嘻嘻和不嘻嘻

　　“学习基础课程的三年，进行科研训练的两年，进行职业科学家学习的第一年，你一直是名校才子。”

　　“人们说话不是喜欢用虽然但是吗？但我要说但是虽然。”

　　“但是虽然，你才二十岁，我希望你能清楚地意识到两件事。”

　　“一，保送进少年班的不止你一个人。”

　　“二，本硕博连读的也不止你一个人。”

　　主任站在走廊，严肃训斥多次旷课跑来完成科研任务的余清延。

　　这才早上九点过一点，大伙全在专注自己的课题，最多就听一耳朵，没人幸灾乐祸或报以同情。
　　眼看步入十月，开学都一个月了，人人火烧屁股自顾不暇，谁还有心思去管谁被训了。
　　哪怕现在这栋楼再来新人，也没人再会投以热情了。

　　“就因为你还是没意识到我说的这两件事，所以你才会中圈套，被陷害！”

　　“我现在站在这里，而不是把你带去办公室关上门再训你，就是为了让你意识到这两件事！也为了让这里听了流言蜚语，污蔑你的人听清楚真相！”

　　“哪怕你没意识到我说的这两件事，中了圈套，被陷害，但你的才华，你的才能，你的能力，还是能够让你获奖。”

　　“所以哪怕到了现在，此时此刻，站在这里的你，依然是名校才子。”

　　“孩子啊孩子，现在来了这里，你更要沉下心才对啊！你怎么能在人生路上摔倒过一次，还是不知道低头看路啊？！”

　　主任脸上带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极其浓烈。

　　玉不琢不成器。
　　恨铁不成钢。

　　一段沉默后，主任才将双眼隐隐泛红的情绪压下去，重新抬头盯着比他高半个头的孩子。

　　“满教室就坐你一个博士咋啦，就得上课！要进行课程的补充！”

　　“和硕士一起上课咋了，还有本科生呢！满教室坐你一个博士，那是因为课程和你的方向有关，是让你去捡那些你缺少的碎片，跟谁上那门课有什么关系！”

　　“你们都是年轻人，紧跟网络时事，难道不知道现在咱中国工匠的手搓技术有多厉害？不说网络，咱就说电视新闻里，面条机制造厂涉嫌违法造三无飞机还售卖，这是什么？是从入门到入狱！”

　　“我说这些是为了什么？我是为了告诉你们，无论哪种技术，只要有人带入门，总有比在大学里相关专业大学生学习速度快的！”

　　“你们呢！两样全占，在相关专业学习，还有你们马教授那样的人带！”

　　“俗话说理论和现实的差距，你们从课本学到理论，学不到的现实有马教授给你们指导，你们不光不知道把握，还一天天连自己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都不知道！”

　　“你们将来出去，无论到了哪，都是国家的人才精英，是要为国家建设添砖加瓦的！”

　　“投简历，面试官提出一个课本上没学到的现实，就有可能让你们错失offer。”

　　“入职研究院，一个没补充而缺少的碎片，就有可能让你们卡脖子。”

　　“现在鞭策你们，督促你们，抓紧你们，难道是在害你们吗？！我一天天为啥不去逮着这栋楼里的别人骂，就一天天搁三楼抓你们？！”

　　主任疑似骂缺氧了，扶了扶脑门，语气被迫缓和下来：“老爷子全国各地跑，把你们聚集到这里，培养出一个小组不容易，那么大岁数了每天就睡几个小时？你们呢？一整天下来连窝都不用挪，有精力玩手机没时间制定出一份作息计划去上个短课？”

　　易阳见缝插针去办公室外，扶住主任说：“主任，您别生气了，进来坐着，我给您倒杯水，最近天冷干燥，看您嘴都起皮了。”

　　主任长叹一口气，沉默几秒，对余清延摆摆手，让他赶紧滚蛋，回自己办公室。

　　岑砚今天刚恢复“有学上”，万万是不敢喘气的，在工位上努力地把自己融入师兄们的忙碌中。

　　融入过程中，还要塞一片雪人形状饼干进嘴里。

　　不知道慕逸是怎么解决的，但既然没人提他也不会上赶着一探究竟，但要吃一片视如己出的饼干才能安慰十七年来第一次亲临教职工训诫现场的幼小心灵。

　　从当初在研究院听到基础两个字，到如今一点点领悟这两个字，再到现在听了主任那些苦口婆心的训诫，岑砚忽然感觉自己一年后似乎能做到带着打好的基础从这里离开。

　　这里的氛围虽然不适合从小就习惯自学的他，但能够起到鞭策的作用。

　　主任喝了水就叹着气走了，办公室里好一阵才传出蚊子般的说话声。

　　可见这次的训诫让大伙都“福至心灵”了，让每个“你们”都被主任挥鞭甩出的鞭风抽了一下。

　　快到午饭时间，大家才慢慢变为正常音量，岑砚旁边的慕逸始终在忙碌，顾永刚倒是后仰椅背对他说：“卷毛小学弟，没吓到吧？”

　　“啊？”岑砚愣了下，很快反应过来：“哦哦，你说主任？呃，说实话，有点，我这辈子第一次见到老师这样程度的训人呢。”

　　“哈哈，看来咱卷毛小学弟是乖学生啊！”对面工位的师兄笑道。

　　旁边的咂舌：“这还用看来？这不是一眼就能看出来吗？咱卷毛小学弟那么乖。”

　　岑砚从小被人夸乖到大，但除了慕逸以外都是长辈，像是爷爷，到现在的王阿姨，听到师兄这么夸有一点点做不出反应导致的瑟缩，他缩了下脖子，很快笑嘻嘻道：“谢谢师兄夸我。”

　　师兄愣了一愣，看上去被搞得不会了：“……嗐，谢啥，怎么这么乖，真是的。”

　　岑砚旁边的慕逸动作是在忙碌，但露出了与忙碌不相关的表情。

　　他薄唇紧紧闭着，有一瞬间抿成直线，又很轻地张了张，又变回了紧紧闭着。

　　不想岑砚对别人那样笑，不想岑砚对别人那样说话。

　　就像十四岁的他拥有第一个朋友那样，把这个“第一个”当成唯一的，属于他的，一直的。

　　岑砚叫很多人哥哥，他不想岑砚对别人那样，然后岑砚只叫他一个人哥哥，直到现在依旧。

　　长大途中许许多多的时刻，其实慕逸心里都是拥有基于岑砚的心理活动，只是没人知道，也没人能知道而已。

　　外看他总在沉默，学习，甚至是岑砚眼里的躲。

　　·

　　明天放国庆假，岑砚一下就想起双休日被剥夺的事，等着师兄们通知噩耗。

　　国庆假期学校应该人也不少，毕竟没几个上赶着煎熬高峰期旅游的学生，最多也就在本地逛一逛，午饭时食堂里也都是在讨论国庆假期。

　　结果下午饭点到了都没人通知噩耗。

　　岑砚开心得很，刚抱着饼干袋起身，就被人按着坐下——

　　02办小组长来找易阳，结果一进办公室就见一众苦大仇深中，独一个喜笑颜开的卷毛小学弟。

　　02小组长按下岑砚，先来了个长叹，这才徐徐道来：“小学弟啊，师兄跟你讲，学生跟学生是不同的，有的学生学成牲口，有的学生连任务都没有，而师门与师门也是不同的，有的师门不光抓着你法定节假日不放假，还要集体开会，再挨个单独谈话，有的师门连周六周日都不会去打扰学生。”

　　岑砚如他所想，反应很快，稍微一提点就反应过来了，眼睛瞪得贼拉大。

　　“但是！”02办小组长及时安抚：”给发国家节假日补贴啊，师门为了长远考虑，会给咱牲口补充养分。”

　　嘴唇颤了几下，岑砚使劲撅起了嘴。

　　原本打算国庆去找尤里玩的，这下连国家节假日都被剥夺，哪还有机会啊。

　　02办小组长看他这副可爱模样心痒痒，没忍住在嘟起的嘴唇上捏了捏，起身朝易阳的工位走，“嗐，没事没事，不是还有春节么，春节放假，一次性给你放十四天！怎么样？是不是很感动？”

　　“……”岑砚听得眼睛又大了一圈。

　　并不知道有什么好感动的，难不成还得感激涕零？

　　伤心欲绝的人，独自疗伤了半晌，转头看着身旁的慰藉。

　　“哥，我好伤心，”他挪过去，趴在慕逸的胳膊上，又头一偏枕上去，呆呆地看着慕逸的电脑屏幕，说：“幸好我们在一起，不然我会坚持不下去的。”

　　慕逸一整天的忙碌动作终于停了。他静止了一会儿，很轻地点了下头，还给出回应：“……我也是。”

　　坐到易阳工位桌上的02办小组长原本还在关怀地朝岑砚瞅，结果看得一愣。

　　02办小组长眼睛快速眨了几下，突然回头看了看面前一手在键盘上打字一手使劲扒拉他腿的易阳。

　　02办小组长也学岑砚那样，下桌转身趴在易阳胳膊上，张口就道：“老伴，我们明天请假出去玩一天吧？”

　　结果被易阳一肘子拐得差点当场献出一侧腰子。

　　“傻逼，”易阳皱着眉把他从地上拽起来往办公室外走，“吃饭去，劳资饿了。”

　　随着两人份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办公室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慕逸和紧贴着他的岑砚。

　　“去吃饭吧。”慕逸弯手轻拨了几下卷毛脑袋上的一撮呆毛。

　　呆毛不愧是呆毛，又呆又倔强，拨弄了几下还是呆毛。

　　慕逸唇角边的梨涡一闪即逝。岑砚抬起头望着他，问道：“吃完了你会带我去球场，教我打篮球吗？”

　　岑砚的眼睛无论过去还是现在，都带给人一种非常吸睛的观感。

　　他虹膜偏灰，小时候虹膜占比很大，处于无表情状态时，因为冷峻感眼睛会显得无神，甚至让人觉得他有些难过，而一旦笑起来就会显得很纯真，眼睛非常闪亮。

　　如今十七岁的岑砚，面部轮廓已不再稚嫩，拥有雕刻而成般的精致五官，那双深邃如钻的眼睛，神秘而梦幻，带着一丝说不清的诱惑与魅力，为他直接性突显出了清冷高贵的气质。

　　其实比起瞪人，在他面部放松，无表情看人时，给人传递出的情绪反而更加直接和强烈。

　　慕逸垂眼和他对视，并未回答，而是说：“把你手机给我看。”

　　岑砚愣了下，哦哦一声，回头去自己桌上拿来手机。

　　慕逸把手机接到手里，解锁屏幕点击起来。

　　岑砚悄咪咪地瞅着，见他点进联系人黑名单，然后就不动了，像是在等待什么。

　　“……”岑砚莫名缩了下脖子，嘴唇瘪了瘪，还是说出来了：“我把他放出来过，我和他打了通电话，确定了他是不是本人，然后聊了一通，拒绝了他的邀请。尤里当时也在的，你可以问他！”

　　慕逸薄薄的眼皮垂着。

　　片刻，他按灭屏幕，把手机放到岑砚手里，偏过脸和他对视：“不乖。”

　　岑砚听得眼睛蹦蹬就睁大了。

　　不乖。
　　史无前例，从未听过，第一次。

　　岑砚心里慌起来。

　　不知道做出什么反应，也不知道怎么想办法，因为从小到大还从未有人说过他不乖，不止是慕逸。

　　就连他窝里横那段日子，都从来没听过。

　　“那……那我道歉有用吗哥？”半晌，他虚虚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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