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虚此行

　　阴湿林地仿佛在摇晃，树妖的身形巨硕，枝条如臂般缠绕着一个人，细枝蠕动成了一张怪脸。吸收天地精华所成妖物，与林中树木根脉相连。

　　树妖早已察觉众人，下一刻，巨枝破空抽了过来。于云间本想唤火，可念及身在林间，只得抽出天行城所赐的玉剑，腾空而起。

　　“如此巨妖，若燃起大火必会殃及整片山林。有了！”他凌空俯瞰，将妖物尽收眼底，并指念诀，“天行，百剑，天行伫，百剑发！”脚下的玉剑霎时分出上百个虚影，直直飞向树妖。

　　妖物察觉到剑影的危险，没来得及遁逃，景幽佳便唤出了蛇骨剑。双瞳转碧，蛇骨剑应声化蟒倏然延伸，如灵蛇般缠绕住树妖，令其动弹不得。百道剑影纷至沓来，树妖吃痛地松开了爪中的人。

　　于云间御剑接住了坠落的身影，定睛一看觉得眼熟，这不正是曾在村中窥视他们的那个孩童？白莫恩瞥了眼孩童，时机已至。他淡然施术，身后幻化出一双虚幻的羽翼，凌空而起。

　　右手并指如刀，凌空斩落——电光石火间，未等众人反应，树妖已被一分为二。黑色的妖气升腾消散，干脆利落。

　　“啊！”于云间怀中的孩童失声惊叫。他从来都没有见过这般场景，虽无血腥，但困扰村落半载的妖物，居然如此轻易灰飞烟灭了。

　　不止年幼的孩童，连景幽佳与于云间都不可置信。此人的实力，究竟深不可测到什么地步？白莫恩背后的虚影羽翼消散，懒散地落了地。他转身凝视着景幽佳，片刻后，树妖消散处凝聚出了一枚深绿妖丹。

　　“景幽佳，你去服下它。”

　　景幽佳身形一僵。服食妖丹？她自然知晓此为何物。若妖物凭天地灵气修炼而成，死后可能凝出妖丹，服之可大增灵力、妖力或法力。白莫恩既有独力的诛妖之能，带她前来的目的，恐怕就是为了让她服食妖丹。那他带于云间同来目的何在？让她服丹又所图为何？

　　于云间也满腹疑窦，但送到眼前的机缘岂能错过？他取过妖丹递给景幽佳：“他让你吃，你就吃吧。我记得这可是好东西，快快快！”

　　在二人的注视下，景幽佳迟疑地吞服妖丹，只觉得满口苦涩。见她服下了妖丹，白莫恩一把拎过旁观的孩童，直言不讳：“你知道它的巢穴所在，是吧？”

　　于云间低头看着无措的孩童，他记得初入村子时，就明显感觉有一道目光紧锁他们，直到进入了张婶家才消失。而方才在寻找树妖期间，那道目光又黏上他们了。

　　“我……我知道。”孩童嗫嚅道，“以我偷着跟踪过它，它带着一个人就跑到一棵树旁，然后消失了。”

　　于云间俯身问道：“小孩儿，你真知道啊？那棵树在哪儿呢？”

　　“在那边。”孩童指向林深处。

　　幽暗的林间惊起了数只乌鸦，一株幼苗孤零零地生长在绿地上。于云间一眼就看破了其中玄机。他伸手触碰，幼苗骤然拔地而起，化成参天巨树。树根下现出一个巨大的深坑，三人对视一眼，齐齐跃入。

　　坑道由树根盘结而成，等他们滑至底端后，四周漆黑如墨。于云间燃起火焰照亮，眼前的景象却让他们倒吸凉气。十余具骸骨整齐排列着，壁上刻满了思乡之言与抓挠的血痕。

　　他瞬间熄灭火光，在黑暗中沉声说道：“我们走。”

　　“别啊，来都来了。”白莫恩拦住去路，“你确定不再看看？好像有宝物呢。”

　　于云间迟疑：“宝物？”

　　“你焚化骸骨试试？”白莫恩说完，于云间都不为所动，他又道，“让逝者的遗骨长留此地，才是最大不敬。难道你要亲口告诉那些老人，他们的孩子都已经死了？”

　　于云间不信这番说辞：“你究竟想干什么？”

　　白莫恩仰首半响，忽道：“莫再耽搁了，天色将晚，万一师尊发现我们失踪……”

　　于云间一惊：“你不是说，是师尊告诉你这里有妖的？什么叫万一发现我们失踪？你骗我们？！”

　　白莫恩一脸无辜：“事出突然啊，也来不及禀报吧？而且还不是怪你们？你们不会信我的啊……所以这火，你放是不放呢？”

　　于云间并不愿信他，若他真有心除妖，何须等待他们？但眼下情势紧迫，如果真的被师尊察觉，把他们赶出去怎么办？他想走，白莫恩会让他离开么？只得依言焚化尸身了。

　　他指尖燃起一缕金色火焰，十余具尸骸还没有被火焰彻底吞噬，竟凝出了一枚烈焰流转的丹丸。自服食妖丹后一直沉默的景幽佳，突然神色骤变：“念丹？”

　　念丹亦称怨丹，是思念与怨憎交织所化。人在绝望中心怀执念和思念，死后心里就会存着一口怨气。怨气与灵火相融，极小的概率能炼出一枚念丹。这丹由灵火所生，修习火系术法者服之，威力必会大增。

　　于云间惊疑地往白莫恩脸上看去，白莫恩无视二人目光，拾起念丹抛给于云间，可对方却反手将丹丸扔在地上：“我不清楚你到底有什么目的，但你让我把他们炼制成丹，你可曾问过他们是否情愿？你真的太冷血了！”

　　白莫恩蹙眉凝视他，良久嗤笑出声：“你装什么圣人呢？他们的魂魄早就下地府了。我让你把他们的尸身焚烧，骨头归于土地有何不对？难不成你愿意让他们继续在妖怪的地盘腐烂？我告诉你，于云间，这丹丸权当他们的谢礼了。况且本孤从非善类，何必在乎他们死活？”

　　他何曾自诩善类？他甚至乐见树妖屠尽人族，巴不得三界早日倾覆。

　　“你爱吃不吃。”他拾起念丹递给景幽佳，小声说道，“你收好，想办法让他服下。”

　　景幽佳嗯了一声，让于云间大为不满。自从白莫恩出现后，她连他的话都听不进去了，一味地相信这个来历不明的家伙。

　　“你为什么总信他的胡言？小景，他定是魔王派来的细作，你信不信？他一直挑拨我们！”

　　“嘘。”景幽佳示意噤声。待白莫恩先行跃上地面，她低声说，“若他真是复生的玄鸟，凤凰族也有可能重生。我们必须设法套他的话，不要打草惊蛇。”

　　黑暗中，于云间低垂着头，景幽佳静立一旁，又怎么会不懂他此刻的心境？她的手抬起又放下，也想像从前无数次那样安抚他的情绪，说一句没事的。可这一次，她不能。她终是稳住了心神，大局为重……现在的他或许会痛，会怨，可将来的某一天，他总会明白的。

　　她默然上前，拉起他冰凉的手，将那枚温润剔透的念丹放入他的掌心里。手掌相触的刹那，她感觉到他一怔，随即，只听他喉间溢出一声闷哼，骤然收拢五指将念丹紧紧握住。下一刻，他便头也不回地纵身掠上了地面。

　　风声过耳，他在想，这样真的妥当么？魔王破封之期一日日地逼近，如同悬在头顶的一把利刃。而他们至今仍如置身迷雾，寻不到一丝破局的光亮。凤凰族，只存在于传说与殷切期盼中的神，当真还能归来吗？

　　天地法则何其不公，唯有人族得享轮回往复。而他们一旦陨落，便是神魂俱散，化作这洪荒宇宙间永恒的寂灭，再无痕迹。

　　天行城里，狼十二和白小九懒散地躺在木椅，反而独朽勤恳地“练习”剑法。

　　“大兄弟，给点面子，快起来啊！还能不能起来了？”可是，任凭独朽百般恳求，脚下的赤银一直是纹丝不动状态。

　　“兄弟，先前不是好好的吗？你这又是闹哪出啊？”

　　狼十二满脸无语地望他。自从景幽佳他们离去，独朽就兴致勃勃拉他们练剑，奈何赤银始终毫无反应。

　　“真是……”他弃了赤银，走到狼十二跟前抱怨，“之前未尚兰教了我们一招御剑飞行，当时它还好端端的，现在又不听我的话了。”

　　白小九猜道：“许是它闹脾气？莫不是你得罪它了？”

　　独朽不服：“我得罪它？它不惹我就谢天谢地了。你看现在，分明是它在惹我啊。”

　　赤银似乎听懂此言，颤动几下忽地冲天而起，在空中转了个弯，倏然飞回他面前。

　　“要怎么，你弑主啊？”独朽双手叉腰，尾巴焦躁地扫动着地面。下一刻，赤银原地旋转了三周，猛地将他托起。

　　狼十二听着空中传来的哀嚎声，对白小九说：“他们俩倒是胆子大，也不怕被天行城的弟子瞧见了。”

　　白小九说道，语气里带着几分不确定：“常令真人门下弟子稀少，住处又远离主殿核心区域，应该不会……”

　　“咦，天上怎么有只猫？！”

　　“！？”白小九与狼十二闻声瞬间化作成了幼兽形态。岚依正仰头望着天空，全然没注意到身旁二人的变化，只是专注地凝视着空中那道身影：“莫非是我眼花了？不对啊，我的火眼金睛可是从未出过差错的，不该看错才是啊。”

　　“真是奇怪……诶？人呢？”她说着步入院中，目光落在石桌上狼十二他们吃剩的葡萄上，断定屋内必定有人，便径直进屋寻人去了。而此时此刻的狼十二心中暗暗祈祷，只盼独朽千万别在这哥时候回来……然而当他瞥见天空中正被赤银驮着往回飞的身影时，内心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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