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起来去拾粪

　　魔王波旬如何降世，在何时、何地降世，佛教又如何应对，胡青羊全都不管。

　　因为他此时已经做完了他该做的事，拿了报酬在大地之上逃窜起来了。

　　报酬是突现在他脑海里藏宝地，逃窜是麦积山石崩引出来的驻守和尚。也正是因为他贪图宝物，不顾生死的前去佛窟取宝，这才耽搁了时间，被和尚堵在了门口。

　　虽经过一番争斗胡青羊勉强逃了出来，可不知怎么回事，还是有个秃头对自己锲而不舍的追个不停，即便一口气跑出几十里远也不见对方停歇，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是杀了他的生身父母呢。

　　而胡青羊从那藏宝地带出的是枚宝珠，不似琉璃，非是明珠。

　　只一寸的直径，看着不大，还被人雕了个小孔，光洁明亮不说，又用绛红色的丝绸包了起来，凑近了看上去，那洁白的宝珠上隐约还有仙人、玉女、云彩、白鹤在翩翩起舞，微微晃动，搞的好像这宝珠不是死物更像生灵一样。

　　而且夜间拿出时，能使虚室生光。

　　只是此光非是宝珠放出的明光，而是说宝珠所在之处，首要的密闭空间会如同被无影灯照射一般的变得明亮。这光没得来源，更没得去处，却实打实的能填满了房间。

　　只要是个人，甚至可以说是个有脑子的，都能知道这宝珠的神异。

　　胡青羊自然不愿意宝珠被和尚取回去。

　　于是不管和尚们来了几个，斗过几场，胡青羊都死死坚持，绝不放手。

　　不过也正是因为秦地的特殊，为的少生事端，他又不得不改头换面，拌做凡人于人间行走。

　　之前胡青羊惯用的人皮、红绳都被波旬魔焰烧毁，此时虽也有备份，却是些用不大惯的。

　　不得已，胡青羊只好将那秋梁国仵作女儿刘菲佳的人皮拿了出来。

　　只见在那荒山野岭里，距离董城不过十余里的矮子山里，正有个黑毛狐狸，撅着个大腚，甩着个尾巴，正用它那沙包大的爪子拿着黄铜剪子，眯着眼，一点点的沿着刘菲佳的人皮剪裁。

　　神情认真的不亚于积年的老裁缝。

　　不是整张人皮不能用，却是二人身形不符合的缘故。

　　刘菲佳的人皮比胡青羊的狐狸身大了不少，又没经过秘法炮制，若是贸然套在身上，虽然也能助其变化人形，却少不得到时候会因为多出些人皮用不到，导致自身皮肤出现问题。

　　或许是当众起褶皱，或许是有皮屑乱飞，亦或者是面部皱纹横生，都是说不准的事。

　　而不论是那种问题，对于一个十几岁的美貌女子来说，发生这种事都是极不合理的。

　　与其到时候费心解释，还不如现在趁着还有点空隙，换个思路，把它剪成衣服做好穿在身上来的直接。

　　而胡青羊也不愧是用惯了美女代言产品的新生代一狐，只见那手起刀落，双指如同纷飞蝴蝶，没个个把呼吸就将一张好好的人皮用骨针缝成了一上一下两件衣服。

　　胡青羊拿起那间上衣，是个开襟小衫。

　　高高举起，对着日光一瞧，十分臭美的鼓吹自己的手艺：“啧啧啧，我果然是个天生的裁缝，瞧瞧，瞧瞧。这手艺，不说能进王都为天子做龙袍，就是在老家县里来个成衣店混口饭吃却是绰绰有余了。”

　　也不怪胡青羊如此吹捧自己，实在是他刚刚做成的这件小衫确实美丽。

　　微微发黄的质地，在太阳下透着光，如同被冻住的琥珀一样晶莹剔透，有些地方因为带着女子的微小汗毛，反倒是像古画放久了画面上发黑的草木一般。

　　黄色的大地、微小而灰黑的树木，天地一片幽冥，时光被冻结。

　　整件衣服如同被时光遗忘的故土一般安静。

　　做线的肠衣，在胡青羊的手里如同攀岩的蜈蚣一般扭曲，粗粗大大，黑黑瘦瘦的，非但没显得粗鄙，反倒是衬得衣服质地更加独特、手法更加质朴。

　　用手摸上去，这衣服不说触手生凉，也是充满了略低于正常体温的死意，对于热血的动物来说，这种材质最好了。

　　开襟的设计，大大遮掩了胸部的两块凸起的处理难题。

　　只一上身，就有种让人心旷神怡、吐气畅舒的魔力。

　　而胡青羊穿完了开襟小衫，提着裤腰就抬起他那双比后腿强不了多少的狐狸腿，往裤腿里去塞。只是此时胡青羊手脚没有幻化，虽然也能抓握，更能行走，却总不是比不得人躯便宜，所以多有不便。

　　万幸的是这些都是小问题，不用放在心上。

　　只是却有一个问题。

　　那就是此时上下衣分离，腰部容易受风分离，露出娇嫩人皮下的狐狸毛来。

　　但这也拦不住胡青羊的脑子，他将刚刚做小衫时，从那刘菲佳人皮上剪下来的胸部皮肤缝缝又补补，竟然搓了根腰带出来，放在腰上轻轻一扎，将上衣和裤子紧紧捆在在了一起。

　　问题就解决了。

　　接着胡青羊原地一个转圈，连咒都不用出声念，它就变成了个不着片缕的乡下女人。

　　胡青羊捡起他这两日从坟堆里扒出来衣服穿在身上，挎起地上的篮子，扭扭捏捏的就往董城方向去了。

　　不要以为胡青羊捡坟堆里的衣服不好，实在是因为狐狸与人的观念不同的缘故。莫说是死人衣服了，就是死人棺椁，狐狸扒的又什么时候少了不成？蒲老先生的文章里，不照样说那狐狸爱在坟堆做窝的故事嘛？

　　用人的规矩约束兽，是行不通的。

　　…………

　　此时的董城里。

　　自麦积崖而来的宝月和尚正在董氏府上要求对方赶紧交出妖孽。

　　宝月和尚就是和胡青羊之前一同坐船的那个一身腱子肉的年轻秃头。这宝月和尚也不知从哪里而来，没有魏国户籍不说，却又能通讲各类佛经。

　　因此麦积崖各处寺庙都引以为荣，以为他是哪位菩萨、罗汉的转世灵童，纷纷要求他为众人讲经说法。

　　宝月和尚推脱不得，只得选了日子为众生讲法。

　　而前几日，正值讲法停休之日，他接连说了几日，本想去麦积崖顶观瞻舍利子，却是不想偶然遇到了怪异之事。

　　因此改了行程，前去探寻。

　　只是因为他在麦积崖遇妖，又阻止不得，使得麦积山石崩多处，砸死了前来听经的诸多和尚、信徒，毁坏了多处佛像、神龛，就连誊抄的经书、戒律、原版的贝叶经都被埋了不少。

　　其余和尚虽然劝宝月和尚说生死难料、世事无常，说不定山崩就是天意，此事和他并无关系。

　　可宝月和尚认为若是自己坚持己见，不为众人讲经，就不会聚拢如此多的信徒、师兄，也不会使得山崩之时来不得跑，害死、害伤那几十人，更不会致使山上佛窟缺少看守，丢了宝物。

　　就连那借他场地的灵应寺，他们的大雄宝殿的房顶也被山上乱石击破，将供奉在内的释迦牟尼佛的金身头颅都给砸掉了。

　　在他看来，这些劫难都是自己修行不到，经不住同门师兄弟的吹捧，犯了骄傲自大、显摆卖弄的“慢”念从而引起的一连串事件的缘故。

　　所以在其他和尚都以“命中注定由此劫难”来搪塞自己，停止捉拿胡青羊时，只有宝月和尚还是一个劲的打算要亲手捉住那妖邪，将它绳之于法。

　　而事后经过宝月和尚一通抽丝剥茧，详细无比的调查，也不知他是怎么抽的风。

　　既然一口断定，那引起麦积山石崩、水改道的妖邪和那董城有名的善户董永家有关系。

　　这董永一家在当地素有贤名。

　　因的魏国此时已经内外不稳，有了分裂迹象。

　　它对外在经济、粮食方面上受制于宋，对内隐隐又有诸权相争、血脉相斗。

　　再加上天时紊乱，地利不佑，各地都闹起了缺粮的慌乱，使得魏国各处即便还没到民不聊生的地步，也是和食不果腹的境界大差不差的，不然人口买卖也不会如此昌盛。

　　而秦地虽然北离河套平原不远，东距中土大地甚近，甚至又能收拢各处南来北往的商贩税款，勉强还算得上富硕。

　　可这和董城又有多大关系呢？

　　它的上游就是绵诸，再向上又是上封。

　　不论哪个不都远比董城来的富硕？人口来的稠密？再加上董城作为籍水和清水交汇之所，河流甚是凶险，说的难听点，在这个时代，董城是典型的天时不佑，地利不庇，是典中典。

　　得有多大的人和才能抵消天时地利的短板，带动它的发展？

　　起码现在这个时代不行。

　　所以当地居民也不甚富足，即便距离产粮之地如此之近，也只勉强能混的个吃的饱饭，甚至某些程度上还不如秋梁国那种边陲小国的人过得好，起码人家不在政权斗争的核心，没有那些奇奇怪怪的政策。

　　这种情况下，董城有名的富户董永老爷乐善好施、对穷人常施善意就显得格外重要、极其出彩了。

　　而宝月和尚此时如此笃定的说董永家包藏妖邪，别说是当地指导宗教信仰的县丞不信了，就是那城里指望董永一家不时施舍米面粥油的贫困子弟都不能忍。

　　果不其然，宝月和尚在董府还没责难对方几句，听不下去的县丞就已经脸色不好的起身告罪，带人告辞离去了。

　　而没得一会儿，宝月和尚就被董府的仆人给叉了出去。

　　“去你妈的！你这该死的秃头，还敢说我们家公子、小姐是妖怪！你不睁大你的狗眼仔细看看这是哪里。什么妖怪能堂而皇之的进城？你当董城的老城隍爷是吃干饭的不成？我们年年捐献的酥油都够淹死你们得了，哪个鬼神敢不先看顾我们董府？再说了，你仔细去打听打听，看看这董城谁家是丢了孩子了还是没了媳妇了？怎么就有妖怪了？

　　我呸！我看你个穷酸样的死和尚，就是想故意讹人是吧！要不是看你和县丞老爷一起来的，早把腿给你打断赶出去了！恶心人的东西，关门！”

　　说完这些，董府的仆人将大门猛的一关。

　　这次是连给下人走通的侧门都直接不开了，全都闭门不见，俨然是把他当成了胡搅蛮缠、胡乱攀扯的神经病。

　　而被对方扔出来的宝月和尚却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家里人全都不信。明明麦积山东崖的药师佛石窟里残留的就只有董家人的气息，那人气总是做不得假的，不然何苦要在佛像面前供奉供养人雕像，不如雕像雕成之时就加持开光不是更好？

　　就因为供奉了供养人雕像，该得好处的善人已经立在佛陀眼前，佛国名录上已经有了记录，才容不得别人胡乱攀扯，坏了佛缘。

　　这也是正是宝月和尚断定那妖怪是董家人的缘故，没有供养人家中人在场，开不得此类佛像光。

　　可宝月和尚哪里能知道胡青羊采食的古之仙草的魔力呢，那是在殷商时期就能让狐狸进城，迷惑殷商末代人帝的诡异仙草。

　　只要不摘下头上丝带，便是直面统治一个帝国的古老帝王都不会显露一丝妖气、破绽的宝物。

　　这等仙草早就断绝人世了，非名山、古地不能见。

　　只是他回想起灵应寺小沙弥的话，一时又让宝月和尚拿不清那日去山顶的到底是男是女罢了。不然哪里要说的如此模糊，惹怒了人家。

　　只清楚的说出你家男子、女娃是妖怪不是更准确？

　　灵应寺的小沙弥说那天是问路的是一年轻男子，可众所周知这董家幼子多病，片刻离不得人，如今身体虽然大好，可董永夫妻二人仍然不敢掉以轻心，只让丫鬟仆人远远跟着，不论吃饭喝水去厕所，起码都有三个人轮番跟着，是一时都不曾离人。

　　这种情况宝月和尚总不好就非扯着人家说你家儿子是妖怪，该立刻打死的好。

　　若说是董家当事人董永问路，可那年岁又对不上，董永如今三十好几，近乎四十的岁数，再怎么保养也不会是十几岁男子模样。

　　要是那妖怪能变化外貌，何苦只变化年轻，不如变化性别、老少来的痛快？

　　而若说是女性，刚才自己见了那董氏妻，也没看出来她身上妖气。

　　难不成——是董家的女儿成了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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