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地尽黄昏

　　沈书璟的意识从方予的回忆中脱离，一时间，多种情感涌在心口，令他缓不过来。
　　仔细回忆君颜的容貌，沈书璟惊出一身冷汗。
　　他虽然从出生起就没见过自己的生母，但他见过夏顷芫的画像，君颜和夏顷芫太像了，虽然性格截然相反，可外貌真的太神似了。
　　双华仙君为何要按照夏顷芫的模样来创造君颜，她们之间能有什么关系？
　　不等沈书璟细想，面前竖着的一柄长剑就吸引了他剩余的注意力。长剑周遭散发着红光，向外扩散着源源不断的灵力。
　　剑身宽大厚重，剑柄部分雕刻着不明的纹路，剑气如丝如缕的向外散发，孤独而坚韧，具有强的穿透力。威力与柔情并存，令人心生畏惧却又不禁陶醉。
　　“这才是真正的赤华剑。”沈书璟慢慢靠近它，握住剑柄，霎时，一道白光将他包裹住，卷进了新的地方。
　　“怎么又来。”沈书璟刚走完方予的过去，又被措不及防的拉入一个新空间，不禁埋怨起来。
　　入目的是一个面目狰狞的女子，被毁了容，脸上凝固的血迹已经变黑，错乱的红线覆盖在脖颈以上，显然是被人做成了活傀儡。
　　沈书璟被这一景象吓到了，正疑惑她是谁，却突然愣在原地，浑身发寒，心跳几乎停止，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她……她是……
　　不给沈书璟惊慌的机会，眼前的画面迅速切换。
　　他这次看到了江寒歇斯底里的在喊江昉，江昉在空中被天雷一下又一下的劈中，江寒被隔离开，无法靠近江昉。
　　沈书璟只能看到画面，听不到江寒在说什么，但想想也能知道，肯定是在喊“哥”。
　　本想细究到底发生了什么，思绪却被重新被牵走，眼前之人是一个孤独落寞的背影，身后背着一把剑匣，让沈书璟觉得他很熟悉，却又一时无法想起是谁。
　　面前的画面突然全部消失，方予向他缓缓走来。
　　“方予？”沈书璟觉得眼前的方予隐隐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这和方予回忆中的那个他不同。
　　“去拔剑吧，他认可了你，你是剑灵要等的赤华宿主。”
　　“赤华剑竟然肯认可我？”
　　“赤子之心，怀济苍生，怎不配执赤华？”
　　沈书璟想到了不久前的情景，问道：“方才我看到的那三个画面是什么？”
　　“你确定要知道吗？”
　　“确定。”沈书璟脱口而出，答的毫不犹豫。
　　方予解释道：“你所看到的，未来都会经历。”
　　“它们是未来会发生的事？不可能，未来的一切都在改变，没有人能看到未来。”
　　“我本不该告诉你这些，既然说了，信不信由你。”
　　沈书璟又问道：“刚到此处时，你对我下的都是杀招，是想考验我，还是真的想杀我？”
　　“没想过害你性命，只是试探你有没有能力执赤华。”
　　“万一误杀了怎么办？”
　　“不会，我会注意留你一命，只是你可能会废。”
　　沈书璟忍不住翻白眼：“说得轻巧，要真是废了，那我得崩溃。”
　　方予逐渐不耐烦：“还有没有什么问题，问完了就出去拔剑。”
　　“剑灵选我是一回事，你为什么会选我做赤华的主人，是因为我娘是风华剑宿主吗？”
　　“因为我从第一眼看到你就知道，你和我一样，注定孤身一人。”
　　沈书璟眼眸微闪，嘴角勾勒出一抹温和的笑：“最后一个问题，你是君颜对吗？”
　　“方予”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瞬间又了然，点头道：“是。”
　　沈书璟之前对“方予”所有的疑惑都得到了答案：“所以我看到的一切，不是方予的回忆，而是你的。可回忆中融剑的明明是你，为何现在消失的是方予？”
　　“他没有消失，是我占用了他的身体。融剑后，我本以为我会消失，却在方予体身内重新苏醒。那时我才真正明白融剑的含义，只有灵木和剑灵合二为一，才能彻底唤醒赤华。但我和方予不能同时存在，我们二人，今生无法再相见。”
　　沈书璟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沉思片刻，又道：“不管怎么说，只要你们都还活着，那结果就不算坏。”
　　“你该走了。”
　　不等沈书璟反应，君颜便把他送回了拔赤华剑的地方。
　　握住剑柄的手仍在拔剑，沈书璟闭目后，神识感受赤华剑的气息，吸纳它强大的灵力，与赤华剑灵力相融。
　　赤华剑被挥动时随着狂风呼啸，沈书璟劈开这个幻境，真正成为赤华的主人：“我将用这把赤华，守住心中的正义，世间的光明，永不向黑暗妥协。”
　　至于君颜提到的未来之景，沈书璟根本没有放在心上，未来这种东西，生来就是未知的，任何时候都看不完整。
　　一出幻境，沈书璟便看到了强撑的许淮谙，许淮谙身上又多了几处伤，除了江邺暂时昏迷外，其他人仍旧都在幻境中。
　　赤华剑一出，便压制住了娑罗红蔓，红蔓尽数退去，许淮谙终于得以放松。
　　“你上哪去了，那个剑灵呢，这个剑就是赤华？”许淮谙累的靠在树上，不停追问沈书璟。
　　沈书璟边给他疗伤边答道：“刚才进了一个小幻境，剑灵已经认可我了，这便是赤华。”
　　“不愧是双华仙君的成名之作，一看就很与众不同，快让我感受一下。”
　　沈书璟把剑递给许淮谙，许淮谙刚一碰到就立马缩回了手：“这剑怎么还咬人呐。”
　　许淮谙碰剑的手被灼出一道红痕：“还好我撤的快。”
　　沈书璟召回赤华：“灵剑应该对除主人之外的人排斥。”接着又扫了眼结界，问道：“他们还没有出幻境的迹象吗？”
　　“一个都没有，时间已经过去许久，也不知道他们在里面发生了什么。”
　　沈书璟帮许淮谙疗伤完毕，也靠树坐下，与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江昉入了江寒幻境，站在雾中，看不清周围的一切。
　　“江寒，你在哪？”江昉心跳越来越快，幻境中的环境大抵就是入幻者的心境，如果江寒的心境被雾气萦绕，那就很难找到他。
　　“哥哥，我藏好了，你快点来找我。”一道童声传入江昉的耳朵，那是江寒幼年时的声音。
　　映入眼帘的是奔跑的两个孩子，江寒被抓住之后明显不服气：“又是我输了，你为什么每次都能找到我。”
　　小江昉忍不住发笑：“你藏好之后总是会大声的告诉我，这样不就暴露位置了么。”
　　“这次我来找你，一定可以找到。”
　　江昉藏好后一直不出声，江寒找了很多地方都没有找到，最后实在不愿再找，靠在后院的假山上休息，不料此时江昉突然出现在假山后面，吓得江寒猛地惊起。
　　“哥，你又这样，我不和你玩了。”
　　“好好好，别气了弟弟，下次不逗你了。”
　　“你上次也这样说。”
　　江昉知道江寒心里窝火，哄他道：“你最喜欢的那只纸鸢我修好了，不去看看吗？”
　　江寒本就没有真的生气，听到纸鸢二字瞬间来了精神，又傲娇道：“看在你诚心的份上，我就勉强原谅你吧。”
　　幼年的江昉拉起江寒的手，二人跑向远处，逐渐消失在江昉的视线中。
　　不知不觉间，江昉的眼睛起了水雾，但很快被他强忍了回去。
　　眼前之景迅速变换，愁眉苦脸的小江寒把头埋在书里，苦恼不已。江昉推门进来，江寒看到是江昉，脸色好了一些。
　　“哥，今天我又被老先生罚了，这东西怎么这么难背，我不学了。”
　　“其实你理解了意思很好背，来，我教你……”
　　幻境中的江昉慢慢走近背书的小江寒，却在碰到他时被迷了眼，小江寒变成碎末彻底消失。
　　七岁的江寒被下人拖拽着关进了后院，后院除他之外的并无多余一人，江寒额头上冒着冷汗，拼命拍打那扇结实的木门：“放我出去，我不是灾星，有没有人，快放我出去啊，我要找我哥，他一定信我。”
　　回应他的是踹门声和下人的呵斥：“大公子怕被你克死，巴不得离你远远的，怎么可能再见你。”
　　江寒不由得打了个冷颤，后退几步，踉跄不稳，眼中充满了恐惧和无助：“你胡说，我哥不会丢下我，他肯定会来找我。”
　　江寒虽然嘴上这样说，但心里已经还是害怕。
　　如果他说的是真的怎么办，江昉会不会怕我，他肯定想离我远点，他不会来找我了。
　　这个念头很快被新的想法斩断。
　　不会的，我哥不是这样的人，他一定会相信我，一定会来找我。
　　江昉闭目，不忍再看幻境中的景象，他当然知道这件事的结果，江严以江寒的性命为要挟，让他与江寒不再相见。
　　江寒没等到江昉来找到，逐渐相信了传言，下人们也对他百般折辱，他七岁以后的人生，发生了翻天地覆的变化。
　　“晦气玩意，连喂狗的馒头都偷，真是找死。”
　　“江家人视他如瘟疫，死了也不会管，把他丢到湖里。”几个脏污不堪的乞丐围住江寒，对他拳打脚踢。
　　湖面的一层薄冰刚刚融化，湖水还刺骨的冷，江寒从后院逃出来，被那几个街头乞丐拖到了湖边。
　　明明自己也置身漩涡，却还要把疾苦转到别人身上，或许每一个阶段都有好人，但坏人也不少。
　　“放开，你们别碰我。”江寒尽全力挣扎，却被乞丐死死按住。
　　几人把他拖到湖边，狠狠踹了下去，江寒慢慢往下沉，已经感觉不到身体的冰冷。
　　死亡的气息笼罩住江寒，只剩深深的绝望。
　　就这样死了也还，总比被雷劈死强，以后的苦难折磨，也不用再经历了。
　　虽然坏人不少，但好人更多，邪不压正才是王道。
　　一个青色的身影紧随其后，跳入水中，游向沉入湖底的江寒，拼尽全力将他救了出去。
　　青衣男子紧紧抱住怀中的江寒，全身不受控制颤抖。
　　江寒浑身上下都透露出一股死亡的气息，抱住他的人第一反应是恐惧。
　　“醒醒，江寒，醒醒。”
　　江寒紧紧蜷缩着瘦削的身体，发出剧烈的咳嗽声，全身不断颤抖，面容苍白，感受着死亡的威胁。
　　眼前之景如同隔着一层薄雾，看不真切，青衣人的脸越来越模糊，江寒不知道他是谁，耳边传来的声音也变得迷糊，仿佛被一层厚厚的棉絮所隔绝。
　　青衣人救下江寒之后，把他送了回去，喂他喝了姜汤驱寒，直至江寒不再发烧才离开。
　　从始至终，江寒都没有看清他的脸。
　　幻境中的江昉看着江寒回忆中的一切，一直不语，他不敢再跑过去触摸，他怕江寒再一次消失在他面前，但他心里又清楚，他来这里的目的，是带江寒离开。
　　江昉的手指微微颤抖，还是触上了江寒，指尖与江寒相碰的那一瞬，江寒又化作了碎末消失。
　　江昉来不及思索，被江寒的声音吸引过去。
　　江寒居高临下，凝视着跪在他面前的江严：“江严，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吗，不过是旁人的几句话，你就把我关起来任人欺辱了十年，整整十年，那可是整整十年！”
　　江严匍匐在他脚边，低头道歉：“寒儿，对不起。”
　　“我所受十年之苦，凭什么你轻飘飘的一句道歉就能揭过。”
　　“那你想怎样，爹以死谢罪，可以消除你心中的怨恨吗？”
　　江昉靠近江寒的那刻，江严消失了，但江昉实实在在抓住了江寒的手腕。
　　“江寒，快跟我走。”江昉沉浸在到了江寒的喜悦中，没有注意到江寒的瞳孔变红，被心魔所控。
　　江寒挣脱开，他身上的怨气化作了一把黑气浸染的匕首，他依旧把眼前的人看做了江严，毫不犹豫的将匕首刺入了江昉体内。
　　江昉惊愕一瞬，随即忍着剧痛，迅速念了清灵咒，试图把江寒唤醒。
　　“江寒你看看我，我是江昉，不是江严！”江昉努力让江寒与他对视。
　　似是不过瘾，江寒听到江昉的话之后不仅没有恢复神智，反而又捅了他一刀。
　　江昉用咒法打散了怨气化成的刀，躲过这一下，接着又强行掰过来江寒的脑袋与他对视：“江寒，我是你哥！”
　　江寒愣了一瞬，瞳孔的颜色依旧没有变回来，他看向江昉，嘴角噙着一抹邪笑：“哥，你陪我一起死吧。”
　　被江昉打散的黑气又萦绕在江寒周围，怨气凝聚出一个新的匕首，江寒毫不犹豫刺了进去。
　　江昉痛叫一声，被捅的措不及防，吐出一口血沫：“江寒，你睁眼看看我到底是谁。”清灵咒打在江寒身上，江寒眼中的猩红渐渐褪去，嘴里念叨着：“哥……”似是恢复了一丝神智，晕死在江昉怀里。
　　江昉松了口气，不管怎么说，人总算安全找到了。
　　本以为能消停一会，没想到娑罗红蔓从四面八方袭来，江昉不得已暂时设结界护住江寒，独自迎战。
　　江寒意识涣散，眼前的一切都显得朦胧而遥远，离自己远去的那人的背影如此熟悉，渐渐与记忆中那个青衣人重叠。
　　“江昉……江昉……哥，你别丢下我，你别不要我，别走，你是不是真的很讨厌我，怕我克死你……”
　　江昉耗尽灵力才解决完幻境中的娑罗红蔓，他带江寒离开幻境时满身伤痕，遍布红色血迹，已经看不出衣服原本的颜色。
　　江寒出幻境之后没有像江邺那样昏迷，而是与江昉同时醒来，他看到江昉第一眼便脱口而出：“滚。”
　　江昉探查江寒伤势的手定格在空中：“什么？”
　　江寒又重复了一遍：“滚，我让你滚。”
　　江昉苦笑起来，语气带着几分决绝：“好啊，我滚。”
　　沈书璟和许淮谙听到动静，第一时间赶来，一眼便看到了江昉的血衣和伤口，沈书璟立马准备给他疗伤：“怎么会受这么多伤，你遇到什么了？”
　　江寒这才注意到江昉身上的伤和血，同样问道：“你怎么受这么重的伤？”
　　江昉忍着剧痛答了三个字：“你说呢？”
　　江寒指了下自己，心中疑惑：“因为我？”
　　江昉已经没有力气再回答他了，转身离去，却已经意识模糊，喷出一口血，重重摔在地上，还好这次的江寒接住了他。
　　江寒急着问沈书璟：“他怎么回事？”
　　沈书璟无语的瞪着他：“你问我，我怎么知道你们在里面发生了什么？他这样只能是在幻境里受伤带出来的，你不知道才奇怪。”
　　江寒想到江昉在幻境中离开时的身影，确实在发抖，但他很快就掐灭了这个想法。
　　肯定是他自己想走，然后没走出去，还被攻击了。
　　江寒越发笃定江昉就是丢下了他，连他自己都未察觉，他现在也在害怕的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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