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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我
“第二名…” 遴选笔面综合成绩出来了,刺破了童舒岚心中残存的侥幸。
她是综合第二,即将进入2:1的考察环节。在这个当下,这个成绩意味着不确定性增大,她很可能成为那个精心陪跑的“分母”。
失落感无声漫上,但她甚至没有太多时间品味这份苦涩。
“没什么的…”陈瑜刻意放缓语气,试图构建一个缓冲地带,“80个人里你排第二诶,还有考察的机会,‘流水不争先’。”
这句话,童舒岚不久前用以自勉。
此刻被陈瑜用来安慰自己,却让她心中涌起更强烈的紧迫感。
她努力牵动嘴,却发现异常艰难。
窗外,雷声渐密,滚过长空,乌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吞噬着希冀。
她刚想对陈瑜说些什么,长坪村的胡书记粗粝焦急的声音就在门口响起:“童主任!不对劲,要抓紧时间往山下撤最后一批群众了!”
童舒岚心头猛地一紧,关于个人得失的思绪被清空,成绩在可能发生的灾害面前,轻如尘埃。
“我先去忙,你也注意安全。我们这儿下暴雨了,要往山下转移人员。”她语速极快地给陈瑜回了条语音,甚至来不及等待回复,便将手机塞回裤袋,小跑着冲出门。
村办公室狭小的走廊里早已乱成一团。脚步声杂乱,人声惶急。何姐嗓音沙哑,正竭力指挥着,面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不少等待转移的群众提着大包小包,脸上写满了不安与不舍。
“小童!”何姐一眼看到她,语速飞快地交代,“你带队走!庙屋社和埂口社的老百姓都在这了,把他们安全带到山下安置点!”
童舒岚重重点头,从湿漉漉的裤袋里抽出一张被浸得皱皱巴巴的转移人员名册。她抬高声线,对着一个个名字,快速过了一遍,等确认全员到位,她才转向胡书记:“胡书记,镇上安排的车也到位了,我们先走一步。”
得到肯定答复后,她立刻转身,朝着躁动不安的人群喊道:“庙屋组的,先跟我出来!大家听指挥,速度快点!”
混乱中,有人仍死死抱着家里带出来的物品,童舒岚看得心急如焚,眉头紧锁:“我们是去安置点!基本生活用品都有保障!只带人走!东西放下!”
有老人嗫嚅着:“这些都是跟着人走了一辈子的家当啊…”
“命最重要!东西放在村办公室,丢了村里负责!没人会动!”胡书记发了火,声如洪钟。
何姐已经跑出去协调其他车辆。童舒岚又急又气,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她不再多说,弯腰一把抱起一个正哇哇大哭的幼儿,率先冲出。
“后面快跟上!年轻的搀一下老人和孩子!” 她回头催促,心却猛地一沉——这一批转移的,多是老弱妇孺,几乎看不到几个青壮年。
童舒岚五味杂陈,将孩子交给旁边一位相对利索的大娘,自己又折返,深一脚浅一脚地跑进跑出。
忙乱中,手机从松垮的裤袋里滑了出来,“啪”地一声掉进地上的积水洼里。
她慌忙捡起,屏幕漆黑,按键毫无反应。
彻底顾不上了。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声音几乎喊破:“快!上车!”
终于,所有群众都挤上了三辆临时调派的中巴车。何姐追到车边,上来对童舒岚和司机叮嘱,脸色是从未有过的严肃:“小童,你们一定要注意安全!刚接到通知,长云路已经被水淹了,过不去,绕走老垭口那条路!”
她又看向经验老道的司机,“师傅,万事小心,看情况不对绝对不能冒险!” 童舒岚抬头望了一眼黑沉沉仿佛要压下来的天空,她喃喃道:“希望这波雨能晚点再下…”
司机点点头,一脚油门下去,车子轰鸣着冲进山路上。
车上载着十几名群众的安危,童舒岚一边尽力安抚着车上受惊哭闹的孩子,一边不死心地再次拿出那只湿透的手机,用力按着开机键。屏幕短暂地亮起一道微光,瞬间又彻底熄灭,希望也彻底湮灭。
旁边的司机瞥见她动作,叹了口气:“童主任,别试了。开机也没信号的。镇上的信号塔刚才让雷给劈了,我上来之前就坏了。”
他指了指车载中控台上一个老旧的对讲机,“区里发的,靠这个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童舒岚的心揪紧,比刚才更加焦虑。她不仅与外界失去了联系,更意味着,这条路一旦出现任何意外,他们将陷入真正的孤立无援。
另一边,陈瑜的恐惧也在等待中攀升。
机场大厅闷热粘腻,弥漫着滞旅客的焦虑与疲惫。航班信息屏上,她那班飞往江城的航班号后面,“延误”二字红得刺眼,时间一推再推。
窗外雨雾迷蒙,跑道的轮廓模糊不清。广播里机械的致歉声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难听。
她紧攥着手机,屏幕上是与童舒岚的对话框。最后一条消息是她自己发出的,时间停留在一个多小时前。她反复拨打那个熟悉的号码,回应她的,始终是那个冰冷而重复的女声。
各种不好的念头疯长,忍不住看手机,全是清江流域超警戒水位的汛情快讯,一条接一条地弹在她神经上。
“排到了!姐!叫咱们上客。”一个乘务员来叫陈瑜。
陈瑜愣神,身子发麻,转身的动作缓得不似平时。
她机械般地继续着流程,全程不在状态,连致歉广播都叫了二号位代播。
她越想把担忧按下去,偏偏越是煎熬,窗外的颜色越来越深,煎熬了许久后,飞机终于在剧烈的颠簸中降落在江城机场。舱门一开,潮湿的风裹挟着冰冷的雨汽涌入。
陈瑜第一时间又拨打童舒岚的电话。依旧是无法接通。
她草草结束了评讲会,无视身后同事的呼喊,冲出航站楼,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师傅,去和平镇!”
“哪儿?”
她忘了,和平镇不是一个人尽皆知的地方…
“清江区的和平镇!我加钱!”她的声音因急切和恐惧发着颤。
司机在导航输入目的地,界面显示着极端天气。
他摇摇头,从后视镜里打量陈瑜,面露难色:“去不了。美女,远就不说了,那里下大暴雨呢,谁敢去啊。”
陈瑜的心凉了半截,她立刻道:“那去这个地址!”
司机开得飞快,她下了车,奔去自己的这里,匆匆脱了制服外套,捡了件薄衬衣和外裤套在外面,飞速驶入湿滑的道路。
越靠近和平镇方向,灾痕越是触目惊心。低洼路段已成浑黄的泽国,到了和平镇范围内,随处可见被狂风折断的树枝,不时有山体滑落的碎石散在乡道上,逼得她数次紧急减速、艰难绕行。
陈瑜的车被迫停在一处高处,离和平镇办公楼还有一段距离。她咬咬牙,推开车门,深一脚浅一脚地踏入冰冷浑浊的积水中。水一下子就浸到了她脚踝处,越往下走,灌进她的鞋子和裤腿的泥浆就越多,碎石硌得脚底生疼。
她又冷又怕,外裤已经湿透了,重得像铅袋绑在腿上。
恐惧催生出巨大的力量,她一步一挪,朝着镇政府那栋亮着灯火的大楼跋涉而去。
镇政府大楼里一片繁忙混乱,人声、对讲机刺耳的呼叫声、急促的脚步声交织成曲。
陈瑜浑身湿透,发丝凌乱地贴在额角和脸颊,泥水不断从她湿透的裤腿滴落,样子狼狈不堪。
她抓住一个快步走过的干部,声音因为寒冷和焦急而发抖:“请、请问,童舒岚在哪?!”
对方被她的样子惊了一下,指了指另一个方向:“小童?她刚带队撤完群众回来,拿了批物资,可能…可能在镇小那边的安置点了吧?”
陈瑜道谢都来不及,跌跌撞撞地朝镇小的方向奔去。
安置点设在镇小的教室里,受灾的群众裹着发放的毛毯,或坐或卧,孩童在哭闹、大人在安抚、工作人员紧张地维持秩序。
陈瑜目光在一片混乱中扫视,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破膛而出。终于,她的目光在角落定格—— 童舒岚穿着红马甲蹲在地上,帮忙整理刚送来的瓶装水,准备烧热水。
她脚上还套着一双沾满厚重泥浆的雨靴,红马甲溅满了泥点,头发胡乱地扎在脑后,几缕发丝被雨水和汗水浸透。
刹那间,陈瑜高悬了一路的心脏,重重地落回原处,她以为自己会轻松一些,但心脏发狂似的震颤,身体虚脱,整个人僵在原地,眼泪毫无征兆地涌出。
童舒岚若有所觉,下意识地抬起头。四目骤然相对。童舒岚瞳孔一缩,脸上闪过惊愕,猛地站起身,失声道:“你…你怎么来了?!”
陈瑜像是被这一声唤醒,几步冲上前,手臂用力,箍得童舒岚几乎喘不过气,她整个身体因为后怕而控制不住地颤抖。
压抑了一路的恐惧和担忧冲破了喉咙,哽咽道:“…你为什么不接电话啊…我吓死了…”
童舒岚踉跄了一下,头因起得太急而发晕,陈瑜的战栗那么明显,拉回了她飘远的心脏。
童舒岚抬起不算干净的手,轻轻拍着陈瑜湿透而冰冷的脊背,声音因为疲惫和缺水而有些沙哑:“对不起…手机掉水里坏了…镇上的信号塔也被雷击了,一直没通…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陈瑜像在泥地里滚过一圈,比受灾的老百姓还可怜,周围有不少目光汇聚过来。
田青青正抱着一箱矿泉水准备分发,大家都在看那边,她也看了过去。
一看,便停住了脚步。
先前在宿舍楼里的那点疑窦瞬间贯通,化为愕然——原来如此。
她低下头去,小声把几个老百姓又叫过来领取物资,尽量为两人留出一片安静的天地。
陈瑜的手也僵得要命,慢慢的松开手臂,一只手仍不放心地抓着童舒岚的胳膊。
她惊惧犹在,眼神的中心始终凝在童舒岚身上。
童舒岚全身被她一抱,也湿个大半,面容憔悴又苍白,忽而焕发出一种复杂的光彩,对陈瑜说:“你等等我。”
“青青!”童舒岚绕过几个人,走了过去。
田青青抬头看她,反而有些不好意思:“怎、怎么了?”
“能不能麻烦你帮我看一下这边?”童舒岚又看了看自己和陈瑜,“我先带我…姐姐回去洗个澡,换身干衣服。”她顿了顿,还是用了这个称呼,“我也得收拾一下。”
几步之遥,陈瑜也走了过来。
田青青想起下午的险情,忍不住对童舒岚抱怨道:“要我说你就不该再来的。差点被那块落石砸中!真是不要命了…”
“青青!”童舒岚声音提高,及时制止了她。田青青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再看陈瑜,果然见她脸色又白了几分,一双眼睛要哭出来似的。
田青青连忙找补:“啊呸呸!我乱讲的!夸张了!没事没事!你们快回去换衣服吧!这儿我忙得过来!”
陈瑜也哑着嗓子向田青青道谢:“麻烦你了。”
不开口还好,一开口,童舒岚忍不住握紧她的手,用力捏了下,心里的焦灼印在眉头上。
这两人,看得田青青也难受起来:“快走吧。”她催促道。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跨出安置点的大门。夜色已浓,空气里弥漫着雨水和泥土的腥气。
童舒岚走在前面带路,一只手打着手电筒,光晃来晃去,时不时晃回来映照陈瑜脚下。
回到她那间狭小的宿舍,关上门,终于暂时将外界的混乱与危险隔绝开来。
洋芋困了,没起来接她们,躺在小沙发上,冒出均匀的呼吸。
童舒岚把雨靴放在门外,看着陈瑜裤子上的泥浆滴满屋内地面,心里揪得难受,她眼睛红着,对陈瑜道:“你快去洗个热水澡。”
说着,不管不顾地将人拉进厕所。
陈瑜愣在那里,童舒岚扯开她外面的衬衣,连里面的衣服都染着泥色。
童舒岚着急地帮陈瑜脱裤子,裤子更是报废了,连本来的颜色都看不清,摔在狭窄的地面,泥浆四散流向马赛克地砖的缝隙里。
浴霸下冒着烟,两人身上的潮气在蒸腾。
“太危险了。”
童舒岚看她一眼,责怪地开口,眉头还是紧缩着。
陈瑜没说话,打开热水,裸着身子发着颤,
她疲惫的神色也未消散,让童舒岚心头发软发疼,捡起衣服,陈瑜的眼睛看过来,像催着她快一点。
陈瑜的眼神也不移开,抢过童舒岚手里的脏衣服,扔进盆里,转手三两下拉起童舒岚的衣服,像撕扯似的帮她脱了下来,也扔进那一团乱。
两人赤诚以对,双方的焦躁都生着闷气,没人讲话,空间狭小,只剩热水帮着驱散湿寒。
童舒岚先出来了,身体干爽了些,终于活过来似的。
很快,陈瑜顶着一头湿发也走了出来。
她接过童舒岚递来的干毛巾,把它裹在头上,直视童舒岚的眼睛:“你也知道危险…你同事说的是怎么回事?”
陈瑜不喜欢童舒岚报喜不报忧,不喜欢童舒岚有一丁点危险的可能,她攥紧了毛巾边缘,将它扯下来,逼问道:“不要瞒着我!”
童舒岚沉默了,叹了口气:“回来的路上,有一段路况不好,有小碎石滑下来,后面又滚了块大的,没事,车开得快,没事的,没砸到。”她好像说得轻描淡写,语气里还有点庆幸似的。
陈瑜的嘴唇颤抖了一下,眼泪又涌了上来:“你知不知道我这一路是怎么过来的?没事没事!?我打不通你电话,看到新闻,飞机又延误…我差点以为…”
她说不下去了。
她的话像一艘巨轮撞过来,让童舒岚一颗心破碎成渣,只能无措地抱住陈瑜,凄声道歉:“对不起,小鱼,真的对不起…是我不好…”
陈瑜哭得脸都肿了,她想推开童舒岚,可一做出那个动作,双手不听话地又把眼前人抱得更紧。
拥抱持续了很久,童舒岚一下一下,抚着陈瑜的后背,真实的触感让人确认着彼此的安全,
安抚令陈瑜哽咽的节奏缓和下来,童舒岚看着窗外依旧沉沉的夜色,忽然轻声开口:“小鱼,你记一下我的银行卡密码吧。”
陈瑜猛地一愣,转头看她,哽咽抽抽搭搭:“…你说什么?”
“很好记,我所有卡都是一个密码。”童舒岚看着她,目光赤裸裸的,终于只剩下坦诚。
“你说这些干嘛?”陈瑜打断她,声音惊怒不解。
童舒岚握住她冰冷的手,理所当然:“就是突然觉得,这些东西应该让你知道。”
“今天你确实不该来的…”童舒岚早就理解了陈瑜的担忧,“有个村山体滑坡,埋了两个…”
“意外总是很突然,石头砸下来碎开,其实我吓得要死,在心里喊我妈,然后我想,剩下的遗憾就是才和你在一起一小会儿,我还没来得及把我的一切告诉你…”
童舒岚的眼睛也红了,她希望天下有情人长命百岁,这样才能白头偕老。
别人的了解是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童舒岚的了解一来就要把银行卡密码说出来…
陈瑜急忙解释:“谁要知道你的钱…我也没有那么财迷!”
她生怕童舒岚把那个关于“财迷”的讨论当了真,救命!
“我知道你不是…不然你干嘛也告诉我你的余额呢。”
“…”陈瑜只是不设防,在某个逛街的下午提了一句而已。
“我就是特别喜欢你信任我…你信任我,我的心就被你牵走了。”
童舒岚话锋一转:“谈恋爱也有很肤浅的,谈一谈、玩一玩、美其名曰有自己的空间。”
“可是我不太喜欢这样…”童舒岚对爱情产生了自己的理解:“我喜欢我的一切的一切,都告诉你,都是你的…”
她的声音很轻,因为只是说微不足道的小事,可小事也是一把大锤,锤得陈瑜发懵发疼。
陈瑜惊讶道:“你在古代会很惨,人家对你好一点,你就会卖身为奴了你知道吗?”
气氛变得严肃又诙谐…已经脱离了银行卡的讨论范围。
“那倒不会,我之所以这样,是我对你有基本的了解…别的人我没有想法去了解。”童舒岚神色放松,眼睛里的泪水终究没冒出来。
“也不行…!”陈瑜内心里还是希望童舒岚永葆自我:“你不能变成恋爱脑!”
童舒岚终于笑了出来,陈瑜最大的担忧居然是这个。
“我本来也怕,但两个人互为恋爱脑就无所谓了。”她端起水,抿了一口,又道:“你看,你不顾危险跑来,这样不理智,才是真的恋爱脑。”
童舒岚的心软成一滩沼泽,抬手摸了摸陈瑜胸前的平安吊坠:“我也希望你平安啊…”
话一出口,童舒岚自己的失落也排解干净了——遴选而已,有什么了不得。
陈瑜虽后怕,却还嘴硬:“我不是不理智,”她抠着帕恰狗沙发罩的边缘,那只傻笑着的狗仿佛也在嘲笑她的口是心非。
她抱起洋芋挡在自己胸前,兜兜转转的解释和掩饰都消散了:“你说得对。”
陈瑜总结着她们都期待的关系:“爱你如我,爱我如你,我们都做个恋爱脑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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