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灵出没—伺神

　　时秒下车时雨势见缓，但依旧淅淅沥沥，推开递来的雨具，连招呼也顾不上打，开口便是焦急地询问，“怎么样！还是没有消息吗？”

　　此时，驻地门口已经围满车子，交错的车灯和应急照明在雨幕里缩成团团光影，照亮飞鸢阴鸷的眸子。

　　相对无言，压抑的情绪彻底冲破封土。

　　“光合集团到底在做了什么！”

　　冲上来的男人精准无误地扯住宋影的衣领。

　　宋影眉头一皱，下意识想推，却发现根本不是对手，只得后退避战。

　　时秒无心理会，只是一刻不停地捏紧手指，似在搜寻什么。

　　君无言无奈，只得上前说和。

　　飞鸢扫了眼君无言，随即盯着宋影，好一会儿才示意手下松手。

　　“宋影。”声音低沉，眸光更是冷得让人发抖，“如果我妹妹出事了，羽族不会放过你们兄弟，也不会放过光合集团任何一个人族。”

　　宋影整了整衣领，不予回应。

　　君无言掏出罗盘，本就凝重的面色瞬间与黑夜融为一体。

　　口诀响起，符箓燃尽，青烟逆着雨势腾空，不过片刻便消散干净，没有回应。

　　君无言不死心，径直咬破手指，血在掌心凝成咒文，触地的瞬间张成巨大的网，红色的光晕顺着网蔓延开来，直至没入无尽的黑暗……

　　连续三次，血咒有去无回。

　　“操……”

　　“没用的。”飞鸢冷声提醒，“他们已经触动了禁制……”

　　地下。

　　不断地撞击和呼吸声中，无数的砖石被大力清理，脚下踩着的黏腻始终挣脱不开。

　　极致的黑暗夺去了人对抗恐惧的有力武器，没人知道为他们披荆斩棘的到底是什么，而引着他们走向的，到底是光明还是更深的地底。

　　秦放四个人不停聊着天，试图通过说话来缓解恐惧。

　　无听沉默地走在最前。

　　在过去的近十个小时里，她见过阴谋、执念，残酷的吞噬和世界的崩塌，但没有哪一刻，胜过此时的恐慌。

　　疯狂与反抗的二十六年即将落下帷幕，在神族的绝对话语权面前，人族的挣扎渺小又无助。

　　但这真的是结局吗？

　　或许只是一场惜败的战役，被清理，恰恰说明了忌惮。

　　无听脑中不停循环莫似堇曾经的质问。

　　没落，妖族的没落，始于何时无人知晓，当他们试图融入人类，试图与神族交好之时……妖族已然没落。

　　不再自由翱翔于世间的赤红飞鸟，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会失去双翼，土地将成为她唯一的依附，到那时，妖族也将不复存在。

　　无听用力揽了揽身边的林琳，在幻境破灭的一刻已然失去所有气力，像个没有自主意识的小孩，任由人牵着往前。

　　或许她此时已被命运击败，但这不是终点，她还有大把的时间，照顾重病的父亲，描绘属于她自己的未来。

　　无听的另一只手拉着藏策。

　　藏策同样一言不发，尽管什么都看不到，却还是一瞬不瞬地张大眼睛，笔直盯着前方不停发出响动位置。

　　零紧随其后，他的夜视能力远不上无听或者莫似堇，但他依旧能敏锐地捕捉到那件雪白的研究服。

　　身体的疼痛早已止息，心理呢？他不知道，在秦放跟自己搭话时，能礼貌地回应，在无听让他们注意脚下时，能适时帮身后的人站稳……或许，一切都过去了，当离开这里的一刻，记忆将再次被封存，而他也将再次开启新生。

　　“小莫，跟我说说话吧。”贺岚的声音有些哑，却很温柔。

　　莫似堇的掌心冰凉一片，甚至带着无法控制地颤抖——他感受到了，贺岚身上的生气正在流失……

　　“别担心，操控意识本来就是一件耗费心神的事。”贺岚忽然开口解释。

　　莫似堇的眉目紧蹙。

　　下一刻，贺岚歪头紧贴着莫似堇的耳尖，蛊惑道，“小莫，相信我。”

　　莫似堇的手指收紧，嘴却紧抿着不出声。

　　“我现在真的很需要你的帮助。”贺岚继续压低声音，语气带上些讨好，“乖……跟我说说话，只有听着你的声音才能让我稳住心神。”

　　莫似堇深吸一口气，在贺岚看不到的黑暗里，眼尾已经猩红一片，但面对恋人的软语，还是忍不住松开紧咬的牙关。

　　“哥想听我说什么。”

　　贺岚笑了，笑声很轻却清晰无比，即便在七嘴八舌的谈话声中，也还是一声不漏的流入莫似堇的耳朵。

　　“就说说……我的小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空气静默片刻。

　　“从你抱起我的那一刻。”

　　“那时就喜欢了？”贺岚轻笑着，指尖不自觉地轻挠着莫似堇的掌心。

　　“喜欢。”莫似堇笃定。

　　只是那时候不懂，不懂什么是喜欢，也不懂我们的不同……

　　看着你独自出门，我会失落，不懂你为什么不带我。

　　学会开门之后，就偷偷追去，在一眼望不到头的灰蒙蒙中，你与他人并肩走着、有说有笑。我很羡慕，不懂为什么你身边还可以有别人。

　　溜进偌大的屋子，你坐在最中间，暖和的光照亮你半长的发。我很想扑上去，舔一舔你好看的脸，但我不敢……不懂为什么他们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不懂为什么大家都坐凳子，只有我要悄咪咪地趴在地上。

　　贺岚忽然抬手揽住莫似堇的肩膀，语气很轻，“那时，我还在上大学，而你，还是一只小狗狗。”

　　莫似堇身体一怔，黑暗中淡金色的眸光如水，胆怯和不甘，看得人心软。

　　“嗯。”

　　少年别过脸，柔软的发丝蹭着恋人的颈窝。他曾无数次跳上洗漱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无论如何收束舌头，尝试着微笑，但都是那副憨憨傻傻的模样。

　　“我曾经幻想过，如果那时的我，不是一条狗，而是一个人该多好……我会努力成为你的同学，这样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和你并排坐在宽敞的教室里，跟你一起上课，一起吃饭，一起讨论你的实验和课题。”

　　“想跟我做同学？”贺岚好奇。

　　“不止同学……”

　　莫似堇侧过脸，近在咫尺的鼻息温热，眸光却亮了，金灿灿的，有些霸道。

　　我想占据你全部的视线和时间，在她出现之前就填满你感情的空白。就算不能……也绝不让你们在一起！

　　贺岚的笑容渐渐敛去，“我记得你那时就很讨厌她。”

　　莫似堇垂眸沉默。

　　许久。

　　“也不算讨厌吧……”

　　确实算不上讨厌，更多的……是妒忌。

　　妒忌她能站在你身边，能挽着你笑，能跟你去高档餐厅，而我……只能吐着舌头站在不会被驱赶的距离外等着。

　　我坏心眼地抢在她之前跳进你怀里，偷偷撕掉你藏在床头柜的合照，把她留在公寓的衣服全部踩上泥脚印……

　　甚至……想在你们滚床单的时候一口把她咬死……

　　感受到肩头的手臂少了些气力，莫似堇抬手摸了把脸，随即化作成人形态，宽厚的肩膀，在别人看不到的黑暗里揽住贺岚，替他稳住有些虚浮的脚步。

　　“我会救她，也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

　　下意识地害怕，害怕你会难过……

　　“对不起，给了你不好的回忆。”贺岚声音低沉。

　　“你给我的回忆，都很珍贵。”莫似堇连连摇头，“更何况，都已经过去了不是吗~”语气故作轻松。

　　贺岚将头轻靠在莫似堇的肩膀上，真的释怀了吗？

　　莫似堇收紧手臂。

　　世界本就如此……

　　我又凭什么要为难自己呢。

　　知道你心软，我就故意放她重新进入你的视线，在你面前将她的自私彻底剖开，把她从你的世界连根拔除。

　　知道你善良，我故作可怜地闯入你的生活，用最天真最柔软的笑脸引诱你放下戒备。

　　知道你纠结，我自作主张将你拉入一个背离现实的世界，用卑微的姿态逼迫你接受真相……也接受我。

　　过去，确实已经过去。

　　但，释怀？我无法释怀。

　　这一次，不管世界的规则是什么，我不仅要你活着，还要你心里有我……且只有我！

　　贺岚忽然露出笑，无奈摇头，又满眼宠溺，“我的小狗长大了。”抬脸鼻尖正好蹭上莫似堇的下巴。

　　“哥……”莫似堇声音喑哑。

　　轻唤一声后，陡然停住步子，下一刻，曲膝弯腰，“我背你吧。”

　　贺岚愣了愣，眼皮缓缓开合，确实累了。

　　伸臂攀上莫似堇肩膀，环住他的脖子，整个人趴在他宽厚的背上。

　　“小莫，你真好。”贺岚温柔低语，湿热的唇角一下一下轻啄着莫似堇的耳尖，“没能给你独一无二的喜欢，我很惭愧。”

　　莫似堇托着贺岚的腿根将人往上推了推，许久，才轻笑出声。

　　“她没见过晨一吧……你没带她去过鹭楠，应该没有介绍她认识你的家人……”

　　贺岚微怔。

　　“你们没有一起讨论过心理学，没吃过食堂。她从没去组会找过你，你也没有给她热过牛奶，做过三明治……”

　　莫似堇一一细数着，那些只属于他们俩的平凡回忆。

　　“虽然一起去旅过游，却没来过这么远的地方，你们的感情没有神佛的见证……她拥有过你，却……”

　　不曾占有你。

　　“哥……”声音骤然低沉，像是鼓起了全部的勇气，“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我……”

　　我也会有很坏很疯狂的想法……

　　我不在乎你的生活曾经有过别人的印记，因为我会将他们一一覆盖、侵占，无论是你的学业、生活，还是你的朋友、家人……甚至是你身体和灵魂，总有一天，我会用我的方式彻底侵占……

　　贺岚的额间传来毛茸茸的触感，腰侧也被不知何时钻出来的尾巴卷住。

　　此时的小狗不知道，他的坏心思，被恋人听得一清二楚……

　　贺岚轻笑着，掌心捧着莫似堇的脸，指腹摩挲着少年轻启的嘴唇。他从不知道，原来少年对他的渴望远比感受到的要浓烈和疯狂……

　　莫似堇的手臂收紧，小心翼翼地收起犬齿，柔软的舌尖缠着贺岚的指尖。在指尖收回的一刻匆忙追赶着，温热的吻从手背到臂弯，从额头到鼻尖，最后落在微凉的唇角。若不是黑暗，他不敢肆无忌惮地遐想，遐想这个吻可以一路向下，而自己可以就这样俯身，可以不顾一切地将人禁锢在怀里……

　　“小莫，你还有没有什么瞒着我？”

　　贺岚笑着，声音却越发微弱，不停轻拂着莫似堇手臂的指尖也越来越凉。

　　莫似堇慌忙转头，好一会儿，“哥，我们离开这里就去西渡……好不好。”

　　“好。”

　　“看那里的美景……去小吃街上胡吃海塞……”

　　“还要再去一次姻缘庙……”

　　“嗯……”

　　低低絮语，从相恋到耳鬓厮磨，再到想要一同看的湖光山色和未来之景……

　　不知走了多久，始终萦绕在鼻间的血腥味被泥土的气息代替，空气逐渐潮湿，刺耳的撞击声也许久都没有响起。

　　“吱——”

　　很轻，却瞬间引得众人噤声。

　　贺岚轻轻拍了拍莫似堇，示意他放自己下来。

　　双脚落地的同时，莫似堇又化作少年模样，走在最前的无听骤然停下步子。

　　贺岚打开手电，骤然乍亮的光引得众人眯眼，唯有藏策瞠目搜寻着，除了他们十个，再无其他。

　　狭长的空间不知有多高，只有面前望不到尽头的陡坡，似乎在预示着他们即将逃离地底。

　　贺岚，“走吧。”

　　众人继续向前，脚下却逐渐平缓，直至达到某个平衡点……

　　“吱——”

　　又是一声异响。

　　路面开始随着众人的脚步下降，异响也越来越清晰。

　　当微弱的光亮终于照到尽头，众人才愕然发现，发出声响的是一扇门，一扇随着他们走近逐渐开启的门。

　　“我真是服了。”秦放忍不住吐槽，“单向门、双层回廊，上下结构，居然还有个重力机关！到底是什么脑回路能想出这种设计！”

　　孙钊扬，“真是出去的门吗？”

　　齐妲，“不会又是什么意识空间吧……”

　　几个人是真的被坑怕了。

　　无听奋力嗅着，随即眸光一闪，“果然是联通了人防设施。”

　　“人防？那岂不是……”秦放瞬间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无听点点头，“是出口没错。”

　　当踏出门的一刻，空气明显新鲜了不少，虽然四周围还是泥巴墙，但醒目的警示标语几乎瞬间就让人重拾唯物主义信仰。

　　四个大学生欢呼雀跃，其他人却神色各异。

　　一扇门联通了虚幻与现实，也将彻底阻断过去与现在，未来也许什么都不会变，但也许什么都变了……

　　“哥~”

　　莫似堇如释重负，语气也不由得欢快起来，此行的目的有没有达到已经不重要了，只要他们活着出去，一切就都还有转机。

　　“小莫。”贺岚轻唤，步伐在踏出门的一刻停住，“在这里等我。”

　　莫似堇的神色陡然紧绷，“你要干嘛！”

　　贺岚露出笑，下一刻手上径直用力将莫似堇推出门外。

　　“等我。”

　　随着贺岚迅速后撤的脚步，大门轰然落下……

　　突如其来的变故打得众人措手不及。

　　无听率先反应扯住径直往门上撞的莫似堇，“冷静！”

　　莫似堇怒睁着眸子，胸前起伏剧烈。

　　“你哥这么做，一定有他的打算。”零沉声开口。

　　莫似堇闭口不语，手指死死扣进掌心，犬齿刺破嘴唇，鲜血霎时滴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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