋暄摩挲着下颌，“两名女子被害时间都是夜里，地点都在无人时或偏僻处，说明他也不想被发现，至少可以确定其并非亡命之徒，行事还有所顾虑。”

　　“而且，尽管两名死者身上全是殴打伤，但她们的脸都没有伤痕，连淤青也没有。”

　　赵浅浅：“对！我之前还纳闷过，脖子以上，脸部干净得很，太奇怪了。后来我想了想，或许是凶手贪图美色，不舍得破坏死者的脸？”

　　宋暄点头：“有这个可能，尤其是两名死者面容姣好，长相清秀。想来阿沙勒选择受害者时是有意挑选了。”

　　谢晏忽然道：“你想怎么做？”

　　宋暄诧异看了他一眼，随后道。

　　“引蛇出洞。”

　　谢晏瞬间明白他的意思，问：“人选呢？”

　　宋暄叹气：“便是这里卡住了。这个风险太大了，我担心出差错。”

　　谢晏安抚性轻轻碰了下他的后脑勺，道：“别急。其他的呢，有没有想好的计划？”

　　“有。我想着先撤回搜查的人，让他放松警惕。这几日老封带人蹲了许久食肆没见着人，这人一撤走，他总要吃饭吧，当然也不排除他自有办法吃东西。所以我又想，两名死者的间隔时间不过一天，说明他对此事有强烈的欲望，顶着风声作案，说明其自负。算算时间，或许今晚他又会出来作案。”

　　“只是，这人选……尽管会派人跟着，但距离肯定不会太近，就怕发生意外。”宋暄深吸口气，忽然眼睛一亮，“要不我去吧？女扮男装如何？我骨架子没那么大，仔细装扮一番的话晚上应该看不太出来。”

　　“不行！”谢晏立马否定，“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几下就让人给整死了。”

　　“……”好生气，但偏偏他无法反驳。

　　这时，赵浅浅自告奋勇道：“我成吗？”

　　高柯震惊：“啥？你？！姑奶奶你可别添乱了。”

　　谢晏鄙夷道：“你也比他好不了多少。”

　　宋暄：“浅浅姐，你别冲动。”

　　赵浅浅叉腰：“你们少瞧不起人了。我是谁？我可是大理寺唯一的女仵作，手底下解剖的尸体没有成千也有上百，我管他是胡人还是中原人，只要是人，那致命处都一样，我知道往哪捅既能造成伤害又不致命。”

　　宋暄劝道：“可是万一呢，我不能接受一点意外。你若出了意外吃了亏，日后怎么办。我不一样，我一大男人吃点亏没什么。”

　　两厢僵持不下，赵浅浅打了谢晏一下：“你说，谁去。”

　　这次谢晏犹豫了，依他看，宋暄的确更合适。男子的确比女子安全一点，别看他一天跟赵浅浅吵吵闹闹的，实则他心里一直担心这丫头片子嫁不出去。但若真让宋暄去，他……他说服不了自己，不可避免想起之前在野矿场他见到那个场面有多愤怒，恨不得把吴建大卸八块。

　　这时，宋暄说话了。

　　“我去吧，你会保护好我的是吧？”

　　谢晏闭了闭眼，最终做出抉择。

　　“阿暄去。”

　　“谢晏！”赵浅浅不可置信，“你让阿暄去出事了怎么办！”

　　谢晏：“那你出事了又怎么办！以后你在京中要如何生存你想过没有。我会保护好阿暄的，你就在这里待着哪都不要去。”

　　宋暄：“浅浅姐，你放心吧，等着我们好消息。”

　　是夜。

　　在几个人轮流劝说下，赵浅浅终于松了口。还帮宋暄化了精致的妆容，将准备好的女子衣服一穿，活脱脱一大姑娘，就是高了点。

　　赵浅浅满意点头，欣赏自己的杰作。

　　“你可得小心啊，如果真遇上了不要逞强。”

　　头上忽然多了些钗环，感觉头重了许多，宋暄有些不适地扶了扶头，道：“嗯，我知道的，况且还有人跟着呢。”

　　“别动别动，待会儿弄乱了。”赵浅浅又整理了一下头发，“行了，去吧。”

　　女子服饰的裙摆太长，宋暄时不时便踩到，只好双手提起来。出了门，恰与谢晏四目相对。宋暄觉着有些尴尬别扭，一下停滞不前。

　　谢晏眼底闪过一丝亮光，径直上前去，虚虚圈住他的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宋暄脸上嘬了一口。

　　宋暄瞬间瞪大双眼，随后一巴掌呼了过去，紧接着又顿住。

　　他刚刚是不是打了谢晏？好像是，还是脸上。

　　宋暄的手悬在半空，讪讪笑了笑。也不怪他嘛，这旁边还有人，谁叫他又行此放浪之举的。

　　“是你先……我不是故意的。”好在没外人，不然他可就真说不清了。

　　谢晏捏住他的手腕，顶了顶腮，这力道跟猫挠似的：“我这不是帮阿暄演练一下嘛。有反击的意识，不错，就是得再用力一些，使劲打。”

　　“还有你这走路姿势，一看就不像小姑娘，步子得迈小点，在轻一点。”

　　宋暄冷眼道：“侯爷很了解嘛，干脆侯爷去吧，还不用担心打不过。”

　　谢晏噗呲一笑：“我倒是想，就我这体格，你看那杀人犯敢近我身不。”

　　赵浅浅在背后疯狂给高柯递眼色，差点就要憋不住笑出来。

　　“行了行了，别腻歪了。”赵浅浅重重咳了声，调侃道。

　　宋暄脸颊微微一红。反正都知道了，索性破罐子破摔，没好脸色推开谢晏。

　　“走了。”

　　＊＊＊

　　暮色降临，京城街上的灯笼一一被点亮。因本朝不禁宵夜，街上往来的人不少。

　　宋暄一个人在街上随意转着，一会儿停在路边的小摊挑挑选选，一会儿看看杂耍。

　　“这位姑娘可真俏呢。”一个卖花灯的大娘夸赞道。

　　宋暄夹着嗓子道：“大娘说哪里话，我就是一般长相。”

　　“别害羞呀，这姑娘家哪有不漂亮的，我看这荷花灯可衬你了，买一个吧。待会儿走在街上，保管全部男人都看你嘞。”

　　宋暄哭笑不得，敢情是想卖他灯呢。看着空空的手，拿个东西的确更像一点。于是还是掏了银子买下。

　　提着灯，宋暄逐渐朝人少的地方走。在相隔十来米的地方，一个黑影朝着他的方向缓缓移动。

　　刚转过一个墙角，感觉一道罡风从身后掠来，电光石火间，宋暄就被反拧着手抵在墙上。手里的花灯掉落，被一脚踩烂。

　　“你是谁？！”宋暄佯装害怕，胡乱挣扎起来，“放开我！”

　　忽然一道宛如毒蛇般阴湿的声音贴上耳廓，脖子上忽然一凉。

　　“别叫！”

　　察觉到脖子上横着的是什么后，宋暄停止挣扎，想回头看。

　　被人一下掐住下巴。

　　这下宋暄彻底看清了面前人的长相，不禁眉头一蹙。这人平眉小眼，轮廓柔和，不似胡人长相。再看了看这人的个头，与他差不多，显然不是阿沙勒。

　　宋暄心头一震——错了！

　　刹那间，两道身影从两侧蹿了出来，眨眼睛，抵着宋暄的人就被按在地上，直呼救命。

　　谢晏随后而来，第一时间上前查看宋暄的安危。拉起胳膊晃了晃，随后又捧着脸左右看了看。

　　“没事吧？这混蛋有没有碰你？”

　　宋暄来不及回答他，拉下谢晏在他脸上摩挲的手，焦急道：“错了错了！不是他！”

　　谢晏霎那间还没想过来。

　　宋暄还欲解释，不远处响起一阵凄惨的嚎叫声。

　　两人顿时向后方看去，几乎同时动身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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