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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略者(一)
李星霓看见了。
她看见自己在打斗中咬下了早已备好的药丸,而后反向增步,纵身一跃山崖,又故意磕向崖壁,造成失忆的完美结果,以此摆脱系统。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她和易旷年,竟有这般荒谬的牵扯。
他送她斩月金针,陪她灯下祈愿,为她挡下暗箭,又以金簪定下婚约。
南风引……那压在装着空蝉银心的锦盒之下的素笺上,画着的就是这首曲子的琴谱符号。
但,可称之为初遇的,一切源头的南风引,也不过是系统的给予。
系统推她弹琴吸引易旷年,助她为其解毒,赠予她内力和武功招式,由着她乔装易容离京。
他们之间生出的可笑的情感,不过基于系统的布局。
初春薄雪压着偏院的青瓦,檐下残冰坠着水珠,一滴,两滴,砸在阶前石凹里。
李星霓睫毛颤动,睁眼醒来,刺目的天光从雕花木窗的缝隙漏进来,晃得她眼前发白。
打量着屋内陈设,李星霓第一时间,就清楚自己身在何处。
太傅府里,她曾经住过的偏院。
近一年的时光,李星霓被系统绑定以后,和易旷年相处了将近一年,在这间屋子留下不少生活痕迹。然而离她再入上京几月过去,李星霓还是李星霓,这间屋子也没有变动。
但就是,什么都不一样了。
她的耳边还留存着易旷年的一句句情话,曾经贴身的亲昵虽不复存在,但骤然记起,竟是那样刺耳如雷。
李星霓蓦地捂上耳朵。
夕阳的余晖彻底沉入屋脊,窗棂的影子被拉得斜长。
李星霓依旧维持着捂耳的姿势,指尖却微微蜷缩起来,仿佛想抓住那虚幻又真实的暖意。
突然被系统揪住小辫子,要她接近易旷年,使其对她情根深种。李星霓多是不情愿,哪怕她之后为易旷年所感动,也顶多是不太讨厌他,愿意配合演绎一番“浓情蜜意”的戏码。
过往的任务记忆和画面,走马灯般在她面前跳跃了一遍又一遍,李星霓不能更深刻地体会到她那时的想法。
恢复平京侯府的记忆以前,李星霓那时本已想要及时止损,她承受不了一个人那么深重的感情,更何况是系统推就的虚无缥缈的情感。
记起自己曾是平京侯府二小姐,后平京侯府被抄家。李星霓顿时有了生存的意志。
记忆的确是一个人的锚点,她下定决心要查清侯府被抄家的真相,便不能再浑浑噩噩下去。
但系统一日不摆脱,她就一日没有活下去的希望。
故而,她隐去所有想法,趁着易旷年遭受刺杀的空当,利用那些刺客,半真半假的,在系统面前做戏,让自己落了个半生不死的下场。虽身受重伤,但结果还不错,她过了段没有系统纠缠的清净日子。
昏暗中,只有她眼中无声滚落的水光,在尚未点灯的房间里,映着窗外最后一抹天光,闪烁出细碎而迷茫的光点。
转折点,又出现在易旷年身上。
琉璃灯盏的暖光在屏风后次第亮起,将她孤坐的影子长长地投在光洁的青石地砖上。
一道月白色身影倏地逼近,易旷年微微俯身,烛台似的琉璃灯晃在他腕边,将眉眼映得明灭不定:“你醒了。”
听到声音,李星霓也只是怔忡望着承尘梁木,耳边嗡鸣未散。
易旷年不容置喙地掰过李星霓捂耳朵的手腕:“你已经昏睡三天了,既然醒来,就先吃点东西暖暖胃。”
这一幕仿佛发生在梦中,李星霓下意识点头。
轮到桎住她手腕的易旷年一愣,脸上的阴沉险些维持不住。
昏倒过去前,她为了漆少阳对自己放狠话的场景历历在目。那时她的眼中,分明是不耐烦和满腹的恨意。
恨他搅乱了她平静的生活,恨他像个疯子一样不管不顾地纠缠于她。
想到这里,易旷年敛起眼底下意识流露出来的暖意,转身端起床边小几的小碗,汤匙舀起碗中的米汤,递到李星霓的口边。
李星霓乖乖喝了进去。
面前的人何止大惊,他已经做好李星霓绝食大闹的准备,但李星霓这样乖觉,他反而不适应了。
分明,他们也是有过那样美好的时光的。
易旷年压下心中骇然,眉目清润地一勺勺耐心喂过去。
李星霓像是被豢养的花栗鼠,小口小口地就着汤匙进食。
她整个人呆呆傻傻的。易旷年垂眼看着她,忽然想起,那阵她闹着要离开上京,有一段时间也是如此虚焦着视线,不知在看他,还是在远视空旷的远方。
她已经昏迷三天了吗?李星霓边喝汤边想,可她腹中并未有空荡荡的感觉。
易旷年像是看穿了她的所思所想,等李星霓喝完一整碗的米汤,才慢悠悠的说道:“大夫说你是惊惶过度,喝药过后,只等你安稳睡上一觉。这几日,都是我侍奉你喝药进食的。”
李星霓顿有一股不好的预感:“如何侍奉?”
她终于开口,被米汤润过的嗓子,还压着一丝沙哑,但整个人才像是活了过来。
“大夫开过药,又悉心嘱咐姑娘其实能感知到外界,故而一日三餐也要保证供应完备,”易旷年勾起唇角,并不看她,“阿星姑娘昏迷不醒,我也只能撬开你的嘴把这些东西都喂下去,但想来想去,其余的手段太过粗暴,”他忽而抬眼,连日来没日没夜守在她身边,因而疲惫的双眼终于添了点笑意:“所以,在下冒犯,嘴对着嘴,把药和吃食送了进去。”
“谁的嘴对着谁的嘴?”李星霓有些呆滞。
易旷年不言,整个人压了过来。
趁着床上的姑娘没有防备,易旷年只手覆上她的后脑,拢着还未梳起的长发,唇瓣已经贴紧了她红润的唇。
为她亲身示范。
熟悉的气息将李星霓包裹在内,记忆里那应是清冽的书墨香,此时萦绕在鼻间的,还有淡淡的苦药味。
不知是她身上的,还是对方身上的。
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脸颊,易旷年还要再往下一步。
但李星霓身子颤栗,发丝凌乱,反应过来两人在做什么,顿时用尽全身力气,把身上的人狠狠向后推。
李星霓咬紧牙关,“易太傅,请你自重!”
自重?
她说他总是说些她不中听的话,她又何尝不是!
“李星霓,我真想打断你的腿,这样你就再也不会跑了。”易旷年扶在近前的软榻边,嘴角噙笑,但眼神却是那么冷。
李星霓朝后缩了缩,下意识捂住双腿:“你不许这么做。”
“你是在为姓漆的守身如玉?”易旷年似乎想起什么,很快闭口不提以前,转而道:“如今镇北王早已告老还乡,而北狄求和,北境一片祥和,盛世之下的将军唯有被清理这一条路可走。你说,皇上会如何待漆少阳父子?”
易旷年好整以暇的看着她道:“阿星,我从镇北王府将你带走,漆少阳对此束手无策,甚至你昏迷的这几日他都毫无动静。这样无能的废物,你何必要他?”
李星霓终于忍不住,咬着牙瞪他,不欲和他争辩漆少阳如何如何,翻身下床急切要走。
拉开房门,狂烈的风雨瞬间找到了宣泄的入口,灌涌进这曾经封闭的卧房空间。烛火被猛烈的气流卷得摇曳挣扎,几欲熄灭。室内光影明灭跳跃,映得易旷年愈加深沉。
院中,一道高大魁梧的身影矗立在那里。
他身披玄铁重甲,雨水冲刷着坚硬的甲片,汇聚成道道细流淌下,在脚下积水中砸出一个个浑浊的水涡。手中“破军”长剑出鞘,在微弱的光线下绽放出利落的锋芒。
来人正是漆少阳。
他身后是数十名同样披甲执锐,沉默如铁铸雕像的黑甲卫士,无声地填塞了整个院落。
杀气瞬间弥漫开来,几乎冻结了空气。
李星霓仿佛看见了从天而降的天神,双眼一亮,急切提步奔向前去。
谁知,李星霓才走出一步,身子一软,被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身后的易旷年接住。后者一挥手,似乎在下什么命令。
“阿星!”漆少阳想上前,但看见易旷年抢先一步,并且紧掐着李星霓的腰身,生怕易旷年又像此前卑鄙地利用她来威胁他。
不等他踌躇,道道黑影现身院外,一声不吭地和他所带来的卫士交缠起来。
李星霓散乱着长发,身体毫无力气,眼见漆少阳被他手下暗卫拖住,又被易旷年锢在怀里,只能恨恨地瞪视他:“你在米汤里下了药?”
易旷年神色从容:“只是因为你方才醒来,感到虚弱罢了。”
他眸色幽深,道:“我没理由给自己下药。”
他的意思,是指两人交换的那个吻。差一点,让她也为之疯狂的亲吻。
呸,到现在还要占她的便宜!
李星霓窸窸窣窣推他,可惜力气比之小猫大不了多少:“易旷年,你放开我!你已经害了我一次,难道还要害我第二次吗?!”
“你说什么?”易旷年锢着她腰身的手一紧,“你想起什么了?”
她口口声声说着摒弃他们之间的过去,易旷年便不抱希望,只一心将她留在身边。
他们从陌生人开始,至亲密的爱侣,中间曾也度过了时间。不过从头开始罢了。
而得先得到人,再慢慢谋心。
李星霓对他抗拒也好,厌恶也罢,她只能陪在他身边。
但当他想通之时,李星霓愤愤指证,话语里分明暗含着过往。易旷年如久逢甘霖的沙漠旅人,“星霓,你想起以前的事情了,对不对?”
“我说的是你故意掉下山崖那次,害的我下去救你,差点也跟着被你害死了。”李星霓看着他的眼睛里毫无温度,力气渐渐恢复,她剧烈挣扎起来。
这时,漆少阳杀出周围,猛地抬起手中那柄染过无数鲜血的长剑,毫不犹豫地挑开易旷年扎眼的手。
易旷年一时不察,退开李星霓的身边。
搂住李星霓的双肩,二人急退数步。
李星霓抵着漆少阳的后背,感受这个温暖的怀抱,安心地闭了闭眼,“少阳,我们走。”顿了顿,“别和那疯子说再见,不用理会他。”
震天的雨幕中,漆少阳轻声应“好”。
易旷年捂着胳膊,冷冷看着两人,明知故问:“漆世子私自调兵大驾光临府上,就这么走了,本官却是看不清透?”
他一声令下,府中暗卫停止打斗,身形原地消失。
而漆少阳也示意兵士离开,闻言并未停步,任由易旷年在身后放狠话:“漆少阳,你就不怕御史台明日参你一本?”
“太傅请便。”漆少阳环抱着虚眯起眼睛的李星霓,掷地有声,“我不过迎回我的未婚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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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想,大多数女子沉浸在爱情的氛围里,更多渴望的不是“他表现出来的他爱”,而是“她感受到的她被爱”。
李星霓想起平京侯府过往而生起求生欲,同时发现自己对易旷年大概动了情思,但两人感情建立的基础不过是因为系统的推就。李星霓感到被爱,感到易旷年给予的爱,可自己无法回馈相等的,纯洁的感情,由此生出欺骗人的歉疚和无地自容。
她毅然决然终止任务。
哪怕,付出沉重代价。
但她没有想到,失去记忆以后,她还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