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沉沉

　　诺亚看着玛丽安的笑脸，恍惚间他突然觉得有些重影。他心里隐隐不安着，他分明在玛丽安身上看到了歌莉娅的影子。还是说在未曾知晓的角落里，这些故事如同家常便饭？
　　卢卡斯似乎一直没有说话，他缄默不语地坐在旁边。
　　“你还好吗？”诺亚转头问他，卢卡斯回过神来看着诺亚。
　　“我很好。”卢卡斯向诺亚露出了一个温暖的微笑，此举引来了玛丽安打趣的啧啧声。
　　诺亚总是觉得像他们这样的人明明比自己受过更多的苦，却一个比一个更加乐观。他们经常笑着，就如同那些困苦如同浮云。反倒是自己，好像总是一副满面愁容的模样。
　　“我有一个问题，”诺亚说道，“假如冒犯了请勿怪罪。”
　　玛丽安点点头。
　　“假如她们在街头招客，那些警卫不会抓捕吗？假如被抓走了，那岂不是更加危险？”诺亚问道。
　　“哈哈哈…”玛丽安笑起来，“你可真是一个天真的乖孩子。你见到过那些桥墩底下的人吗？”
　　诺亚摇摇头，“她们都穿的那么朴素，我以为那只是普通的穷人…”
　　“哈哈哈…”玛丽安又笑起来，“她们的确是普通的穷人啊，可是谁又不是生计所迫呢？都是这样，有人看对眼了，于是便叫走一个。然后明天依旧回到桥墩下。”
　　诺亚低下头去思索着，玛丽安看着他了一会儿，突然开口说道，“好久都没有人像你们这样听我说话了，我真是高兴。不过我想，与其让你们干坐着陪我，不如让你们出去做点情侣该做的事情，不是吗？”
　　玛丽安笑嘻嘻地下了逐客令，“谢谢你们的水果，我累了，就先休息了。”
　　两个人走出去，诺亚一路上都有些心不在焉，直到卢卡斯喊了他好几遍名字。
　　“啊…怎么了？”诺亚意识到自己错过了好几次卢卡斯的呼唤，他立马向卢卡斯笑了一下。
　　“这里近海，我们去游泳吧！”卢卡斯提议。
　　“啊？不了不了，我不擅长游泳。”诺亚想起了小时候被父亲逼着游泳的经历，他连忙拒绝。
　　“那我下去，你看着我好了。”他依旧是一副乐天派的模样，“我知道你有不好的回忆，那我可以把它替换一下吗？”
　　诺亚看着卢卡斯，他微笑着点点头。
　　“对了，”诺亚突然问道，“你为什么把我们的事情告诉她？我还以为阿诺德会是你更加值得倾诉的朋友。”
　　“当然不是，”卢卡斯背着手，“在海上航行时他的确可靠，但是这样的情感或许只有像玛丽安这样的人才会理解。阿诺德也未必会懂呢，他‘正走在康庄大道上’。”
　　诺亚跟着卢卡斯来到了一处山坡上，那里远离港口，沿岸只有几个游人在休息。他坐在浅滩的石头上，微风吹来。
　　卢卡斯很快就跃到了水里，他大声呼喊着：“水里很舒服哦！下来一起玩吧！”
　　诺亚摇头，“水太冷了。”
　　于是卢卡斯就突然从水里探出头来，然后把水扬起来企图溅在诺亚身上。
　　两个人笑着闹着度过了一段时光，直到中午太阳热烈起来。诺亚看着卢卡斯从浮动的水里走上来，他看到光洁白皙的上半身，那可真是一尊漂亮的大理石雕像。他看了一眼，然后又悄悄挪开视线，心脏依旧在胸腔里自顾自地舞蹈。诺亚突然又患得患失起来，他该怎样才能一直把卢卡斯留住呢？诺亚需要独立，他需要真正的独立。
　　下午的时候，他们又溜达到了小镇的街上，两边开着一些商铺。一家店铺的橱窗里放着一条普鲁士蓝的丝带。
　　“怎么了？”卢卡斯看见诺亚站在原地待了一会儿。
　　“我想要不买一条丝带送给玛丽安。”
　　几分钟后，他们从店铺里出来，然后又绕过几条巷子走到玛丽安所住的陋室里。
　　玛丽安躺在床上，她看上去比先前还要脆弱，好几次喘不上气来。仅仅只是半天不到的时间，病情就突然恶化了。她的身旁坐着一个女伴，想来也是来看望的朋友。
　　诺亚和卢卡斯都完全不懂医术，他们只能站在房间里干着急。
　　“那个医生，一定是弄错了。”玛丽安躺在床上虚弱地说着，“我就知道…不会那么简单。几个星期怎么会只是着凉呢？”
　　“你快别说了。”女伴在边上照顾，“好好休息吧。”
　　“我去再想办法找医生，”诺亚提议道，“让医生重新诊断一遍。”
　　“哪里还有医生愿意给我看病？我这样的人…没有医生愿意来的。”玛丽安悲伤地捂着脸，“先前那个医生是个好人，可惜这样好的医生不会常有的。”她一边说一边咳嗽。
　　“那就再想办法找一个医生来。”卢卡斯说道，“总会有办法的。”
　　他们还没来得及把丝带送出去就急匆匆地跑出去找医生，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转。旅馆楼下的老板娘一副好戏开场的表情，今天难得也看到了老板娘的丈夫，他身材不高但是颇有重量。他靠在柜台边上看着进进出出的人，与其说是看着人，倒不如说是看着那些人的钱袋，好一副獐头鼠目的模样。
　　瞧见这慌慌张张的两人，他们忙不迭走上前来一副要热心帮助的样子。
　　“要找医生，我们可擅长！这方圆百里没有我们不认识的。”老板娘说道。
　　“就是，上次市长夫人来了都是我们帮忙介绍医生呢！”她丈夫说道。
　　两个人一唱一和，就好像在唱歌剧，真是好不滑稽！
　　诺亚愣了一下，卢卡斯根本没在意，他只是敷衍地摆摆手就拽着诺亚走出了旅馆。像这样的人，他见得多了。
　　“别信他们的鬼话，我认得几个地方。”卢卡斯说道，“港口那里会有医生，可以去找一找。”
　　两个人一路小跑到了港口，卢卡斯说的不错，港口确实零零星星有几个背着医药箱子的身影。
　　他们找到一个正坐在石墩上休息的，那个人看上去很和善。这位医生看到两个人走近，反而率先开口。
　　“你们是来看病的吗？”医生说道。
　　二人点点头。
　　“我不再诊治病人了，所以恐怕帮不上什么忙了。”医生说道，“不过我可以帮你介绍一个朋友，他是这里有名是治疗专家。”
　　他说着把一个名片递过来，“上面有地址，你们可以去找一找。”
　　“多谢！”诺亚说道。两人接过名片，他们向那位医生挥挥手便小跑离开了。
　　这位医生似乎住在小镇靠中心的位置，他们一路走过去花了不少工夫。
　　半路上的时候经过一家咖啡馆——看上去是咖啡馆，表面上是沙龙，实际上却没那么光鲜。
　　卢卡斯在门口想找门童问路，门童先是上下打量着这两人，然后说：“稍等。”他便推门进去了。
　　两人一头雾水地站在原地，直到诺亚透过玻璃隐隐约约看到里面那群人。有老有少，但无一例外都是男子。明面上的人们喝茶闲聊，好不雅致。半遮半掩的帘子里，有的人在里面左拥右抱，虽然他们看上去都衣冠楚楚，可是举止却放荡不堪。
　　诺亚顿时感觉不妙，他扯了扯卢卡斯的袖子低声说道：“我们现在快走吧，他们可不是来帮忙的。”
　　“我看他们都西装革履，难道不是一群文艺沙龙里的集会者？”卢卡斯瞥了一眼。
　　“不是。”诺亚抓住卢卡斯的手腕，他不顾门童刚刚从里面出来，“快跑吧！”
　　两个人飞奔起来，他们抄近路跑进了一条巷子里。确认门童没有跟上来之后，两个人靠在墙边休息。
　　“他们都是什么人？”卢卡斯指了指那边，“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直觉而已。”诺亚明白那些“衣冠楚楚”的上层人在做什么，有些地方总在阴暗的背光处。有时会长出令人惊艳的花朵，有时却会滋生腐朽的蠕虫。
　　他们绕过巷子，又沿着街道没走多久就来到了一家诊所面前。
　　这家诊所临街开放，它的规模比医院小许多，诊所的窗户被洁白的帘子遮挡着，消毒水的气味从门口漫出来。
　　进门的时候，一个戴着白色棉布帽子穿着护理裙的护士指引着他们来到了一条小小的走廊上，走廊尽头有一个掩着门的房间，门外排着队伍。
　　诺亚注意到，那些排着队的人几乎都是衣着简朴的平民，他们安静且守序地或站或坐，没有人吵闹或者插队。这样的景象大概是里德老爷绝对不敢相信的，在他眼里下层人即下等人，礼仪与教养是不可能在他们身上体现的。但是显然，这样的情况和老爷所认为的有所出入。
　　或许这也说明医生是的人品足够令人放心呢？诺亚在心里想，这样看来玛丽安的病有办法了，这一趟他们没有白跑。
　　两个人等在队伍末尾，墙上的座钟敲了五下。现在是下午五点。诺亚东张西望地看着周围的动向，有时会有护士从大厅经过，或者走到房间里，除此之外就只剩下慢慢跟进的队伍在移动。
　　等到时针走了半格，分针从上面划向下面，队伍终于排到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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