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adox Live]夏末火花

　　車內，翠石依織坐在後座左側仔細挑選著手中的資料，判斷吃得下的產業，火花端坐在右側，身體隨著車輛的行停做最低程度的輕晃。
　　除了呼吸聲和紙張翻動聲，車內再無其他聲響。
　　坐在副駕的雅邦善除了一開始的一句：今天天氣真好！得到一句「嗯」的回應，沒再出現其他對話。
　　突然一陣猛烈的晃動，熄火，重新啟動，熄火……
　　拋錨了。
　　「抱歉，大小姐，車輛出了問題，恐怕……」
　　「餐廳，快到了吧。」
　　「是，但是——」
　　火花拉開門率先下了車。
　　「那家店，沒有把車開到門口的要求吧？」
　　「沒有沒有～不會有那麼奇怪的要求啦！」
　　「其他人善後，田村，帶路。」

　　從翠石宅到餐廳的路稍偏，人跡罕至，一行人與一名邋遢的流氓擦身而過。
　　那人原本只是不經意的晃過，忽然瞪大眼睛像發現了什麼天大的新聞又晃了回來。
　　「妳，妳不是火花嗎喂！妳不認得我了嗎？妳居然還打扮了！是要和男人約會嗎？果然，大小姐也就只是高級一點的娼妓而已嘛！」
　　「喂！妳還記得吧！那些照片。我可是男主角之一啊！」
　　流氓轉向火花身邊的男士們興奮的炫耀：「吶，你們知道嗎？這個賤人當初讓她吃什麼她就吃什麼，完全不會反抗啊！」
　　「忽然有一天變成大小姐？別笑死我了，又土、又陰沉、又愚蠢、又無能、又不合群，憑什麼你們能一出生就擁有一切，而我就只能在街上當乞丐！結果，果然——大小姐也不過如此嘛！不管怎麼打、怎麼踹，連哭都不敢哭！就連做沙包都失格！連這種貨色都能當公主，那我不就是王了嗎？我是大王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大王！」
　　翠石伊織和雅邦善震驚的看著火花，而火花只是站在原地靜靜聽著流氓的污言穢語，直到他說完最後一字。
　　「那，你為什麼還活著？」
　　死一般的寂靜。
　　「我記得當初——長宗我部把你們的窩點都清剿了吧？用了幾顆子彈呢？一、二、三、四、五……嗯，不確定是哪些人，應該是全殺光了吧。」
　　「所以，你為什麼還活著？」
　　流氓抬起頭，對上了黑暗的漩渦。
　　「田村，帶下去解決掉，這次，記得處理乾淨，別再留下尾巴。」
　　流氓被捂著嘴拖進暗巷裡，連慘叫聲都發不出來。
　　「這次，連子彈都不用了吧。」
　　火花轉向翠石組的兩人施了一禮。
　　「非常抱歉，因為內部人員的疏忽留下漏網之魚，讓翠石當家看見了長宗我部家族的不足之處。之後會把相關人物處理乾淨，重新調查、處分和懲戒，借調的人手部分請不要擔心，作為產業的協理，會是優秀的人才。」
　　隨著動作輕輕碰響的金飾，寬大衣擺與袖口布料的摩擦聲與冷到極致的話語，讓火花有種令人毛骨悚然的美麗。
　　突然遇到這個意外還要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繼續交易的流程，這個少女的心裡，現在是什麼感覺呢？
　　雅邦善只覺得可憐。
　　「長宗我部小姐，妳……」
　　「這是我的私事！」火花加重了語氣。「無關生意。」
　　雅邦善想上前慰問的動作被翠石伊織攔下。
　　翠石伊織輕輕搖頭表示：不要過問。
　　翠石伊織瞥眼那個叫田村的男人，暗自感慨大小姐真是無人可用。
　　今天的商談，該不會是浪費時間吧？

　　安靜的和室包廂裡有一扇窗，透過窗戶可以看見外頭院子裡的盆景，陽光自那處灑進來，調和了室內昏黃的光線。
　　「怎麼樣大小姐？是好地方吧。」翠石伊織笑問。
　　「是的。」火花回答。
　　「這裡的金槍魚壽司很好吃喔！」
　　翠石依織發現，聽到這句話，火花沉寂的雙眼才亮了一瞬。
　　「大小姐喜歡啊。服務生，金槍魚壽司來一、不，兩份！」
　　「認識的人喜歡。」火花回答，不過也沒拒絕翠石依織的點單，推薦前總要自己先嘗過。
　　「是嘛~品味不錯呢！」翠石依織稱讚。
　　餐前小菜端上桌，翠石依織夾了一個問站在身後的雅邦善要不要。
　　雅邦善此行算是隨從，按理是不能坐的。
　　翠石依織又拿起菜單勾勾畫畫，選出三個弟弟會喜歡的小菜打包回去，一邊向火花介紹自己的「家人」。
　　火花垂著眼皮沉默聽著，忽然抬手對雅邦善說：「你坐吧。田村，你也是。」
　　翠石依織一愣，他還真沒想到冷著一張臉的大小姐會這麼做。
　　嘛，既然能和弟弟們聊的好那人也挺不錯吧。
　　翠石依織向火花道了聲謝，按下服務鈴又追加了兩位陪同隨從的餐點。
　　用餐時，翠石依織殷勤地幫火花夾菜，火花也應承了下來。
　　吃完飯，又坐在位子上繼續討論公事。
　　「翠石當家有意向的是哪些產業？你給出的情報價值推算出來，大約在十五億左右。請再進行一輪篩選吧。」說到這，火花忽然停下來想到什麼：「田村，我有資料落在車上，就在我包裡，你去拿過來。」
　　「大小姐！可是……」田村看了對面翠石組的兩人一眼。
　　「現在，最怕我出事的就是翠石組，能有什麼問題。你說是吧，田村？」
　　「……是。屬下遵命。」

　　田村走後，翠石伊織首先說：「哎呀~大小姐果然沒這麼寬宏大量啊，這裡再替我家善謝謝妳一次了。」
　　如果大小姐的隨從沒坐下，那這次出行身分作為隨從的雅邦善當然也不敢坐。但那個叫田村的護衛在流氓來騷擾的第一時間，甚至後來都沒有站出來維護他們的大小姐，放任那個人在自己和善兩個外人面前說完全部，肯定是有人授意。
　　要不是吃裡扒外，就是接收了更高層的指示。而這個大小姐不會看不出這一點。
　　這樣的人，大小姐還讓他坐下吃飯休息，簡直是太過仁慈，甚至可以看作一種示好了。
　　「無所謂了。」火花說。
　　「這怎麼行？妳現在可絕對不能出事啊大小姐，我們會把妳看得跟眼珠子一樣的~」
　　這是鴻門宴啊。如果這個大小姐出事，四周都是他們的人，隨便就能賴到翠石組頭上。
　　還演了那麼一場戲想暗示自己：這個大小姐很弱。
　　如果真的看大小姐只有一個人就對她出手了，那後果……
　　長宗我部最頂端那個人，想要的大概不只是區區十五億的情報，而是自己腦袋裡的所有。翠石伊織可以想像，長宗我部先以調查為由軟禁，再讓自己用情報換取自由。
　　太黑了。
　　「真是~太看不起人了！」老爹真的曾和那樣的人物交好嗎？還是挑軟柿子捏啊？
　　我翠石伊織可不是軟柿子啊。
　　把女兒丟出來當誘餌、當靶子？
　　實在不喜歡這種教育方式啊。
　　如果因為「意外事件」的影響看不起這個大小姐轉變態度粗魯對待，或是將這個大小姐的過去做為情報賣掉——我可沒這麼短視啊！這個大小姐可不是會忘記仇恨的那類人。
　　翠石伊織看著面前一身紅衣的少女，安靜卻又熱烈，像燃燒的火焰。
　　火花嗎……
　　得記住這個名字呢。
　　「保鑣先生走了，剩我們兩個陌生人會不會不習慣？不用擔心！無論發生什麼我們一定會好好保護妳的！大小姐！」雅邦善對背後的波譎雲詭一無所覺。
　　火花點點頭算領了他的情，說：「翠石當家應該已經看出來了，我的父親沒有誠意。」
　　「是啊～雖然這麼說很不甘心，但我們都是棄子呢！」讓那種龐然大物的繼承人來和現在的翠石組對接什麼的，可以直接把繼承人看作跟廢位差不多了。還安排那場戲碼要毀掉眼前少女的名聲。
　　「誒？」雅邦善發出一個驚訝的短音，又連忙摀住嘴保持沉默。
　　火花繼續說：「我的父親沒有誠意，但我有。」
　　火花從左手袖子裡抽出一根塑膠管，裏頭封著一捆紙捲。
　　翠石伊織露出了笑，果然有意外收穫。
　　所以，才要支開監視者嗎？
　　「這是？」翠石伊織問，沒輕率地直接打開。
　　「長宗我部下個月的招標計畫，主題是……翠石組過去的土地。」
　　翠石伊織呼吸變粗重一瞬，火花還沒說完：「綜合可能參與的公司我所猜測的現金流狀況大致列出了心裡價位，能不能拿下就看翠石當家的本事了。邀請函你自己想辦法。」
　　翠石伊織將塑膠管交給雅邦善，「收好！」長宗我部的一老一小選中翠石組作為鬥爭舞台，剛好讓自己得利了。
　　翠石伊織看著火花：「大小姐，妳想要什麼？」
　　「如果你們能成功，破壞家主的計畫，那就再好不過。」
　　「大小姐送了這麼大一份禮物，這可不夠啊。」
　　「那，在之後，」火花說：「在我需要的時候，你要答應我任何一件事。」
　　只有一件啊，看來這件事不簡單，而且這個大小姐心裡已經有底了。
　　翠石伊織瞇眼一笑：「那，我隨時恭候大小姐駕臨。」
　　見那個名叫田村的保鏢還沒回來，翠石依織又和火花閒聊起來。
　　「大小姐有什麼比較喜歡的地方嗎？有時間也可以來我們翠石組玩啊，三個弟弟都很不錯的，你們都還是學生們，早上也和玲央聊天來著～肯定能處得不錯！」
　　「不用了。」火花回絕，「像眼睛一樣護著，今天就夠了。」
　　「火花小姐……」雅邦善忍不住想，這個大小姐身後有足以支撐她的大人嗎？
　　「我說啊，大小姐。」翠石依織盯著火花左手兩根不太靈活的手指說。「傷口，已經很多人都看見了。」連玲央那樣的都表示關心了，「為什麼還裝作它們不存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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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什麼區別嗎？」火花問。
　　不體面的展示，和將傷痕藏起，結果不都一樣嗎？
　　後者還能保持些體面。
　　「而且，那些並不重要。」火花說：「招標的土地我記得是在……，你可以開始思考如何準備。」
　　「怎麼會不重要呢！」雅邦善喝問。火花被巨大的音量驚了一下，雙眼又很快恢復那灰濛濛的樣子，面無表情。雅邦善看著眼前的少女心疼的想，這個孩子，明明比玲央還要小一歲啊！
　　「我知道這踰矩了，但做為一個大人，作為一個比您更年長的人我必須要說這些話！您是大小姐，在那之前還是一個孩子，可以盡管向大人傾訴——」
　　迎接雅邦善的，是火花深沉的雙眼。
　　「那毫無意義。」你們從來就沒有帶來幫助。所有人都是一樣。
　　「翠石當家應該了解吧，傷口什麼的，只是必經的過程。」火花看著翠石伊織，「我們都有就算殺死自己也要達到的目標，不是嗎？」我們都是獨行之人。
　　繼承了翠石的姓，成為頹落黑幫的少主，扮演著曾經的翠石當家。
　　這段話會引起善怎樣的想法……翠石伊織一瞬間露出怒容，又很快換上笑臉。手下(家人)就在旁邊聽見了這句話，必須掩飾過去，「誰不是呢？Paradox live的參加者都有這個覺悟。」
　　火花端起茶抿了一口，對這話不置可否。
　　雅邦善看著兩人的交鋒，自己根本沒有插嘴的餘地，緊捏著拳頭不知該如何是好。
　　「如果你們想聽的話，好吧。」火花說。「今天不久前那事不算在內。至少，我對此是沒有記憶的。」
　　「我說個故事吧。」不等兩人答應，火花便絮絮自語：
　　機車騎士死後，少女成為一大家族繼承人。
　　少女為族人們恐懼著。
　　所幸，少女只對圍棋有興趣。
　　除了圍棋，少女對外面的世界毫無興趣。家族的任務讓人厭煩，家族內部的事務也很無聊。
　　有一天，少女的父親對少女說，去當普通人，改換姓氏，讀普通的學校，和普通人待在一起三個月。只要不依靠家族的任何幫助，就放她自由。
　　少女覺得沒什麼區別。
　　不過，能全心研究圍棋，也不用再參與應酬，是好事。
　　少女答應了。
　　不諳世事的少女果然吃了苦頭。但少女不曾求助於家族。
　　兩個月又二十八天，少女在學校的生態池邊瀕死。
　　家族將少女送往醫院，並對涉案的一系列人士展開報復。
　　少女和父親，誰也沒有贏。

　　翠石組的兩人都沒有說話，只有少女說故事的聲音迴盪在心底。
　　不久，田村終於拿著資料回來。火花將並不重要的資料交給翠石依織，裝模作樣的又討論一會，接送的車到了，已在門口等待。
　　「差不多了。」火花說。
　　「啊。」翠石依織回過神，說：「今天相處得很愉快，改天來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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