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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5 伤心周六夜
3月9日。晚上9点,一场雨后,空气潮湿。
法国巴黎。道努街5号。哈利纽约酒吧。猫途鹰4星推荐景点。木制货架,表面抛光,酒架上酒瓶整齐陈列,来自世界各地的纸钞、贴纸、球队队旗占满墙壁。
座位区。光线柔和,暖红色软凳,矮圆桌。一百多年前,这里的调酒师发明了血腥玛丽,这世上最难喝的东西。
“到时间了,”马克放下威士忌,“老规矩,轮流说自己遇到的伤心事儿,把瓶盖扔给你认为最惨的伙计,不能投给自己;一轮下去,瓶盖数最少的淘汰;直到选出今晚的悲剧之王。”
他又一掌拍在桌心的测谎仪上,说了遍法语,又改用英语:“不用多说,禁止撒谎,伙计们!我的测谎仪会在你嘴巴不老实时滴滴叫。记住:要心碎,不要虚伪。”
“这已经是第九个伤心周六夜了,难以想象。我们是经历了多少倒霉事才把这活动办下来的?”洁西卡感慨万千。
“新的倒霉事,还有新的人。让咱们新来的伙计先说。”
“好啊,不过,除了显得很悲惨,当悲剧之王有什么好处?”阿比盖尔·沃尔夫问。
“酒水畅饮,其他人买单——让你的悲剧有点儿价值。”
“然后让你显得又烂醉又悲惨。”诺埃莉笑个不停。
“不错,那我开始了,”阿比盖尔清了清嗓子,瞄了眼桌上四平八稳端放的测谎仪,沉吟道,“我有个……挺看得上的人,我们一起找过很多乐子……你们懂的。”
诺埃莉:“喔喔~男的还是女的还是别的?”
阿比盖尔:“男的。”
洁西卡:“然后呢?”
“然后我失去他了。”阿比盖尔昂起脖子,满满一杯苦酒下肚。
马克:“哪种‘失去’?”
“发生了一场事故。然后他就……”她苦涩地捂住眼睛,再也说不下去了,“我甚至没有机会和他告别。”
酒友们不知说什么。上帝啊,伙计啊,这还只是伤心周六夜的开始。
“我很抱歉,”诺埃莉摸摸阿比盖尔的肩膀,“所以我们遇见你时,你才一个人在巴黎游荡,chérie?”
“是啊。”
马克:“所以你才变成酒吧常客?”
“是啊。”
“你一定很难过吧,节哀。”
“是……”
话到一半,酗酒的混蛋总算察觉不对,猛回头来。
在她身后,活得好好的我静静站了半天,现在才吸引到她的注意。这混蛋的眼睛仅仅因惊讶和心虚瞪圆了半秒,立刻故作疑惑地眯起来:
“你好,帅哥?有什么能帮你的?”
我的伤心指数飙高到前所未有的程度。
“不好意思,无意听到了各位的对话。我度过了一段非常悲惨的日子,想拿它换点酒——所以,介意我加入你们吗?”
※※※
第一轮
“因为某种原因我失去了一个多月的自由,不能外出、不能通讯、全天监控。在此期间我曾经信任的同伴拿着我的银行卡花天酒地,一次没来探望,还对别人造我的谣。”
测谎仪因赤裸裸的事实而沉寂无声。
一个多月前,具体来讲是1月24日那天,警察将坍塌的贝尔纳尔庄园严密封锁——他们一寸寸清理出埋藏在花园下的巨大结界魔法阵,还在地下室里发现六具被封存的半人半蛇尸首。
尽管莫名出现记忆紊乱的状态,庄园管家露易丝坚持认为他们是曾经的贝尔纳尔家族成员。
抖开故事的帷幕,真相露出惊悚的面庞:贝尔纳尔家族长期以来私自豢养,或者说圈禁着一种蛇类魔物(一说由曾经的家主亚历山大变化而成),甚至甘愿被蛇的后代寄生。
事关魔物,巴黎的银十字魔物收容协会迅速介入,在调查并遣散雇佣的无辜佣人后,将家族幸存者——露易丝、迪奈特、帕斯克-丽奈和萨金特全部收管。事件很快上了新闻,轰轰烈烈了好一段时间。
对我们这些知情人士而言,有许多疑点没有解决:蛇怪从哪来的?庄园强大古老的结界阵法是什么来头?管家夫人为何记忆紊乱?以及,菲尼克斯校长为何也一起隐瞒蛇的存在?
顺带一提,我发现银十字研究员热衷于给手里的工作取名。经过华丽命名派和朴素命名派残酷的内部竞争,现在这起事故被称为“贝尔纳尔蛇事件”并正式立项。你可以试着猜一猜哪派占了上风。
紧接着银十字那群控制狂又盯上了我。
因为木戒——受银十字管制的“法宝”——的缘故,我和英国银十字分会打过很多次交道。法国分会的表现好不到哪里去,强硬、铁腕、冷酷、高效率。来到现场的魔物学专家先是对我们口中的“巨蛇”浮想联翩,又在发现它已消散后失望透顶,都顾不上对受害者表示人道主义关怀。
他们认定木戒对巨蛇的死亡和消弭起到决定性作用,它必须被进一步观察。
前情提要:我摘不下这枚该死的戒指。
经过唇枪舌战,我同意在巴黎的收容点接受不超过两个月的观察。
阿比盖尔得和我分开了。
好吧,我猜,她巴不得和我分开呢。狼女也被警察和银十字轮番问询。碰上官家,她的面部表情无限趋近于“做贼心虚”,看上去特别像个幕后黑手。万幸她在事件里牵扯不深,很快恢复自由和自在,溜之大吉了。只有我愁云不展,还担心她一个人在人生地不熟的巴黎过不好,临行前把银行卡和密码都塞给她。
蹲收容所不是坐牢——就算坐牢也能探监吧——但在这段时间,没有短信,没有电话,我连一根狼毛都没瞧到。好不容易熬出头,走出收容所便目睹她和一群新得发亮的朋友逍遥快活。
起码新朋友们懂得共情。一阵唏嘘后,好几个瓶盖被叮叮当当扔在我面前。只有阿比盖尔假借灌酒将脸藏在啤酒杯后。
这一轮,叫洁西卡的年轻白领因“被脑残老板痛骂一顿”不够悲惨被淘汰。马克评价道:“没人的老板不脑残。”
※※※
第二轮
阿比盖尔:“我爹妈死了。”
此言一出,掷地有声。酒友们瞠目结舌,我差点被喝到嘴里的鸡尾酒呛死。
也猜过她可能来自一个德鲁伊或一个血脉非常原始的兽族家庭,所以才能随意变形;又怀疑她原本就是一匹狼,机缘巧合之下获得变成人的能力。对此狼女自然是讳莫如深。所以,父母双亡?
这让我不争气地心软了。直到阿比盖尔挑衅地冲我挑眉:你拿什么和“爹妈死了”比?我努力想从她的眉梢看出一点“苦中作乐”“强颜欢笑”的痕迹。
于是差那么一点儿,我就要把菲尼克斯校长的“死亡”作为幼稚的回击。
校长原本的玄凤鹦鹉之身死于自焚袭击,斗篷也烧了个干净,目击者只当那是校长的一种高级法术。它的新身体经长途跋涉找了回来:一只远在阿尔及利亚的北非喜鹊。
获得新躯体的校长一回到巴黎就被愤怒的银十字高层团团包围:同意贝尔纳尔家族私自以不正规手段圈禁“巨蛇”的,竟然是当时的魔法师议会!
“决议是1946年2月做下的,那时贵协会还尚未组建,自然无法经过你们的评估。自古以来对魔物的封印讲究因地制宜,比如石中剑,洞中龙……当时议会认为贝尔纳尔家族有条件也有实力承担这个责任。只是没想到他们竟然隐瞒了‘蛇卵’的存在。战后,社会重建、剧变、各组织改组……议会因此也疏忽了后续的监管,这确实是我们——尤其是我的失职……”
据说银十字的会长被恼得仰天长笑:“那么,我们还要给那几个被蛇寄生的傻蛋颁银十字勋章咯?”
“诸位不能否认他们在事件中的牺牲与勇敢。”
“到底是勇敢还是愚蠢,咱们在议会上再仔细谈谈吧,菲尼克斯议员!”
这又牵扯到一堆陈芝麻烂谷子,比如:魔法师联合议会是1945年10月24日随联合国一同建立的,旨在对全球魔法界的大事件进行讨论和决断,类似整个魔法界的立法机构,是现代社会对强大的魔法的一把“尺规”;而银十字魔物收容组织的组建要等到46年11月……现任银十字会长钢锤女士自2011年被推选为议员后,意见几乎次次与老资格议员(菲尼克斯为首)相左……如此种种,不必多说。
魔法师议会的议员总是身兼数职、立场各异。矛盾最后如何处理的,我不得而知。只知道收容期间,校长来我的收容所房间坐了坐,说我很快会恢复自由,又行色匆匆地离开。麻烦和责难不会因为他是只小喜鹊而留情。
那段时间我只能靠猜测打发时间,例如将“亚历山大”留在贝尔纳尔家是否有校长的私心作祟。是不舍得一位老友……还是另有原因?为什么会另有原因?他作为议会元老级的议员,早已是议会乃至于整个魔法界的象征,他会有什么顾虑?
只可惜当今的魔法师议会起源于古代的巫师秘密结社,至今仍然采用不公开的议事模式。不然我一定会飞去旁听。
“一周前我的右手被毒蛇咬了,整整一周半边身子都是紫色。”良久的思考后,我说。
噗!阿比盖尔的啤酒洒了,她似乎很不想错过我凄惨滑稽的紫色形态。可惜我们现在是“陌生人”,她只好尴尬地猛擦桌子。
她不来看我,不知道在收容所的这段时间我被迫配合了银十字研究员多少天马行空的实验——蛇类魔物相关实验尤其多。以至于看到条状物我便生理性反胃。
这一轮,“伤心周六夜”(这也许是世上最残酷的酒桌游戏)的策划人马克被淘汰,他推给阿比盖尔一堆瓶盖:“敬你的爹妈。”
又扔给我一个:“保重,伙计,保重。”
※※※
第三轮
残酷的酒桌游戏只剩三名参赛者:阿比盖尔、我和诺埃莉。
这是一位烟熏妆的女士,很喜欢狼女似的,频频找机会摸她的脑袋。法国人还有这种礼节习俗?
阿比盖尔绞尽脑汁半天了。她居然想不出新的伤心事儿,这多少让人为她开心……她猛一拍桌子:“今年情人节我一个人过的!”
……
我:“今年情人节我一个人过的。”
诺埃莉:“今年情人节我一个人过的。”
洁西卡:“这算什么?要不下个情人节你们仨凑合凑合?”
阿比盖尔咆哮:“喂,你们剽窃我的点子!”
“14号那天,收容所的法国员工们倒挺雅致,施法让四季的鲜花都绽放。虽然那是个严肃得不近人情的地方,但月季花却开得很好。可惜没人来看。”
阿比盖尔对这番哀伤发言的反应是:“呃。”
马克:“收容所?你犯什么事了?”
“轻信他人。”
诺埃莉:“到我了!情人节,情人节,让我也来想想:那一天,天很冷,外面的风呼呼吹。没人约我出门,只有帕克愿意钻我的被窝。”
马克:“帕克?”
诺埃莉:“一只小猫咪。他在被窝里尿尿了。然后我一边哭一边洗被套。”
洁西卡:“起码你还有猫陪。”
诺埃莉:“那是我前女友的猫,隔天她就把它抢回去了,连一粒猫砂都没留下。我曾经和她说:‘艾达,我们说好以后要一起再养只狗狗的。’她说:‘我会的,但不是和你了。’”
鸦雀无声。
直到诺埃莉转头看阿比盖尔:“好啦,chérie,你情人节在做什么?”
后者耸耸肩:“悲痛欲绝地喝闷酒之类的。”
话音刚落,那台始终稳稳端放在桌面的测谎仪发出尖锐的警报声:“骗子!骗子!骗子!”把酒吧所有人惊得一哆嗦。
马克给了测谎仪一拳:“吁,撒谎的伙计直接淘汰。”
骗子被一道道审判的目光戳成筛子,可怜兮兮地委顿下去。来哈利纽约酒吧前,我瞧了眼银行卡的消费记录,2月14日那天阿比盖尔·沃尔夫女士潇洒地出入了五家高档餐厅,消费高达1500欧元。
是我自己要把银行卡给她,肯定不是要在这儿批判什么。至于人们营销出来的所谓情人节,不过是个凉嗖嗖的阴天罢了。尽管她曾三番五次做出堪称性骚扰的暧昧举动,我也不会自作多情地期望她履行什么情感义务——
诺埃莉的笑声中断我脑海里呼啸而过的长难句。她说:“真是的,你们这对儿回去再生闷气怎样?现在都把瓶盖投给我!”
一阵羞耻让我耳朵发烫:“您是怎么……”
诺埃莉捻起瓶盖,像西部枪手那样吹了吹:“亲爱的,我刚刚分手,最熟悉的就是那种眼神……Un couple charmant et aimant !”
最后一轮,阿比盖尔因撒谎直接出局,我将之前收到的瓶盖全推给可敬的诺埃莉女士,使其成功加冕这个周六的“悲剧之王”。
阿比盖尔慢悠悠靠过来,也不关心别的,只是问她刚刚说的法语是什么意思?
“她说我俩是蠢货。”
圆桌上的测谎仪毫不留情地大叫起来:“骗子,骗子!”
※※※
第四轮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穿越酒瓶的树林,在瓶盖堆成的王座上发现了阿比盖尔——黑狼形态。在她对面坐下:“今天玩得开心吗?”
狼眼珠不转,只是毛绒绒地蹲着。
“有些事睡前不好直接说,所以用美梦八音盒在梦里找你,”我为自己出现在她的梦里做解释,“关于菲尼克斯为什么是只鸟,我回头慢慢解释……还记得我说他可能也有灰烬症吗?我们去贝尔纳尔庄园原本是打探那个亚历山大的情况,发现的却是更大的秘密。”
狼只是毛绒绒地蹲着。
“收容所的一天晚上,我在送到房间的晚餐里吃到了一颗糖,一种用来恶作剧的小零食,类似抽签饼干,生产商是著名的八色彩虹公司,咬下就能听到使用者预先录入的声音。我听到的是:‘你被老鸟监视了,傻蛋。想知道真相就来找我。’”
狼只是毛绒绒地蹲着。
我有些急了:
“那是银十字协会现任会长伊多尼亚·钢锤的声音,显然她在拉拢我……她可能看出我对……对校长产生了一丝怀疑。如果确有监视一事,我们的行动必须……呃……阿比盖尔?你好?”
这是梦境,什么都可能发生。要是面前这尊一动不动的神秘黑色毛绒物质不是阿比盖尔呢?我谨慎地接近,伸手想拍拍那是不是只玩偶。
紧接着天旋地转,狼以狩猎的姿势将我扑倒,血盆大口毫不客气朝着脖子撕咬。
咚!脑袋狠狠撞上坚硬地板,我在酒店房间骇然惊醒。眩晕中,阿比盖尔的声音从房间另一头传来:“所以你开双床大房就是为了他*的这个?!”
“真不好意思,但这事很重要——你在气什么?”
狼女咆哮:“把诺埃莉他们叫回来,我才是今天的悲剧之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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