泠芒惊羽扇

　　早间朝霞初散，扶光落庭院。

　　岑商步履匆匆的冲出了房门，奔走在侯府并不熟悉的回廊里，令一众洒扫的仆役面露探究之态。

　　岑夫人袖子间的手指蜷缩在一处，眉心微微蹙起，惭愧道：“这孩子今日愈发没规矩了，妹妹，我去瞧瞧。”

　　侯夫人佯装恼火的吩咐左右，“一个个毛手毛脚的，伤了小郎你们有几个脑袋？还愣着作甚，赶紧去看看，给人备身新衣更换。”

　　快步追了出去的岑夫人脸色格外难看，待她出去时，偌大的院子里已经没了岑商的影子。

　　鸣霄懵懵的立在廊下，夫人转眸问他：“商哥儿呢？”

　　“少郎方才慌里慌张的朝着门庭的方向跑出去了。”鸣霄一头雾水，岑商出来时好似颇为急躁。
　　闻言，夫人喃喃道：“真是胡闹！”声音格外低沉，好似是在与自己抱怨。

　　“将他追回来，快去！”夫人青黑着脸吩咐鸣霄，目光遥遥地望着回廊的尽头。

　　鸣霄拔腿便追了出去，不多时气喘吁吁的跑了回来，忐忑道：“夫人，马夫说少郎他，回家了。”

　　岑夫人的胸腔顷刻涌起了一股子火气来，先是乱了礼数，再是翻了茶盏，装得稀里糊涂的，就为了躲着相看不成？丝毫不顾公府体面与自身名声，到头来还把老母亲晾在了侯府，真是大孝子。

　　房间内，侯夫人瞥了一眼自家女儿，小姑娘的神色倒是淡然，只轻飘飘说了句，“这个表哥还真是有趣。”

　　“烟儿，”侯夫人轻叹一声，“别乱说话。”

　　“哦。”小姑娘将嘴巴张的圆圆的，抱着茶盏暖着手，窜去了母亲身边，耳语道：“我猜他溜了，不会回来的。”

　　侯夫人面露诧异的望着她，寒烟却只是忽闪着眼睛，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先坐回去，规矩些。”侯夫人轻声告诫，自己开门去了外间，看见廊道下岑夫人颓然的背影，柔声发问：“姐姐，怎么了？”

　　“这个浑不吝的，回家去换衣裳了。”岑夫人状作难堪，“怪我纵着他，才让他如此任性胡为。妹妹，今日多有叨扰，不好误了你们的时间，我改日带人登门赔罪吧。”

　　“姐姐说的哪里话，方才怪我府上的人毛躁木讷，未能伺候好外甥。”侯夫人倒是把姿态放得低，抬手挽着姐姐的胳膊，“妹妹送送您，您也别恼，得空随时过来就是了，可莫提赔罪这样的话，也莫要怪孩子才是。”

　　岑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背，轻叹一声没再多言。

　　侯夫人兀自摇了摇头，回了府中，小丫头一蹦三跳的出来，调侃道：“我没说错吧，我就知道他溜了。”

　　侯夫人一脸狐疑，正色道：“你个鬼精的丫头，缘何猜到的，照实说来。”

　　“若是女儿瞧得不错，这表哥心里有人了。他无非是难以启齿，又不好直言推却，才来此拌蠢装痴，眼皮都不敢抬，更不敢与我说一句话。”寒烟背着小手故作老成模样，亦正色回应。

　　“你先前见过他？何时？”侯夫人思维敏锐，话音已然凌厉了几分。

　　“哎呀，就是远远的看了几眼，在二哥身后啦。”寒烟抱住了母亲的手臂撒娇，“那日他就在姑母廊下，和一个姐姐相谈甚欢，玉树临风的，二人视线你来我往，可不是今日这般呆傻模样。”

　　话音入耳，夫人的眉心已然生出数道沟壑，眸光一转，有些愤然道：“谁知侯爷在何处？”

　　左右不知夫人缘何发火，只低声道：“侯爷一早出府了，去了何处小人不知。”

　　夫人深吸一口气，冷声道：“备车，去刘府。”她扫视了一眼院子里的人，看着自家女儿道：“烟儿回房去，这门亲孃替你拒了就是。”

　　“哦。”寒烟瘪了瘪嘴，她有些怕夫人生气的模样，老老实实的溜回了房间。

　　公府的马车幽幽的离去，快到自家府门处时，岑商换了一身墨色的锦服，正欲翻身上马，与回来的岑母撞了个正着。

　　“去哪儿？”岑夫人话音清冷。

　　“正想回去寻您。”岑商一本正经的回应。

　　“回去？”岑母冷笑一声，“你这点伎俩用得自以为天衣无缝了？来我房里。”

　　身后的鸣霄给岑商递了个自求多福的神色，而岑商此时亦然觉察了母亲周身不正常的气场氛围，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

　　*

　　一刻后，京中刘府。

　　侯夫人步履生风的直奔主院，刘府管家小碎步撵着在后头追，“七娘火急火燎的，这是发生何事？”

　　“我长兄呢？在不在书房？”侯夫人头也不回，快步朝前。

　　“在的，小人这就去通传阿郎。”知道拦不住，管家躬身哈腰的说完，撒丫子就奔去了书房。

　　不多时，夫人已然推门而入，只听上首一略显苍老的话音传来，“暴脾气几时能改改，宜远呐，你都多大的人了。今日这是老的欺负了你，还是小的惹恼了你？”

　　“长兄！”侯夫人被人撂了脸面，一时气急，坐在下首有些没好气的唤了一声，又自己拍了拍胸脯舒缓，抽出了依岚的小像来，“喏，这是您多年前留意的那个柳皇商的独女，您看看她的模样，我总觉得好似见过一般。”

　　长兄走过来的间隙，她又道：“是老头的妹妹让查的，我本不甚在意，但这人大抵与岑家那小儿牵扯颇深，老头子大抵知道，却瞒着我，害我的烟儿今日被人晾着，如此便是得罪我了。”

　　她兀自抱怨，根本未曾留意长兄接过画像端详后，陡然严肃的神色。

　　她的兄长刘守义忽而眸光一亮，扬声道：“来人，唤夫人速速前来。”

　　“叫嫂嫂作甚？”侯夫人不解，“长兄，这事关侯府颜面，不好什么都叫阿嫂知道的。”

　　“小家子气，”刘守义冷哼一声，“这事干系怕是大了，你安分看着。”

　　半刻后，一鬓间夹杂着花白碎发的妇人入内，瞧了身侧的侯夫人一眼，似是习以为常，话音波澜不惊道：“七妹回来了，”她目光只停留一瞬，便看着自家郎君，“何事叫我？”

　　“夫人看看这个。”刘守义神情淡漠的将画像递了过去，背着手踱着步子，微微垂首，眼睛盯着地板上的缝隙。

　　“这…可是昔年林后的画像？你从何处找来的，宫里怕是都烧干净了。”夫人顷刻蹙了眉头，手法迅速的将画像卷了起来，直奔茶炉而去，

　　“老头子，我知你有心结，但这么多年了，该收手了，非把一家上下的命玩进去才安心么？”

　　刘守义见状，赶忙将自家夫人拦住，夺回了画像，只沉声道：“不是那人的，这是个孩子。”

　　夫人的面容更加严肃，一旁的侯夫人已然傻了眼，呆愣的坐在靠椅上，眼神直勾勾地，不知在想什么。

　　“谁家的孩子？林家早就无人了。”夫人思量须臾，颇为诧异道，“即便是林后母亲所出的卢家，也声势衰退，早就分崩离析多时。”

　　“她是柳景升的孙女，当年柳家覆灭，玄镜宗主亲去姑苏教坊将人带走，那一刻我便生疑了。如今看来，其中旧事，另有枝节。”刘守义顿觉云开月明，无甚欣喜却愈发惆怅。

　　查了多年，这等关窍也不知是好是坏。

　　“柳景升…”夫人呢喃着，“这人的儿媳是卢翁的爱女，算起来柳少夫人是林后的表妹，林后的母亲是她嫡亲的姑姑。这孩子像表姨母，也是新鲜。”

　　“表姨母姓卢还是姓林，怕是不好说。”刘守义话音愈发低沉，“以那位昔日的权腕，一败涂地不似她的做派。这丫头现年十八，离开潞州不过三月，为查旧案，她已然摸到了龙湫帮背后的靠山，实力不容小觑。”

　　“你是说这人被‘狸猫换太子’了？若真如此，早年道观里病殁的不过是个障眼法？”夫人凤眸半觑，转瞬明白了他的话外音。

　　“我记得元安公主周岁时，你被叫去陪喜，当是为数不多的外命妇中接触过她的，可还有何印象？”刘守义安坐主位，静心思量后才开口。

　　“我抱过她，” 夫人轻叹一声，陷入了久远的回忆，“当年奶母给她换册封的小衣，孩子太小不老实，扑腾的格外欢畅。对了，她那肉嘟嘟的膝盖弯里，有个通红的桃心胎记，煞是好看。”

　　“胎记，是个线索，可也难查。”刘守义苦涩道，“若真是林后遗女，也算是老天开眼。但这人自己好似全然不知，成长环境又太过复杂，查不稳妥不好办。”

　　他喟然一叹，转向侯夫人，“宜远，告诉侯爷，这人别让裴肃那孩子再拉拢了，先放一放。还有，你也别惦记寒烟与岑府的亲事了，趁早寻个说辞退了。她若真的是公主，岑家小儿与她襁褓婚约，裴家别牵涉，方能保寒烟平顺无灾。”

　　侯夫人的一颗心早已揪起，她可没有兄长的定力，闻言便匆匆起身，喃喃道：“知道的，记下了，这就回去告诉侯爷。”

　　“诶，妹妹，”夫人忽然将人唤住，“这画像是你带来的？侯爷怎让你出面来查了？”

　　“人在他妹妹府里住着，还和岑家小儿不清不楚的，为了寒烟的亲事，可不就得查一查。”侯夫人不免委屈，想起昨晚侯爷未曾直言就一肚子火气。

　　“妹妹稍待，”夫人将人拦住，又对着刘守义道，“我有一计，人在眼皮子底下，比你属下跑断腿更强的，便是我与妹妹会会此人。事不宜迟，还是尽快的好。这副容颜生在脸上，哪一日让别人察觉，妹妹一家的日子还能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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