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民公敌

　　距离黎芸下班还有两三个小时，在屋子里待着也是无聊，柴炎想着带方木出去转转。
　　毕竟方木是第一次来老城区这边，去熟悉一下他从小生活的地方，也不是什么坏事。
　　方木也正有此意。
　　柴炎拎上家里钥匙，对方木说：“陪我去拜访一个前辈，去不去？”
　　“要去的话我带上你，不去的话你就在屋里好好待着，别到处乱跑。”
　　老城区乱象常出，方木又是寻常人只能在电视上才看得到的明星，他要是不戴口罩就出去抛头露面，不知道会引发多少难以预料的骚乱。
　　柴炎可不想回来后还要满大街地找他。
　　方木想都没想便道：“当然要去，你去哪儿我都跟你一起，别想把我一个人扔在你家。”
　　出了居民楼，柴炎带着方木去附近的出租站点招车。
　　老城区不比市区，交通不发达，出租行业冷门，大家都嫌打滴贵，宁愿去挤人挤人的公交也没几个愿意打出租。
　　这边的出租车司机加一起都不知道有没有十个，想要尽快打到心仪的车，必须去专门的出租站点才行。
　　如果不是公交车实在太慢，而且摇晃得厉害，怕方木感到不适应，柴炎也会选择坐公交而不是打出租。
　　路上有推着小吃车的摊贩在卖小吃，应该卖的是冰镇凉粉和龟苓膏之类的，车面上整齐地摆着一排排塑料小碗，旁边立着两块钱一碗的标签牌子。
　　柴炎看了眼方木，问道:“你饿了没，要不要吃点东西？”
　　顿了一秒，柴炎说:“我请你。”
　　方木摇头:“不用了，我胃不太好，吃不了凉的。”
　　柴炎蹙眉:“你胃怎么了？”
　　方木本欲实话说是自己以前在韩国当培训练习生时挨饿挨出来的，可看着柴炎脸上的担心，他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还不是小时候太挑食了，这不吃那不吃的，结果把胃给养叼了，还养坏了。”方木一脸的轻松，仿佛毫不在意。
　　柴炎又仔细观察了一会儿方木的表情，确定他没什么异样才没说什么。
　　到了出租站点，柴炎招到辆出租车，把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方木塞进后座，自己一个人拉开副驾车门坐进去。
　　方木一脸懵：“你怎么坐前面去了？”
　　后座不还空着一大片位置么，他旁边是有刺还是怎么滴？
　　柴炎系好副驾驶安全带，说：“少管所在山腰上，路不好找，我帮司机师傅指指路，你自己一个人在后面老老实实待着，别那么多废话。”
　　司机师傅一听，脸上表情惊了惊：“少管所？那不是青少年监狱么，你们去监狱做什么？”
　　柴炎懒得和不熟的人费口舌，直接把打车费放在司机的驾驶台上，说：“师傅，麻烦你尽快，我们赶时间。”
　　“噢，行行行。”司机师傅连忙启动发动机，踩下油门。
　　他全程按照柴炎的指示或转弯或绕路，柴炎就跟长了天眼似的，就连哪个路口有红灯，哪个路口有绿灯，绿灯还有多久变成红灯，都给他预判到了。
　　二十多分钟后，出租车驶出城区范围，打着转儿进入到山区地带。
　　山区里的路如柴炎所说并不好走，泥泞坑洼是常见。
　　他们是上山，要去到半山腰才下车，司机得顶着崎岖的山路把他们送上去。
　　司机师傅没开进过这么陡峭的地方，一路都开得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留神就连人带车一起滑下山崖了。
　　下车的时候，柴炎又老毛病地晕车了，这次因为路途更崎岖，晕车更加严重。
　　方木一直陪在他身边帮他拍背，他才慢慢从满脑子的晕头转向中缓过味来。
　　和一般人晕车便抱着垃圾桶呕吐不同，柴炎并不吐，只是单纯的头晕以及五脏六腑难受，吃点晕车药，休息个十来分钟便能自然散去。
　　柴炎状态好点之后，带着方木继续走了一段山坡路，因为山坡太陡，出租车开不上来，他们只能下车步行。
　　四五分钟后，柴炎来到了目的地。
　　这是方木第一次亲眼见到少管所的大门。
　　很难用具体的词汇去形容这样一座庄重得近乎森穆的刑事建筑。
　　只能说，这确实是一座监狱，虽然没有正式的成年人重刑犯监狱那么高墙铁网四不透风，但也足够让第一次涉足的人望而却步。
　　站在田坎坡上，方木问出了自己一路上都想问的问题：“所以你来少管所到底有何贵干？”
　　总不真是来体验蹲局子的感受的吧？
　　“我不是说过了吗。”柴炎说，“来拜访一个前辈。”
　　方木想不出少管所里除了那些国家机关派遣下来的公务人员外，还能有什么前辈。
　　方木半开了个玩笑：“里面有你兄弟啊，你叫人家前辈，不会是你以前一个房间里的大哥大吧？”
　　柴炎无言地瞥了他一眼。
　　“两年前，我确实在里面住过一段时间。”柴炎用波澜不惊的语气说道，“不过不存在什么大哥大。”
　　因为当时没人敢在他面前自称大哥。
　　那个时候的柴炎远没有现在的情绪控制能力，他的拳头总是能先于他的理智做出应有的反应，帮他保护好自己的同时也总是能教会别人如何做人。
　　方木整个人呆在原地。
　　他还没来得及追问，柴炎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柴炎接通电话：“……后门？可以，我马上来，不过我顺道带了个朋友过来……”
　　挂断电话后，柴炎领着方木绕过少管所的正门，找到了后边一个不起眼的小铁门。
　　等到门前后，柴炎把电话拨了回去，说自己到了。
　　两分钟后，铁门开了。
　　开门的是个穿着深蓝色制服的小保安，请他们进来。
　　小保安说：“所长正在办公室忙，没空亲自前来，就安排了我来接你们。”
　　“理解。”柴炎说。
　　小保安看着柴炎这位旧人的脸，说：“你还记得所长的办公室在哪儿吧，如果记得的话我就不带路了，我还有任务在身，其他区域等着我去巡逻呢。”
　　别说所长的办公室，哪怕少管所里的一草一木，甚至是每一个角落。
　　柴炎都没忘记，也没法忘记。
　　这个地方在他过去十几年的成长经历中，留下了极为浓墨重彩的一笔。
　　柴炎说：“你去吧，我带我朋友去找所长就行。”
　　小保安离开后，柴炎领着方木去了少管所里的政务处二楼，在最显眼的一间办公室里找到了正在翻阅卷宗的所长。
　　办公室大开着门，柴炎正要闯进去，被方木拉住：“不先敲个门吗？”
　　柴炎直接道：“所长不是外人，不用讲这些见外的东西。”
　　“这不是见外的东西，这是基本的礼数……”
　　魏所长听到门口有声音，他放下卷宗，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眼镜，看清来人后眼神瞬间亮了起来。
　　“柴炎，你小子还真来了啊。”
　　魏所长示意他俩随便找把椅子坐，说道：“今天刮了什么风，你怎么想起来看我这个老东西了？”
　　柴炎：“学校放月假，回一趟老城区，顺道来看看你。”
　　“啊，那看来还得多亏了你们学校放假了。”魏所长开怀大笑，把目光投向柴炎身旁的方木，“这位是……”
　　少管所监管森严，除非有高级别官员的通行令，否则不容许随便有外人出入。
　　方木戴着严严实实的口罩和鸭舌帽，就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在外头，瞧着干净又清澈，聪敏又机灵。
　　柴炎说：“我朋友，刚才电话里跟你提过的。”
　　柴炎补了句：“他今天感冒了，出门在外为了不传染别人，得一直戴好口罩。”
　　“喔。”记性越来越退化的魏所长慢腾腾地想起来了，不过他习惯性揪细节的职业老毛病又犯了，“那这小兄弟干嘛还戴着帽子呢，感冒还得戴个帽子防风吗？”
　　“不是防风。”柴炎不紧不慢道，“是我朋友有点谢顶，头皮有点反光，他不好意思把头顶露出来吓到别人，每次出门都得拿帽子遮一下。”
　　“……”
　　方木磨牙中。
　　魏所长摸了摸自己头上还算争气的毛发，对这孩子年纪轻轻就得了“不治之症”深表同情。
　　两年不见，魏所长关心柴炎在高中的状况，问道：“这两年在三中过得怎么样，没有再和同龄人打架了吧？”
　　“还行。”柴炎说，“不如意的事情到处都是，但拳头和暴力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魏所长点了点柴炎：“不错，长大了，觉悟上来了，有长进。”
　　人总是要长大的，柴炎心里这样想。
　　但长大的过程也同时伴随着诸多的代价，打磨自我和寻找自我的这段路途，并不容易。
　　虽说吃一堑长一智，但如果回到两年前，回到那个燥热暴动的夏天，他大概还是会为那些不公的事情做出同样的举动。
　　他付得起代价，也坦坦荡荡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承担后果。
　　方木好奇道：“你以前……真的在少管所里待过吗，是因为犯了什么事吗？”
　　魏所长看了看方木，又落向柴炎：“咋的，你还没和你这小兄弟坦白你以前那些罪过啊？”
　　“那又不是罪过。”柴炎改了魏所长的用词，“那只是我的一段经历而已。”
　　话题点到为止，柴炎无意让方木知道太多，方木也就没能从柴炎口中了解到他进少管所的原因。
　　柴炎没兴趣透露，方木也识趣地不多问。
　　方木其实也没那么在乎以往的柴炎是个什么模样，他又不对柴炎报以“完美”这种期许。
　　是个人都该有棱有角，尤其是柴炎这种仙人掌一样的性格，用屁股都能猜到柴炎以前还是个小屁孩的时候，身上的刺儿能扎到多少人。
　　门外奔过来一个穿制服的工作人员，在办公室门口刹住脚步，“所长，有突发事件报告！”
　　魏所长面色一凝，语气转换成严肃：“什么事？”
　　“第三监区一号监室内有一群未成年人打架，刚刚被所警截下，但是有两个鼻子被打出血了，伤到了鼻梁，还有两个身上衣服被拽烂了，目前不清楚是否有更多的伤势。”
　　“安排队医去看看。”魏所长说，“动手原因是否清楚？”
　　工作人员：“好像是因为中午抢饭的时候发生了争执，一伙人约在下午放风时间分个输赢，分着分着就打起来了。”
　　魏所长：“带头的是哪个？”
　　工作人员叹气道：“老熟人了，王铭。”
　　魏所长：……
　　他都记不清这是王铭这几个月第一次在少管所里惹是生非了。
　　这个混世魔王，把所里所有的规章守则和惩戒制度都当成狗屁，对教育人员苦口婆心的劝诫左耳进右耳出。
　　除了当年的柴炎，他几乎没有对手。
　　柴炎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他面上表情有细微的松动，眉心微微紧了紧。
　　王铭这两个字，对他来说并不陌生。
　　甚至是他很长一段时间里，做梦都想要劈死的宿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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