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挽回
分局办公室里弥漫着熬夜办案后特有的咖啡因和疲惫混合的气息。城西入室盗窃案的卷宗摊在桌上.
黎清欢的指尖划过一张张现场照片和嫌疑人资料,眼神锐利依旧,只是眼底深处藏着一丝难以驱散的阴霾。
昨晚商场那场撕心裂肺的告别,那句冰冷的“结束吧”,像烙印般刻在她心头,每一次心跳都带来钝痛。她强迫自己将精力集中在案件上,用逻辑和线索填满那被挖空的心房。
“小黎,”
许海川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他靠在门框上,手里拿着车钥匙,
“熬了一宿,眼都红了。走吧,出去吃口热乎的,我请客,犒劳一下咱们黎大队长。”
黎清欢抬起头,下意识地想拒绝。她此刻只想独处,舔舐伤口,或者用更多的工作麻痹自己。她甚至能猜到许海川想说什么——小陈不可能不跟他汇报昨晚那场“事故”。
但看着许海川眼中那熟悉的、带着关切和不容拒绝的熟稔,她最终还是把拒绝的话咽了回去。
她合上卷宗,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嗯,走吧。”
﹉
饭店选在分局附近一家安静的粤菜馆。两人相对而坐,气氛起初有些沉默。
许海川点了几个清淡的菜,又给黎清欢倒了杯热茶。
“城西那个案子,”许海川率先打破沉默,用筷子点了点桌面,
“技术科那边复原的监控,拍到嫌疑人最后消失在老纺织厂那片废弃家属区。那片地形太复杂,跟迷宫似的,摸排难度很大。你觉得,是集中力量地毯式搜索,还是……”
黎清欢端起茶杯,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眼底的情绪。她强迫自己进入工作状态,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静和条理:
“地毯式动静太大,容易打草惊蛇。那片区域监控死角多,但并非全无痕迹。重点查几个关键节点:家属区唯一通往外界的那个小桥洞附近的脚印和丢弃物;挨着河边的那排平房,视野好,方便观察和逃跑;还有……”
“…这几个点,是监控盲区的交汇点,嫌疑人很可能在这些地方短暂停留或更换伪装。让便衣蹲守这几个点,结合外围监控的时间差分析,效率更高。”
许海川认真地听着,不时点头。黎清欢的分析依旧一针见血,逻辑严密,仿佛昨晚那场巨大的情感风暴从未在她身上留下痕迹。
菜陆续上齐,两人默默吃了几口。空气再次陷入一种微妙的沉寂。许海川放下筷子,端起茶杯,目光落在黎清欢低垂的眼睫上,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声音放得很轻:
“那个…清欢,昨晚小陈回来跟我说了。在商场,你跟语婷…好像闹得挺不愉快?”
黎清欢夹菜的动作停滞了一瞬。她缓缓放下筷子,拿起餐巾纸擦了擦嘴角,动作一丝不苟,仿佛在整理自己的情绪。她没有看许海川,目光落在茶杯里漂浮的茶叶上,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一种沉重的分量:
“嗯,决裂了。”
许海川倒吸一口凉气,尽管有心理准备,但亲耳听到黎清欢用如此沉重的词定义她和邓语婷的关系,还是让他心头一震。他看着黎清欢平静外表下那深藏的痛色,深深叹了口气,语气带着难以置信的惋惜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责备:
“清欢…你,你知不知道?”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
“语婷那丫头……她暗恋了你整整七年了,从大学到现在……”
黎清欢握着茶杯的手指猛地收紧,指关节微微泛白。她沉默了几秒,就在许海川以为她不会回答时,她低低地、几乎是自言自语般地吐出两个字:
“知道。”
“你既然知道,那你还……”
许海川的声音透过烟雾传来,带着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
“七年啊…一个女孩子,喜欢另一个女孩子……同性恋?这本身就少数情况的事情,”
“……何况还是我们这种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工作啊。她图什么啊?七年…这得多大勇气,多深的感情才能坚持这么久……”
黎清欢没有立刻反驳许海川对“同性恋”下意识的评判。她只是静静地听着,目光依旧落在茶杯里。直到许海川的烟燃到一半,她才缓缓抬起头,目光平静却异常坚定地看向许海川,声音清晰而沉稳:
“海川,喜欢谁,是男是女,从来都不是问题。感情本身,没有荒谬可言。”
她顿了顿,脑海中闪过邓语婷昨晚泪流满面、控诉她的样子,继续说
“但…重要的是,我昨天从她的话里,看出了她的真心…”
“……”
许海川被她话语里的分量震了一下,弹了弹烟灰,语气缓和了一些
“所以,昨天…是因为小陈那小子?她误会了?”
“哦,对,我昨天也收到她消息了,问小陈是不是你对象,我当时在蹲点,没顾上回她。可能就是误会了,小姑娘家,看到你跟年轻小伙子站一块儿,有点小失落,吃醋了呗?哄哄就好了。”
“不。”
黎清欢几乎是立刻否定了这个轻描淡写的解释。她端起茶杯,却没有喝,只是感受着杯壁传来的温热,眼神深邃而复杂
“她……是彻底死心了。她把她七年的苦,七年的委屈,七年的爱,都摊开在我面前了。”
黎清欢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
“我看得出她是真心的。她真的被我伤透了。”
许海川沉默了,他看着黎清欢脸上那罕见的、清晰的痛苦表情,意识到事情远比他想象的要严重得多。他掐灭了烟,叹了口气: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看这样子,人家姑娘对你……是彻底失望了。心死了,再捂……怕是也捂不热了。”
“我不知道。”
“虽然是如此,但我觉得,伤口会慢慢愈合的,毕竟…她一个这么纯真的女孩子。虽然我不太敢确定有没有这个可能,但时间会冲淡一切。她或许许久之后会走出来了吧……”
许海川看着她,最终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没再说话。——感情的事,局外人永远无法真正理解。
﹉
或许是连日的心神俱疲和饮食不规律,或许是那晚商场冰冷的对峙耗尽了心力,第二天,黎清欢的胃开始隐隐作痛,像有根针在缓慢地搅动。
她本可以随便去分局附近的社区医院开点药,但鬼使神差地,她点开了邓语婷所在的那家复旦医院的挂号小程序。
她不是不经意来的。她是特意来的。
她想看看她。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一眼。看看那个被她亲手推入绝望深渊的人,现在怎么样了……
挂了一个普通的消化内科门诊号。下午,她准时来到医院。
诊室外候诊区坐满了人,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焦虑混合的气息。电子屏幕上跳动着名字。黎清欢安静地坐在角落的长椅上,目光不时扫过诊室紧闭的门。她看到邓语婷的名字后面还有两个待诊号码。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她看着形形色色的病人进去又出来,看着护士忙碌的身影。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邓语婷穿着白大褂的样子……
终于,电子屏上清晰地显示出她的名字和诊室号。
黎清欢的心跳骤然加速。她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却没有立刻推门进去。她站在那扇象征着邓语婷工作领域、此刻也象征着巨大隔阂的门前,犹豫了。
她甚至下意识地理了理自己一丝不苟的警服衬衫领口,仿佛要去面对一场重要的谈判,而不是看一个普通的胃病。
终于,她抬起手,指关节轻轻叩响了门板。
“咚,咚,咚”
里面传来一个声音,冰冷、疏离、带着公式化的简洁,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切断了所有多余的温情:
“进。”
黎清欢的心沉了一下。她推开了门。
诊室里光线明亮,窗明几净。
邓语婷穿着整洁的白大褂,正低头在电脑上敲打着什么。低马尾束得一丝不苟,八字刘海服帖,遮住了部分额头,却遮不住她眼下那依旧明显的乌青和苍白得没有血色的脸颊。
她没有抬头,仿佛进来的只是一个普通的、需要她诊断的器官。
黎清欢反手轻轻关上门,脚步放得很轻,走到诊桌前的椅子旁,却没有立刻坐下。她站在那里,目光复杂地看着邓语婷低垂的侧脸,试图从那冷漠的轮廓里寻找一丝过去的痕迹。
邓语婷终于停下了敲击键盘的手指。她依旧没有抬头,目光停留在电脑屏幕上,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冰冷得像是在宣读判决书:
“有事早奏,无事退朝。我的诊室是用来给人看病、治病的。不是给你在这里说闲话、叙旧的。”
黎清欢看着邓语婷那拒人千里的姿态,那冰冷的语气,清晰地感受到了两人之间那道深不见底的鸿沟。
她暗自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正常,像一个真正来看病的普通病人:
“我……胃不太舒服。有点疼。想问问……有什么药可以缓解一下?”
邓语婷握着鼠标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她终于缓缓地抬起了眼眸。
那目光,冰冷、空洞、没有任何温度,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泉,直直地看向黎清欢。没有惊讶,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那目光便迅速地、像是被烫到一般,重新垂落下去,重新聚焦在电脑屏幕上。
“奥美拉唑肠溶胶囊,一次一粒,一天一次,饭前服用。铝碳酸镁咀嚼片,饭后或者胃痛时嚼服两片。”
黎清欢的心彻底沉到了谷底。她知道邓语婷的脾气,知道她现在有多抗拒自己。这冰冷的、公事公办的态度,比任何激烈的指责都更让她感到绝望。她明白,再多停留一秒,都是对她的打扰和折磨。
“嗯,知道了。”
黎清欢低低地应了一声,她不再试图说什么,也没有坐下,只是默默地转过身,准备离开这个让她窒息的空间。
就在她的手即将触碰到冰冷的门把手时,身后,那个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极其微弱的波动,却清晰地穿透了诊室的寂静:
“过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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