鸦语言灵

　　苏昭准备的礼物是两把小木剑。
　　她用柳木制的，起先也不是刻意为了这两小孩做的，正巧碰上了。

　　进蓬莱已久，逐渐对年岁失去概念，但前些日子偶然在树心堂看到棠素的档案，不久以后就是她一百岁的生日。一百岁啊，不如给她庆祝庆祝。
　　苏昭心想，还是给她找个更好的礼物比较好。

　　小木剑被她抱在怀里用布包好，一旁的棠素有些忐忑地敲响了院门，隔着篱笆可以看见灌木后忽隐忽现的影子。

　　敲了三下，影子停下动作：“直接推门进来。”

　　倒是个很清爽的少年音色，光从声音上听，这孩子的身体应该好了不少。

　　棠素推门进去，却逐渐落在苏昭身后，她手里提着食盒，好奇地往灌木丛后打量。

　　看起来七八岁的孩子，穿着朴实的粗麻，一只手持着把砍刀，他额头上渗出点汗，微喘着气，身旁散落着不少柴火，应当是在砍柴。
　　他的头发很长，黑黝的长发里透着些微火色，一直垂到腰间的位置，柔顺得过分。

　　苏昭先一步打招呼：“师弟好呀，我俩是住在前屋的师姐，我叫苏昭，她是棠素。”

　　他点点头：“言辛，我的……名字，听说是一位长老给我取的。”
　　他原本没有名字的么？

　　棠素有些在意伤得更重的那个，她问：“妹妹呢？”

　　言辛一愣，随即垂下眼：“……她在休息。”

　　棠素那日听说过，这俩小孩算是兄妹，徐长老的原话是“同根所出，性情不定，后患无穷”。毫无疑问，徐让就是那个坚决反对两小孩留下来的人。

　　棠素把食盒递上前，展示给他看：“可以去探望一下吗？”

　　“可以。”言辛把砍刀砍进树桩子里，带着她俩进了竹屋。

　　小女孩面色红润，透着些许病态，她整个身体蜷缩在厚重被子里，棠素摸了摸，手上竟然一凉。
　　她动作很轻，没想到这孩子突然就睁开眼，直直地朝她看过来。

　　棠素有些尴尬地忙收回手，总觉得她的眼神里透着“你打扰我睡觉了”的含义。

　　“她身上怎么这么凉？”

　　言辛站在后头：“天生如此，不是病了。”
　　棠素“哦”了一声，朝着小孩问：“嗯……你叫什么呀，师妹？”

　　回答的却是言辛，他的声音冷了一点：“她不会说话。”
　　有些马大哈的苏昭“啊？”了一声，随即有些慌乱地带着棠素连连道歉。

　　言辛不太明白她为什么道歉，只是“嗯”了一声，继续说：“她叫鸦恹，是她自己取的名字。”

　　“这名字倒有些独特啊。”苏昭说，“姓鸦？”

　　言辛的嘴唇抿成一条线，吐出两个字：“太阳。”

　　“嗯？”苏昭有些疑惑。

　　“鸦是指的太阳吧。”棠素推着苏昭的背说，“日中有踆乌*，太阳鸟，指的就是乌鸦，其实是个很好的名字，光芒万丈的。”

　　她说到这里的时候，言辛突然笑了，他咧着嘴，明明还是个小孩子，但这笑容让人看了觉得不舒服，他说：“鸦恹讨厌太阳。”

　　“哎？”

　　鸦恹坐起来，看着屋子里的外人，目光和言辛交错的一瞬，后者再次重复道：“她很讨厌太阳。”

　　/

　　回去的时候，苏昭一直在嘀咕。

　　“你说人小孩身上凉凉的，肯定很怕热啊，讨厌太阳也很正常吧。”
　　她看出来棠素的脸色有些古怪。

　　棠素的语气有些急：“但是为什么会讨厌太阳呢？”
　　她抬头看向太阳，即使它灼伤她的眼睛：“嗯……假如没有太阳，花啊树啊，我们都会死……为什么会有人讨厌太阳呢。”

　　“你太认真啦。”苏昭不以为意，“人家还是小孩子哦，我小的时候还讨厌糖葫芦呢，就因为我家里人不让我吃。”

　　棠素牙齿咬得很紧，她好一会儿才说：“你真的觉得他们像小孩子吗？”
　　她在树洞里找到他们的时候，虽然遍体鳞伤，但是那个抬眼看向她的眼神她一直没忘。
　　那个叫鸦恹的孩子……舔舐了一下言辛的伤口，抬起头看她的眼神，在那个密林里，棠素的后背不禁渗出汗来，她几乎疑心这孩子下一秒要把她杀掉。

　　还是个……哑巴。

　　棠素摇摇头，说：“我暂时不是很想和他们接触。”

　　苏昭耸耸肩：“随你呀，最近我们也很忙啊，棠素，你忘了吗？堂选要开始了。”

　　所谓堂选，就是蓬莱十年一度的内门弟子选拔日，蓬莱并非只有这一个选拔内门弟子的方式，不过也是无名弟子最便利的上升方式。
　　成为内门弟子后，就不需要依靠功绩换取地髓了，师父会给，门派还会发份例，苏昭也曾道听途说过一些，有时候外门弟子还会因为种种原因往内门送地髓。

　　不过只有在堂选里获得前百名才有机会被选入内门，不可谓不艰难，每次堂选都有近万名弟子参加。

　　没有地髓就无法修炼、无法长生，虽然她俩如今能依靠功绩勉强度日，但果然还是进入内门后要轻松许多。

　　“没忘没忘。”棠素的手攥成拳头，重新把精力放到她该做的事上。

　　/

　　二人的身影消失在光芒之中，言辛这才走到床榻旁。

　　“身体好了就下床。”他说，“变成人后要吃饭的。”

　　鸦恹坐在床上，听见他这么说伸出掌心，掌心破开的口子里黑色的毛发像肉肠一样涌现出，她低头一口吞掉。

　　“……就算你自己不吃，别人看见会觉得奇怪的。”言辛打开一旁的食盒，鲜香扑鼻而来。

　　他从柜子里摸出来一个碗，把最肥美的鸡腿嵌下来，装进碗里，还舀了几勺鸡汤。
　　他看着鸦恹，唇角勾起笑，低头像动物一样把碗里的鸡肉咬进嘴里。

　　鸦恹一瞬炸毛，她伸手往他的嘴里去，把他的舌头扯出来，整个人趴到他身上，去看他的嘴。

　　已经吞进肚子里了。
　　她愤恨地一口咬断他的舌头，血液喷溅到她脸上。
　　言辛低头舔舐她脸上的血迹，舔完后抱着她微微喘气，在这一瞬他的眼里不再是鸦恹的脸，而是一个旁观者。

　　旁观者注视这副场景，是否会有其他感受？

　　他把鸦恹的头埋进自己的脖子，鸦恹顺着脖子咬住他的后颈，咬断他的脖子开始吃他的身体。

　　黑色的毛发彼此缠绕。

　　“不要在外人面前这样做哦。”他继续舔她脸上的血。

　　鸦恹尖锐的牙齿挑起他的筋脉，她是不说话，又不是傻的。

　　吃饱了，她看着地上蠕动的舌头，捡起来，想要装到自己的嘴里，她的手摸到自己的嘴里，这才意识到自己也是有舌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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