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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贯满盈(六)
“不擦眼泪,也须得擦擦鼻涕吧?”听她哭了好久,蔺珩终于再次开口,并将手绢递到她面前。
秦婉啜泣着,用袖子擦鼻涕实在有点儿埋汰,她不到万不得已做不出来,看着眼前柔软洁白的手绢,她道了声“多谢”便接了过来。
擦干净鼻涕,秦婉哭声渐歇,看着马车外的景色发呆。
随着马车行至闹市,秦婉闻到一阵浓郁的热菜香味,顿时感到腹中饥饿。芸妈妈想必也闻到了,叫停了马车,走到窗口问道:“栀栀要不要吃点东西再回去?都从早上饿到现在了。”
秦婉当即答应,便对蔺珩道:“蔺大人先回去吧,我吃点东西再回去。”说着便自顾自地下马车。
芸妈妈小声埋怨道:“你这孩子,问问姑爷要不要一起吃呀。”
她只得又转头问蔺珩:“蔺大人要一起吗?”
“也好。”
下马车后,秦婉随意看了看,选了一家人多较热闹的酒楼,择了二楼的清静位置。她点完菜蔺珩才上楼来,秦婉懒得问他去干嘛了,只问他要吃什么,他说都行。
坐在位子上等菜时,秦婉已是饿得前胸贴后背,心中有些后悔选这家店,顾客多也就意味着上菜时间会更长,不知还要等多久。她心里叹了口气,托腮凝望着楼梯口。
出乎意料地,楼梯口很快便上来了人,不过不是店小二,是梁羡。梁羡将一碗馄饨端到蔺珩面前,朝秦婉颔首行礼后便退下了。
“我方才闻见路边馄饨鲜香,便要了一碗,栀栀可要尝一尝?”蔺珩把馄饨向她那边移了过去。
秦婉瞥了那馄饨一眼,早已是口齿生津,却别开视线道:“不必了,蔺大人吃吧。”
她拒绝后,蔺珩也并未继续邀请她,只是将那碗馄饨移到自己近旁,用勺子把馄饨和汤汁翻了翻,鲜香味顿时在周围四溢。秦婉装作抚耳边的头发,低头偷偷咽口水。
在一张桌子上,她很难不注意到他的举动。蔺珩舀起一个馄饨,吹啊吹,吹啊吹……
有那么烫吗?秦婉怀疑他是故意馋自己,便要起身出去转转,蔺珩却突然把勺子凑到她唇边,“不烫了。”
她脑子里全是拒绝的话,嘴巴却不受控制地张开由他把馄饨喂进去。
“多谢。”她意犹未尽地咽喉咙。
“不客气。”蔺珩执着勺子吹了吹,又送上第二个馄饨。
“唔…多谢。”馄饨不大,秦婉一口便吃进嘴里,含混地道谢,“你自己吃吧,不用给我了。”
蔺珩低头轻笑,“好。”却还是吹凉了第三个送到她嘴边。
等点的菜送上来时,秦婉捧着馄饨婉已经快吃饱了。
夜色越发浓重,酒楼内的热闹未散,秦府却是另一番寂静。
看着满桌未动过的菜,秦廷茂独自在膳厅坐了许久,而后拖着疲惫的身体进到祠堂。
他走近李姝的牌位,为她上了三柱香。
秦廷茂第一任妻子是个其貌不扬的女子。她那干活人的壮实身体穿着冬衣显得十分臃肿,说话时嗓音粗粝。
这样的女子与他所幻想的《诗经》里那种温婉柔顺,知书达礼的妻子天差地别。
但秦老太对那女子很满意,“我的儿,你万万不可栽在女人手里。”秦老太时常这样跟他说。
于是他借口求学,常年在外。
就在他准备科举时,他那发妻病死了,好在他并未受多大影响,依旧进士及第。
发榜那日,他名列前茅,与友人相约去酒楼庆祝。途中遇到一对光彩照人的男女登上马车,身后簇拥着一大群仆从。
看到这一幕,他中榜的欣喜顿时消散了大半,他长久地目送着那辆马车离去。他打听到,那个女子叫李姝,京城李家的女儿,尚未定下亲事。
他正值而立,样貌也多为女子青睐,朝中不少赏识他的前辈有意将女儿许配给他,若有一个当权官员为岳父,仕途上定会少走很多弯路。李家却只是个没落的世家,除了外面有个世家的空架子,不能给他的前途带来任何助力。
可是,他只想娶李姝。
他已经身不由己地娶过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女人了,这一次,他一定要遵从本心。
当听说李姝是李家捡来的养女时,他竟觉得有些宽慰。李家很快便同意了他们的亲事,他终于得偿所愿娶她进门。与他微薄的聘礼相比,她的嫁妆极其丰厚。可是,他并不对此心怀感激。因为他很快发现她并不爱他。
无法抑制的自卑与控制欲让他想把李家赋予她的一切都剥离掉,想让她早日认清她从此的身份只有一个,就是做秦家的贤妻良母。
他的母亲不满他自作主张娶这样一个弱柳扶风的女子,把一切埋怨都发泄到她身上。一个屋檐下相处,他自然知道母亲有些做法的确过了。如果李姝来求他,他愿意为她说几句话,让母亲收敛些。可是她从来没有求过他,于是他也从来没有为她说过话。
她总是眉眼低垂,一语不发,甚至不显露出任何多余的情绪。
而当他们有了孩子,他才更看清了她对自己的残忍。她生下秦婉的一个月后,李垣从蜀地来看她。李垣抱着孩子,而她微笑着看着李垣,那种无尽温柔的眼神,他从未得到过。
他们恍如一家三口。
他走进门,打破他们的温馨。不容拒绝地伸手要抱秦婉,那是他的女儿。
可他一抱过去秦婉就开始哭,不停地哭,李垣把孩子接了过去,娴熟地拍哄,秦婉很快便又恢复了安静,甚至还对李垣笑。为什么连她的孩子都这样不待见自己?有一瞬间,他甚至想把那襁褓里的小婴儿狠狠掐死。
在她只为秦家生下个没什么用的女儿后,他母亲更加极尽可能欺辱她。“我前半辈子含辛茹苦把儿子抚养长大,你年纪轻轻就能跟着我的进士儿子享福,还生不出个儿子,哪有这么好的事!”他母亲甚至当着他的面也这样训斥她。
他从不出言相护,他还是那样想:“如果她愿意求我,我就帮她说几句。”
可是李姝从来没有向他示弱,甚至不在他面前掉半滴眼泪,只是愈发客气恭敬。
甚至在他要打死秦婉时,她只是扑到女儿身上替女儿挨打,而后再上吊企图以自杀代女儿受罚。
他官职越来越高,每次他在饭桌上告诉母亲自己升官的喜讯,母亲都会很以他为豪,可李姝甚至不会因此向他投来哪怕一眼的目光,只是柔和地看着秦婉吃饭。
她在秦家,唯一在意的只有秦婉。哪怕秦婉从出生就开始不分昼夜哭闹不止,没有让她睡过一晚上的好觉,她却永远对这个女儿温柔耐心。
在得知秦婉身患心疾时,她却并没有表现出他所想的那般脆弱和崩溃,只是镇定地给她哥哥写信。她从不轻易劳烦她哥哥,可遇到任何大事,她心里永远只会想到她那个哥哥。她一见到她哥哥就开始止不住地流泪,要她哥哥去听秦婉不同于正常人的心跳声,哭着跟她哥哥说她好害怕,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可明明自己才是她的丈夫,自己才应该是她的依靠。
秦廷茂想到这里,用袖子沾去脸上的泪水,他本打算来和她忏悔,忏悔让她受了这么多年的委屈。可想着想着,他心里更多的是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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