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时雾

　　“好吗？跟我们走，就可以离开这里，就可以永远不被欺负了。”周锦惜生怕靳禾不同意，小心翼翼的轻声试探的说着。

　　靳禾深呼吸了一下，她不知道，她犹豫了。这样一个似乎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放在她面前的时候反而让她产生了一种天上掉馅饼的错觉。在她短短的十几年人生里，似乎“幸运”这个东西向来与自己无缘，如今又怎么会白白掉落在自己面前？

　　如果...靳禾想着，只是如果，如果跟着周锦惜离开这里，等待她的究竟又会是什么？靳禾陷入了思考，就那么默不作声的站在原地。

　　周锦惜似乎也能明白靳禾眼中的挣扎，并不是每个人都能下定一个从未涉及的决心然后坚定不移的去坚守它的。那需要超越同龄人的勇气，才能去接受一个不一定好坏的结局。周锦惜不过是一个才认识了靳禾不到三天的陌生人，而且在此之前，立场不同，生长环境不同，毋庸置疑，很多事情，周锦惜都不能与她感同身受。

　　所以周锦惜知道自己不能急于求成，现如今的自己就好比是那拐卖孩童的拍花子一样，于是只能叹口气道：“你好好想想，不需要你现在就给出答案。”

　　周锦惜的态度已经很明显，就算是靳禾也能感受到，但是很抱歉，她暂时还做不出任何决定，只能点点头。

　　或许是方才靳禾出房门的动作惊动了小二，小二这会正敲响了周锦惜这间房间的房门，道：“客官，您要的早餐。”周锦惜闻声也不纠结于靳禾，而是转身去给小二开门，小二也是懂规矩的，将托盘放在桌子上便出去了。

　　“好了，先吃饭吧。吃完饭，上街走走。”周锦惜还是想给靳禾做身合身的衣服，看靳禾的情况也没有其他衣服可穿了。就是留下还是不留下，都得先熬过这个冬天吧？

　　靳禾点点头，仿佛已经将刚才的对话抛之脑后，靳禾没有别的优点，就是翻篇快，要不然也不能活到现在。若是赶上一个自怨自艾的恐怕早就在这世间销声匿迹了。

　　周锦惜的衣服穿在靳禾身上，确实显得有些松垮，此时的靳禾仿佛是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孩，这也不能怪靳禾，周锦惜本身就要比同龄人高一些的。等二人吃完饭，周锦惜还是执意要带靳禾上街，靳禾犹豫再三还是抵不住出去玩的诱惑答应了下来。

　　出发前周锦惜还问掌柜的这边那条街好玩，只是掌柜的的那个殷切讨好的表情，让周锦惜觉着有些奇怪，有点像...曾经她出宫办事的时候，底下的人看她的眼神....但是周锦惜摇了摇头将这个想法抛之脑后，心道绝对不可能，这里不会有人知晓自己身份，再说了，就算知晓也不可能如此悄无声息。

　　于是周锦惜就顶着这个笑容和靳禾出了客栈，只是周锦惜不知道的是身后的掌柜的此时已经被吓出了一身冷汗。那男子是大将军，那这女子又是什么身份？看着只能是更加矜贵，无论什么身份都不是他一个客栈掌柜能得罪的起的，于是不自觉的言行间就带上了几分谄媚。

　　这就是大平，贵族只手遮天，在腐朽中终将走向灭亡。身份尊贵的人，无论是君上还是将军，是贵妃还是大臣，他们都能悄无声息的将百姓处死，不被世人所知晓，这是绝对的优势，也是千百年来默认的规矩。

　　只是身在贵族的周锦惜，很难意识到这一点。沈淮书要做的，就是让她认识到这一点。那边周锦惜为了方便还是一身男装，又是被靳禾这个古灵精怪的围着看了好几圈，一直夸好看，周锦惜无奈的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直到有新的东西吸引到靳禾的关注，靳禾才从周锦惜身边围到其他地方去。

　　“靳禾，跟紧我。”周锦惜皱眉看着靳禾如同一只断了线的风筝，一会往这飘，一会往那边飘，这集市上人又多，万一一个不小心就容易走散。虽说靳禾比周锦惜小不了多少，但是可能因为是周锦惜两次从别人手上救下靳禾，又知晓了靳禾的身世，对她总是有一种雏鸟情结在，总是不放心她一个人。

　　靳禾一边口上答应，一边就如同没听见一般还在人群中穿梭，她是野惯了的，任谁都无法关的住她。周锦惜只能担心的在身后追逐，说来也是巧，周锦惜所在的集市正是永安郡最出名的燕平街，也就是沈淮书同周右贤在的地方。

　　只是这地方大且宽敞，并不是那么好碰面的，就算是相约而至都有可能错过对方，更别说正值元宵，街上车水马龙，热闹无比。“还差一点....”周锦惜好不容易才在人群中抓到靳禾，但因为身体状况不好，此时已经是头晕目眩，看起来脸色苍白。

　　纵使是平时大大咧咧的靳禾也发现了这一点，连忙扶住周锦惜道：“你怎么了？”靳禾哪里知晓周锦惜的旧疾，但周锦惜只是摇摇头道：“没事，旧疾罢了。”毕竟此事解释起来，极其麻烦，于是周锦惜只能一笔带过。

　　若是平时就算了，如今周锦惜都是一副要死的样子了，怎么可能是没事。靳禾贝齿轻咬下唇，犹豫片刻左右张望了一下道：“你随我来，我知道有个地方能休息。”

　　其实周锦惜没说，不远处就是布庄，可以去那边休息和裁剪衣服。但是靳禾从未进过那种地方，怎么会想到这一点？正好周锦惜也想看看靳禾所说的地方是哪，于是闭了嘴任由靳禾将自己带走。

　　只见靳禾走到一个没有什么人的地方，是两幢房子之间一个很狭窄的缝隙，狭窄到只能有一个人侧身通过，两个人甚至都走不通的狭窄巷子，这里是两幢房子的空隙，很少有人走这边，而靳禾就是将周锦惜扶到此处，对着巷子里面喊道：“喂！二丫，虎子！出来！”

　　周锦惜轻佻眉毛，自己不是没听过这个名字，就在昨晚靳禾还兴致冲冲的将这两位介绍给周锦惜听，没想到今日就能见面了。果不其然，靳禾喊完以后，或许是因为靳禾的声音很有辨识度，那边巷子里就猫出两个身影，都和靳禾差不多高，瘦瘦小小的。

　　或许这个地方给成年人过会有些狭窄，但是在这些还没发育好的孩子面前，就成了如同秘密基地一般的存在了。二丫和虎子一开始就小心翼翼的从里面探头，生怕是仇家上门，但是听着靳禾的声音以后虽然松了一口气，但是也实在算不上是一点危险也没有，于是出来的也是犹犹豫豫。

　　可当他们看到靳禾身边俊俏的“公子”周锦惜的时候，一个个瞪大了眼睛，仿佛没见过这种天仙般的人。靳禾看着他们神色，也是一脸骄傲的说：“这是昨天救了我的姐...哥哥，怎么样？是不是很好看？而且很有钱！”

　　他们也不是不知道靳禾是什么人，个性跳脱孤僻，从不与人成群结队，就是他们也是亦敌亦友，平时最大的口头禅就是还钱，还完钱就能活下去了，就没人打她了。如今身边骤然出现一个很明显释放友好信号的周锦惜，实在有些奇怪。

　　人都是视觉动物，尤其是二丫，看着周锦惜的脸就开始有些春心荡漾，在她眼里，周锦惜就是一个俊俏公子，和她偷得话本里的人很像。于是没有防备心的就想靠近，但是还是在跨出第一步的时候被虎子单手拦下，这个年纪的男孩正是有些警惕陌生人散发善意的年纪，于是对着周锦惜龇牙咧嘴的道：“你叫什么？”

　　“沈喜，喜欢的喜。”周锦惜面不改色带着和善的笑容回答道，周锦惜没有像他们以前认识的有钱人一样，鄙夷的看着他们，眼神里仿佛是在说为什么他们这些肮脏的东西还会活在这个世界上，又或者是用棍子叫骂他们，将他们赶得远远的。

　　正是怀春的二丫一把将虎子的手扯了下来道：“你别打岔，这个哥哥声音真好听。”靳禾也是刚刚听周锦惜说才知晓周锦惜叫什么的，在此之前她其实压根没问过这个问题，不禁有些懊恼，竟然是二丫第一个知道的。

　　“我哥身体不舒服，我们想在这里休息一会。”靳禾尽量学着周锦惜的样子和他们打商量道，她只是下意识觉着周锦惜的这种说话方式，很好听很彬彬有礼，好像她这样说话，就能变成和周锦惜一样的人。

　　虎子不敢相信的打量着靳禾道：“你是不是靳禾啊？怎么说话这么文绉绉的了？还有你穿的这是什么啊！看起来好贵的样子。”虎子一时间也被这个吸引了眼光和二丫就开始围着靳禾一阵叽叽喳喳。

　　周锦惜很识趣的退后一步，没有打扰他们三个人的说话，当然有些东西就算是周锦惜也听不懂，不知道是扒手的行话，还是他们几个小孩特意商量的暗语，只是周锦惜没有深究罢了。

　　“他怎么了？”二丫看着周锦惜苍白的脸色，这才想起来一旁还有个周锦惜，而且周锦惜看起来还不太好的样子。靳禾才道：“他身体不好，我身上这衣服就是...他给我买的，好看吧？”说着炫耀式的转了一圈。

　　周锦惜对这一切笑而不语，她其实可以理解这种行为，小的时候若是有一个很喜欢的东西在得到以后也会这样叽叽喳喳的和别人说，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周锦惜喜欢的东子不需要开口，就会被送到自己面前来。长此以往，早就忘记了那是一种怎样的开心，可是如今她刻意清晰在靳禾身上看到。

　　二丫眼珠子转了一圈，一个想法油然而生，连忙跑到周锦惜身边道：“沈喜哥哥，其实我比靳禾还会偷东西，不如你认我当妹妹吧。”这话把周锦惜吓了一跳，也把靳禾吓了一跳，靳禾连忙推开二丫道：“你胡说八道，你什么时候偷得比我好了？”

　　这些孩子生活常年生活在最底层，奉行着想得到什么就要靠自己去争去抢的原则，学不会什么是委婉与礼仪，这是与周锦惜这个从小生长在大家族里的千金完全不同的两种人。先前的靳禾因为接触时间短，而且没有竞争者，释放出的恶便会小一些，但是眼下这种情况实在是周锦惜始料未及的。

　　“咳咳。”周锦惜咳嗽两声，那边两个女孩的战争也应声停下。周锦惜正色道：“我将靳禾带走，不是因为靳禾会偷东西。”至于因为什么，周锦惜也不清楚，或许...是第一次见到她时，虽然被打倒在地，但是眼中依然蓬勃的生命力....

　　二丫露出了迷惘的眼神，问道：“那是因为什么？”周锦惜还没想好应该怎么回答，一旁的虎子抢话道：“那就是靳禾比你漂亮呗，我听说很多有钱的公子都有这种癖好....”虎子还在大咧咧的说着，周锦惜已经被震惊的无以复加。

　　这群孩子到底都知道什么！“够了！因为她是靳禾，就这么简单。”周锦惜听着那些在宫里说一句就会被处死的污言秽语，简直无法入耳，只能让虎子闭嘴，红着脸对靳禾道：“布庄可以休息，我们去那边吧。”

　　周锦惜此时有些后悔一开始没带靳禾去布庄，看着虎子和二丫看着她露出的茫然的表情，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发怒，当然周锦惜也没打算让他们知道。于是只能盯着他们张了张嘴，最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的走了。

　　说什么呢？偷东西可耻？还是报官抓他们？他们可都是永安郡的惯犯了，被他们偷过的人不下百人。但是周锦惜说不出来，这是他们唯一赖以生存的方法，若是告诉他们什么是仁义礼智信，用礼法约束他们，让他们活生生饿死吗？

　　于是周锦惜第一次失去了公平的判断，默许了他们的行为，然后转身走掉了。靳禾这边也同样不知晓周锦惜突然的情绪起伏是为了什么，方才的一切都和自己这些年里面的每一天都很相似，比这个过分的时候还有，东街的小秀因为偷东西被发现，被被她偷东西的那位显贵当街奸杀。

　　虽说已经是几年前的事情，但是那时候还是穿的愈演愈烈，直至那家人豪掷千金堵住了全城的嘴，才得以风头过去。至于官府，自然是被买通了的。

　　这一切周锦惜并不知晓，她只是拉着靳禾前往布庄。这家布庄享誉大平，在许多城池都有他们的店，所以周锦惜对这里很是熟悉。从善如流的让掌柜的拿出来现如今最暖和的布料给靳禾试。

　　虽然靳禾刚想和周锦惜说话，但是如今也已经被注意力转移的彻底，已经压根想不起来自己要说什么和方才发生的事情了。

　　周锦惜自己倒是衣服还够，而且出门在外不适宜拿太多衣服，索性自己就没有再试。靳禾被掌柜的和小二来回拖拽，纷纷推荐着自己店里最好的布料，周锦惜一看就是有钱的，他们又怎么会错过这个机会。

　　但是靳禾哪里见过这种场面，三下两下就不知晓自己应该说什么了，只能呆愣楞的看着周锦惜。周锦惜大概也能明白靳禾的意思，上前道：“就这两匹吧，明日可以出衣服吗？”掌柜的看着那两匹布料的价格两眼放光道：“好好好，三天没问题，咱们家的绣娘，那是永安郡顶好的了。”

　　谁会不说自己好？是以周锦惜这几句话都没往心里去，只是听到了明日可以。那便好，这些衣服都是半成品，选定了的话出成衣是很快的，到时候无论靳禾同不同意与自己同行，都可以拿到这件冬衣。

　　就这样，等周锦惜付完钱，靳禾又被周锦惜带着走出了布庄。一切都跟梦一样，自己无论怎么做都得不到的新衣服，周锦惜两句话就买到了，甚至眉头都没眨一下，若说这件事没有给靳禾留下冲击力，是完全不可能的。

　　但是在周锦惜眼里却没什么不同，她看着人来人往的大街回头对靳禾道：“难得出来一次，不若逛一下再回去？”

　　靳禾呆愣楞的听着，直到周锦惜在她眼前晃动了手掌，她才有所反应，道：“啊？好...好。”

　　周锦惜不知道她又在想些什么，但是左不过也就是心情不好，周锦惜想着，或许是自己在她的朋友们面前失态了吧？但是以她对靳禾的了解，靳禾一会便也就忘却了于是没有过多在意。

　　“这是谁啊！哟！不是那个贱种吗！”如同公鸭嗓一般的叫声在不远处传来，用词极为无礼粗鲁，周锦惜下意识的皱眉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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