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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窗外雨声噼里啪啦,吵得蒲远心烦意乱。
他蹲守在湿冷的阳台上,任凭雨水随着寒夜里的冷风吹打在他身上。
雨水打湿了蒲远的头发,发尖滴落的冰寒雨水坠在蒲远的额头。
而此时,同样失去温度的泪水也源源不断从蒲远的眼眶里倾泻而出。
雨水与泪水融合在一起,滴落在地面。
蒲远从未像这个夜晚这般伤痛过。
手机就搁置在他的身边,可他独自一人在湿冷的雨夜里痛哭流涕了这许久,手机却从未弹出过一条消息。
蒲远后悔了。
早知如此,他就不该跟江骛吵这一架的。
***
一个小时前。
蒲远刚推开寝室的门,还未想好如何向江骛解释他这两天不告而别的原因,却先听见了江骛和他女朋友亲昵的甜言蜜语。
那一刻,蒲远的心是破碎得彻底的。
他也不知自己为何会突然发火。
他这一吼,就连江骛都被吓了一跳。
只见他赶紧挂断了电话,放下手机,一脸震惊地看着蒲远。
蒲远默默回到了座位上。
他在努力压制着怒火。
“你……回来了?在外面玩得怎么样?”江骛见气氛不对劲,于是便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知道我为什么出去吗?”蒲远怕是被怒火迷惑了心智,竟然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来。
“我……”江骛想必是知道原因的,但他还是不愿相信向来温和的蒲远会因为这个生气。
可他终究还是不够了解蒲远。
抑或者说是,他从未主动去了解过蒲远。
他以为的蒲远,是个包容大度的少年,无论他不小心犯下什么错误,只要及时改正,蒲远就会一次又一次地原谅他,不管他下次还会不会犯下同样的错误。
他以为的蒲远,也跟他一样,在这个充满自由的校园里,可以完全脱离他人而生活,可以在冰冷与淡漠中度过生活。
可不是,不是这样的。真正的蒲远,根本不是江骛自以为的这样。
江骛错就错在,他低估了自己在蒲远心中的分量。
他天真地以为他跟蒲远只是再普通不过的朋友关系而已,只是因为在同一个屋檐下居住了这么久,所以对比其他同学,关系稍微亲近一些罢了。
可蒲远早就把他当成了最为亲密的朋友,甚至方才倾注在他身上的情感,早已超越了朋友的界限。
可江骛却还是以从前的方式对待蒲远。
江骛对汪城的偏心,让蒲远心里产生了莫大的不平衡。
蒲远之所以能忍到现在才爆发出来,也是因为从前每个时候,赵毅和陆然都还在。现在情况不一样了,赵毅已然从他们的生活中消失,陆然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淡出他们的生活。
他们两个远去后,蒲远的眼中便只剩下了江骛一人。
更准确来说,从那年秋天刚进入青州大学起,蒲远的眼里便从来没有容下过其他人。
蒲远对于江骛的偏爱,是从见到他的第一眼,便注定了的。
可蒲远付诸了如此多的情感,却没有得到他应该得到的回馈。
在江骛眼中,无论蒲远对他多好,都没办法得到哪怕一丝丝多余的偏爱和关心。
尤其是当蒲远得知自己约了好几次都约不出去的男人,竟然如此轻易就被其他班的人约出去后,他心里的不满更是加重了。
***
“因为我不想和你待在同一间寝室里。”
蒲远忍耐了这许久,今日总算是把心里话给讲出来了。
“好吧。”江骛冷笑了几声,微微点了点头,“蒲远,你扪心自问,我平时对你不错吧。”
“不错?可你把我当成了空气,是那种可有可无的空气。”蒲远呐喊道。
“我把你当作空气?到底是谁把谁当成了空气?”江骛疑惑。
“难道不是吗?江骛,你有没有想过,为何当这个寝室只剩下我们两个的时候,氛围一下子就变冷了呢?我们明明已经认识这么久了,为何我每次想要跟你搭话的时候,还需要在心里思考这许久。”
蒲远接连抛出了好几个问题。
“明明我和赵毅还有陆然相处的时候不是这样的,我和他们相处起来,无论是开玩笑,还是找话题聊天,都是毫无负担的。我甚至可以肆无忌惮在他们面前撒野。可每当我和你相处的时候,我不知为何,心里都有着莫名的顾虑,我会感觉很有压力。”
蒲远一边说着,嘴角还情不自禁地抽搐着。
“那是你自己的原因了,反正我跟你相处起来,是没有这种负担的。”江骛将责任抛了回来。
“我的问题……全是我的问题,难不成上次你私自带着陌生人来我们寝室翻箱倒柜的,也是我的问题?”蒲远感觉十分吃惊。
那个曾经带给他无限安全感的男人,这一次居然会选择逃避责任。
蒲远的心一下子就空了。
“我说明一下,他们来我们寝室,并非是我准许的,我也被蒙在鼓里。我虽然会经常跟他们一起做饭吃,但从未允许过他们可以随意进入我们寝室。至于他们是怎么进来的,你那天跟我说完后,我也去找过他们对峙了。我那天把钥匙落在他们寝室了,是他们自己偷拿的。”江骛解释道,“我也不是那么不讲理的人吧,你提出的问题,我也不是没有放在心上,我第一时间就去解决了。”
“可这本就是你应该做到的事情,不能因为你改正了自己的过错,我就要为此心存感激吧。”蒲远辩解道。
“这件事的确是我的问题,所以我根本不想着得到的你原谅,更不可能奢求你的感激了。是对是错,我心里自是清楚的,你不用在我面前强调。那些对我好的人,我会主动亲近他们,但那些在背后搞小动作的人,那以我的脾气,我也不会惯着他们。”江骛说着说着,语气也变得激愤起来。
看着江骛情绪激越、面红耳赤的模样,蒲远丝毫没有感觉他有半分悔过的决心。相反的是,蒲远透过江骛的语气可以感觉出来,他非但没有觉得是自己的错,反而还觉得是蒲远在无理取闹。
“好,好。”蒲远觉得无话可说。
“你是因为这学期那个周末,我跟汪城他们出去玩,结果没跟你说明,而生气的吧。”江骛猜测道。
“是。”蒲远肯定了。
江骛又发出了几声冷笑。
“所以你这次出去,就是为了报仇?我可以这么说吧。”江骛问道。
“没错,我心里不舒服,所以出去玩专门没有跟你说。”
“蒲远,我有时候都分不清楚,我跟你的关系到底是怎么样的?我们虽然是室友,住在同一间寝室里。可我们之间的关系应该没有发展到这个地步吧?你带给我的感觉,好像就跟我的前女友一样,就是无论我去到哪里,去做什么事情,都要一五一十地跟你报备过。但凡我有一次没跟你说,你就要开始无休止地猜忌。”江骛纳闷,紧皱眉头,从座位上站起来。
“难道我只是你的室友吗?或者说我只是你完成小组作业的一个利用品而已?江骛,你难道没有发现吗?你每次主动跟我搭话,问的都是关于学习上的话题,这还得感谢我有学习委员这么一个身份,否则你连学习上的话题都找不出来。这应该不只是我的问题吧。”
“是,我没办法像赵毅跟陆然一样,跟你聊更多更有趣的话题。但我不只是在学习方面跟你交流吧。我每次出去游玩,不都给你带了礼物回来嘛,还记得我上次外出比赛,我也给你带了纪念品啊。这些你难道都忘记了吗?我就想问问,哪个室友能做到像我这样,每次出去玩都能给室友带礼物,应该没有吧?所以,在谴责别人冷漠的时候,先提前问问自己,到底有没有记得对方的好?”江骛气愤到拍桌子。
蒲远气笑了。
是他没记得江骛的好吗?
江骛哪怕只是当初在崖城海边行走时的一个微小的走位,蒲远都深刻铭记到了现在。
蒲远怎么可能不会记得他的好?
只是他已经习惯了江骛对他的好,突然有一天,江骛不再像从前那般对他好了,他这才会冒出这些不安惶恐的情绪来。
赵毅的离去是无法挽回的,若是当初陆然因为转专业被迫换寝室的时候,他能勇敢一点,发挥在蒲亦为他留存的人脉该多好。当初但凡他愿意挽留一下,陆然可能就留下来了。而他也不用尴尬地跟江骛单独相处这么久,这才会引发后面一长串的矛盾。
他当时到底为何没有迈出这一步?
当时的他,怕是被马上能跟江骛单独相处的私心给迷昏了头脑,这才没有考虑到这些悄然埋下的隐患。
他的确满足了自己的私心,可与此同时,他也受到了足够多的后果。
***
“蒲远,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了?我不是一个喜欢依靠他人的人。所以无论你对我有多好,可以为我做出怎样的事,在我心里,都构不成一种比较强烈的感激。我没办法像你对我那样对待你,我做不到,因为我独来独往惯了,我身边不需要一个二十四小时都陪伴着我的人。在我看来,哪怕我们分隔到两间不同的寝室了,我也不会因此跟你断绝朋友关系的。距离的远近,对于我来说,并不是一种影响我们之间情感的因素。”
江骛极力的演说,在蒲远听来,却是那么的苍白。
因为他和江骛完全不同。从小生活在缺少陪伴的环境里,蒲远为了赢得他人的陪伴,早已养成了一种过分的讨好型人格。在蒲远看来,只有他对别人足够好了,只有他不顾一切地对人好,只有他牺牲自己成就别人,只有他把这仅仅只有一颗的真心都剖出来掏给别人看了,别人才会理睬他,才会回馈给他同等的关心和问候。
在高中时,他跟李杰的相处模式便是如此。
所以,到后面两人捅破窗户纸的时候,李杰才会把话说得那么决绝。
蒲远对人好的时候,从来没有考虑到他人的感受,从未在乎过他人是否需要如此厚重的爱意。
而江骛恰恰就是不需要如此厚重爱意的人。
***
“我是个男人,我必须仰仗自己的能力去打拼,所以我根本不会想着去依赖别人。你过界的关心和问候,只会让我感到压力。蒲远,我了解你的身世,你的父亲很有实力,让你成为了从小养尊处优的青州少爷。所以你的家世注定了你从小都不用担忧任何物质方面的问题。可一切的拥有都是需要付出等同的代价的。你用来换取这些荣华富贵的,正是你从小缺乏的爱意。或许,从小都没人跟你讲过这些大道理,你才能如此天真地来到人生的十九岁。可我不一样,我足足比你大了两岁,你知道为什么我都这个年纪了,却还是跟你同一级吗?”
“我……”蒲远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他眼睁睁看着江骛离他越来越近,看着他脱下外套,露出藏在袖子里,左手手腕处那一条触目惊心的伤疤。
“你知道这条伤疤是怎么来的吗?”江骛异常冷静地问道。
“我……”
联系伤疤的位置,蒲远猜也猜到了。
“那是在我上高中的时候。我没有顶住独自成长的压力,选择了逃避。就跟赵毅一样,只是那时候的我稍微比他幸运一些。我刚用小刀划开手腕处这一道伤口没多久,就被我急匆匆赶回家的妈妈发现了。那天夜里,我妈在我的病床前哭了很久。也正是从那天起,我的精神除了问题,我得了一种名为‘双向情感障碍’,也叫做“躁郁症”的心理疾病。我就这么被家里人送到了精神病院。那两年,是我人生最为黑暗的两年。我暂停了学业,开启了暗无天日的治疗。不过幸好,我扛过来了。自那以后,我的性格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变得沉默了,我不喜欢跟陌生人说话,甚至对于我的家人,我都冷淡了不少。”
“对不起,我不知道。”蒲远有些自责。
他已经意识到,自己今晚跟江骛发火,很不应该了。
“是我从未跟你提起过。现在你也知道了,这么多年下来,我的心理疾病,其实还没有完全痊愈,方才跟你争吵时,我其实都在强行压制着自己随时都有可能失控的情绪。若是我刚才真的没有压制住,我极有可能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情来,很大程度会伤害到你。”
江骛眼神渐渐柔弱了下来,并且有几分红润。
蒲远看出来了,他刚才压制得真的很痛苦。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蒲远一味地道歉,除此之外,他想不出来还有什么话可以跟江骛说的。
“我不怪你。相反的是,今晚我们把过去那么多时间的怒火都发泄出来了,发泄出来就好。但是……我能感受到,我刚才拍桌子那刻,我的情绪是不对劲的。所以,出于安全考虑,我必须远离你一段时间。”
这一次,江骛选择了对蒲远实话实说。
“你要去哪里?”蒲远看着江骛推开门走去。
“我冷静好了,就回来找你。”
说罢,江骛便离开了。
蒲远跪倒在了地上,为自己的愚钝和不理智赎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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