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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奔
姜浮玉屏气,凝神多听了会,那喘息克制挣扎,发出声音的人很难受。
她起身敲门,无人应答。
“罗重衣。”顾不上失礼,她推门闯入,眼眶蓦然红了,“你…”喉咙干哑,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罗重衣半曲腿坐在地上,面色苍白,右手靠术法与剑鞘栓在一起,参商插在地上。墙面有两道剑气刻下的凹痕,桌椅被踹得移了位。
抬头见到她,虚虚笑了笑,不等开口,手剧烈颤动,固执往前去够剑。
直到手腕勒出一圈圈红印,她左手压制住右手,清醒与混沌博弈间,吐字道:“出,去。”
姜浮玉没有理会,半跪下,为她擦去额角的汗珠,低声道:“我不是与旁人不同么?”
她施法为罗重衣疗愈,掌心从丹田移到后脊,也不知有无作用,罗重衣无力吐出一口气,“我会伤你。”
她太害怕再一次失控,阻拦灵力运转,设法困住握剑的手,一个人在房中,至少不会再伤害他人。
“可我…”她顿了顿,“我是剑灵,你未必伤得到我。”
“正因为你是我的剑灵。”罗重衣闭上眼,轻轻摇头,右手忽然用力握住剑鞘,牙关里漏出字,“我若动手,你怕是伤得更重。”
姜浮玉钳制她的右手,“下次莫要瞒我,剑灵之责,在于守护。”
她再次发作,可识海清明,脉象有力,没有中毒受伤迹象,一味灌输灵力无用,姜浮玉找不到症结。
“问题不在身上,难不成在外?”她自言自语,即便昨日查过,万一是屋内有问题呢?
罗重衣愈发痛苦,她顾不得多思考,径直将她抱起,从窗口翻到远离住所的山崖上。
半晌,罗重衣的神色略恢复了些,仍紧咬着牙关,右手勒紧姜浮玉的手腕。
傍晚的风吹拂发丝,鬓角凌乱的长发掠过脸庞,姜浮玉坐下,解开罗重衣右手的束缚,替她抚平伤痕。
罗重衣靠在她怀里,躁动渐平,安静得似乎睡着了。
姜浮玉蹙眉,远远眺望客房,烛光闪过一回,灭了又亮,心中怀疑更盛,真是那处的原因?
做了一场记不清的梦,罗重衣梦醒时,姜浮玉在为她束发,挣扎间头发凌乱散了大半,自己半坐半靠在她支起的腿上。
她和孙堇青都不曾这般亲密过。有回下山她看中一款女子时兴的发型,一口一个好师姐,请她帮忙扎,孙堇青断然拒绝,说成年后,束发描眉,除了师长,只能由心上人做。
想起往事,她耳朵染上一层绯意,局促地坐直身体。姜浮玉手中的两缕发划走,她若无其事捞回来,“你醒了?”
“我自己来。”她低下头,掩下神情的不自然,又觉得自己奇怪,浮玉是剑灵,她何必扭捏。
三两下束完发,她恍然反应过来,抬起双手在眼前晃了晃,“我好了?”
“一出那间房,你便在好转,我怀疑是房间里有什么隐秘阵法,不过还好我不受影响。”或许正因如此,她查不出问题。
“回去,我倒要看看是何作祟。”罗重衣怒道。
转眼往下望,漆黑的崖下灯火通明,背后的山路有数名娣子疾行,“出大事了。”
“驭曦宗来的那位长老,亡故了。”
驭曦宗只一位长老在,朱明。两人心中一震,朱明长老修为深厚,亡故得如此突然,必定不寻常。
娣子们同样惊呼出声,一人低声道:“就在最东边的厢房,听说是灵枢宗罗重衣的房中,现下全宗戒严,师姐让我们暗中寻她。”
“看到她莫要声张,立即传信给伏璃师姐,我们几个加起来都不是她的对手。”
两人的气氛霎时间凝滞,耳边像有金钟震动,砸得她脑袋发晕。罗重衣清楚地听到,朱明死了,死在她房中,她成了凶手。
自己“不知下落”,极有可能畏罪潜逃。
短短一两个时辰,如此巨变,她有些不知所措。
“我要回去找师傅。”罗重衣不愿平白受这天大的冤屈,“这显然是有人嫁祸。”
“不行。”姜浮玉拉住她的手,“能在空山宗杀死一宗长老,你觉得会与空山宗毫无关系吗?你屋内的蹊跷,或许正是其中一环。回去无异于自投罗网,藏在空山宗的人有了机会再下手,除非常长老能将你带回灵枢宗受审。”
她不觉得找常兑能解决眼下困境,下午误伤一事,成见的大山在空山宗娣子心中已拔地而起,常兑再护着罗重衣,怕也护不住了。
“这是…为我设的局。”罗重衣冷静下来,“空山宗里有人要害我。”
“卢荡山。”
卢荡山一案,引她前来空山宗,在住处动手脚,制造她误伤人,种下谣言的种子。
“朱明。”
朱明长老死在她房中,在所有人心中,她就是凶手。
既然她在梦魇时能伤人,同样能杀人。
罗重衣站在山崖上,姜浮玉的话点醒她,先前自责内疚,因为她觉得她有错,无可辩驳,原来一切是场困她的局。
她静静地看着高楼亮起灯,看出乱局里围绕她的纵横。
“杀害朱明长老的凶手,实力在我之上,他不亲自动手杀我,却大费周章来陷害。”
同辈之中,罗重衣数一数二,但时间始终是一条鸿沟。她神色凝重,平日事事顺遂,极少露出这种表情,而现在,她要做出选择,“你说得对。回去证明不了清白,留下来,也只会落入幕后凶手的圈套,我不会遂他的意。”
“你要考虑清楚。”罗重衣不固执己见,本是好事,姜浮玉心中觉得可惜,自由自在的罗重衣,要走的是一条漫漫逃亡路,师长爱护,师妹敬爱,或许都将成追忆。
甚至,她可能因此被逐出宗门。
“想好了,再任性一回。”罗重衣与她对视一眼,脱下了身上象征身份的月白宗袍,往日嫌弃罩在最外面碍事,此刻却有些舍不得。
如果不想连累灵枢宗,她没得选。
一双手落子布局至今,既是陷害,朱明长老或许还会像死在卢荡山的空山宗娣子一样,伪造成死于她剑下。
她留下,再如何解释旁人也只会说她在演戏。
她离开,落下杀人潜逃的罪名,却还有望来日找到证明清白的证据。
“谁都不能让我成为笼中雀。虚名,困不住我。”她提起参商,一双眼睛干净明亮,“你可愿同我冲出新雨山,掀翻这局?”
她心境豁然,姜浮玉弯唇,手放在她的肩上,一字一句道:“我与你同进退。”
夜半,护山阵现出法相,新雨山亮如白昼,两人疾步至不起眼小路,准备从另一侧悄然离开。
“站住,何人闯阵?”一人喝道,手中捏着寸长金针,警惕地盯着她们。
姜浮玉出手打晕她,取出她的通行令牌,“有些事你不愿做,我来。”
她们并未立即往外跑,徘徊在附近,罗重衣未急着走,找了个安全之处传密信给常兑解释缘由,等来一个“躲”字。
她的心里吃了一颗定心丸,再无顾虑。
此后出奇顺利,她们没再受到阻挠,成功离开新雨山,出了青州地界,再往西走,就是卢荡山。
“接下来去卢荡山?”
一切起因在卢荡山,姜浮玉有此一问不奇怪。但其他人同样知道这点,可能已有所准备。
罗重衣问:“伏蝉还活着,你能探知到她的气息吗?”
姜浮玉忘了伏蝉这一环。她眉心紧锁,“人的气不似剑这类死物,时有波动,倘若有人施法掩盖,再难追踪到。我只能尽力一试。”
她打开地图,“从卢荡山往东去往空山宗,南下去往灵枢宗。我若是她我会往东逃,离宗门越近,同门越多。”
姜浮玉认真回忆,她们从空山宗一路出来,途中她没有感知到一点伏蝉的气息。
剩下三个方向,北上,南下,或者继续往西。罗重衣不愿牵扯灵枢宗,往西或有空山宗伏击,她沉默片刻,“北上,我们去垒州。”
姜浮玉听她的话,隐匿气息向北而行。
星夜,她们选在一处无名小城落脚。城门大开,城墙上守卫寥寥无几,入城只见家家不闭户,街头往来气氛热闹。
“好一座民风淳朴的边城。”罗重衣赞完,又疑道:“只是守卫未免太少,倘若有人或妖物来犯,能及时拦住吗?”
“许是附近无妖物,或是有厉害的修士坐镇城中。”
街角小贩吆喝,“消难面具嘞,旱魃吃人,戴上后旱魃不敢找上你,三十文一个,五十文两个。”
确实看到不少人或腰间挂着面具,或脸上戴面具,颜色形态不一,罗重衣惊讶的是,丹水城有关旱魃的事迹这么快传开了。
姜浮玉在面具架前停下,身后可能有追兵,她们两人长得太过惹眼,需要面具遮挡。
她在满木架的银色面具中,取下一张银色面具,罗重衣看了眼,摘下旁边的黑金獠牙面具,姜浮玉不解,问她为何会选它。
“相由心生,你看这獠牙与我修士的身份毫不相干,旁人联想不到一块去。还有,上次在丹水城我记得你不是说喜欢黑色的么?”
她戴上面具,露出不到半张脸,佯装凶恶的模样,路过孩童看到,往后退畏惧地避开。
姜浮玉换了个相像的面具按在脸上,正好挡住上扬的嘴角。
旁边就是酒肆,人走得差不多,小二在收拾桌椅,罗重衣朝柜台上放了块银锭,抱臂倚在柜前,“掌柜,咱们城内夜不闭户,夜半不见巡卫,想必民风淳朴,人人守德。”
掌柜盈盈一笑,“我这开在城门口的酒肆,没少遇上打听的过路人。姑娘都夸我们这民风淳朴,怎能收你的钱?”
“两位姑娘请坐。”她将银锭推回去,热情地将这座无名小城的过往道来。
此城地处垒州边境,往来商旅路过,时常在此歇脚,久而久之有了这座城。
城内有本分谋生的老实人,有鸡鸣狗盗之徒,也藏有杀人放火之辈,加之没有哪个门派接手治理,城中风气算不上好。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那群常欺男霸女的人接连失踪,我们都说祸害百姓的人被山神抓走了。有些人不信邪,结果也失踪了,不过半年,无人敢在城中为祸。再后来,驭曦宗下面一个小宗门接管,城内才有了今日的繁华。”
驭曦宗名声不及其他两宗,就是因为附属的门派参次不齐。罗重衣小声道:“还算干了件好事。”
姜浮玉问:“那些人失踪去哪里了,没家人寻过吗?”
“都是些经常小偷小摸,他们失踪的,家里人四处寻过。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嗐,左右城里人盼着他们走,谁会当回事。”
掌柜顺手倒了三杯酒。
罗重衣边听边喝,姜浮玉轻轻抿了一口。
“听说附近其他好几个城和我们一样,山神显灵,惩治恶人,不过也有例外。”她指了指对面,摇摇头,“之前在这卖包子,现在搬走了。可怜呐,老人家就一个女儿,嫁出去没到一年,人失踪了,找遍了周边都没找到人。”
“她们就传,是不是山神除恶时看上了她家女儿,收去做山神夫人了。”
姜浮玉眉心一皱,骗术拙劣,她们竟也会信。
罗重衣放下酒杯,“山神,在哪?”
“山神,自然在——山里。”她手绕了一圈,指向远处连绵的十万大山。
姜浮玉侧头,只听得“咚”的一声,罗重衣头倒在桌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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