患了眼疾后朕看谁都是美人

　　凌云公主刚从仁寿宫出来。
　　见过了太后的两位娘家侄女，那金棠和金梨皆一脸娇羞地向她行礼，脸上都已经带了那种新嫁娘特有的红润了。

　　这还没进门呢。凌云冷冷地想，就这样天真，殊不知要进来的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脏地方。
　　她今年十五，怎么说也得等陛下大婚后方得许配人家，因而对此次冲喜一事，也有些上心。

　　从太后那里出来，凌云还是被熏香闷得作呕，干脆来福宁宫再看望陛下，顺便散心透气，说不定还能碰上严垚。

　　严垚是先长公主的独子，新科状元，与凌云是姑表兄妹。

　　若说她对严垚多么中意，也不尽然，但这个身份无疑是她当下最好的选择了。

　　有地位和名气，由于母亲的缘故也不会接触太实际的权利，更何况先长公主早逝，新娘一进门就可直接当家，而严垚本人如若不犯大错，谁都奈何不了，可谓是一眼就能望到尽头的高枕无忧了。
　　严垚的夫人四年前就因病过世，一直没有再续弦，京城中多少人都踏破门槛想要为其说亲，但他对妻子一往情深始终未曾松口，凌云对此毫不在意，她压根不在乎儿女情长这种细枝末节，只想着能够尽早离开宫闱之中。

　　刚走近福宁宫，殿前几个面熟的太监就磕头行礼，对着公主满脸堆笑：“陛下此时还昏睡着，太医交代了，还是尽量清静为好。”

　　说话间，一个太医也从殿内走出来了，见着公主忙不迭跪下：“公主恕罪，陛下刚刚服用完汤药，正需静养。”

　　身后的荷香秀眉一竖：“我们公主思念陛下，刚还暗自垂泪不已，这会儿怎地都不让进去瞧瞧？”

　　那太医抬起一张沟壑丛生的老脸：“微臣万死，只是陛下这会不宜有人打扰，望公主恕罪......”

　　凌云也懒得再坚持下去，只是刚刚走得脚酸，就微笑颔首：“那就不去打搅陛下了，我去偏殿休息一下就好，公公带路吧。”

　　到了偏殿，其余跟随的宫女也都悉数在外等候，凌云只带了荷香进去，准备歇歇脚，结果刚一推门，就听得里面传出一声男子的咳嗽。

　　唬得荷香大叫一声：“何人在此？”

　　那男子的声音很是低沉：“微臣周悬，惊扰了凌云公主，请公主恕罪。”

　　凌云舒了一口气，就毫不在意地往里走去，齐朝对男女大防并不特别严苛，更何况按照辈分，周悬还算得上是她的舅舅，于是就笑着往里走去：“周大人怎么在此？”

　　周悬在两排书架之间站着，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个背影，身披一件青灰滚金边大氅，正拿着一本旧书翻阅着。

　　“刚刚看过陛下，有点吃累，就来此歇歇，”周悬回过小半张脸，“公主也是如此吗？”

　　“嗯，既然周大人在此，凌云也就不打搅了，”话虽如此，凌云却没有离开的迹象，而是迟疑片刻，才缓缓开口，“太后这几日为了陛下，真是殚精竭虑呀。”

　　她的话说得有些没头没脑，一时间周悬也没有搭话，而是挑起一边眉毛看着她。

　　“我也刚刚见了金棠和金梨两位姊姊，”凌云的语速很快，和平日里的温软敦厚一点也不一样，“太后娘娘为她们真是操碎了心，看得人家都有点小艳羡了呢，虽说她待我如亲生，可到底......周大人莫怪我小女儿心肠，只是触景生情罢了。”

　　周悬的睫毛垂着，眼神很是沉静：“公主莫急，太后心里也一定记挂着寻觅佳婿。”

　　这会儿，凌云的脸微微有些泛红：“一见着周大人，我就不由自主想说些体己话，让您见笑。”
　　她没再往里面走，也不离开，仿佛为刚刚自己的话害臊似得，只低着头。

　　“那公主可有中意的人选？”周悬终于开口道，“微臣不才，也可帮忙留意着。”

　　这下子凌云的脸彻底红了，旁边的荷香笑吟吟道：“恕奴婢多嘴，我们公主一向恋家，就喜欢那从小就知根知底的人，若是比自己年龄再大点就更好了，懂得疼人！”
　　话还没说完，就被凌云拧了一下手臂，绿衫小丫头故作夸张地往旁边一跳：“周大人又不是外人，公主别害羞嘛。”

　　周悬伸长手臂，把书放回书架：“只是公主千金贵体，想来也是怕一着不慎，辱没了您。”

　　“周大人聪明，那就有劳您费心了，”凌云抬起头笑道，“时候不早了，凌云告退。”

　　没走两步，就听得周悬在后面叫住自己。
　　那人仿佛在斟酌自己的用词，话说得很慢。

　　“公主若是有什么烦心事，或过去有甚么不如意的，尽管告知微臣，定当竭力相助。”

　　凌云愣了一下，刚还涨红的脸慢慢变得雪白，然后一言不发地阖门离开。

　　听到门被关住的声音，周悬轻轻地转动下自己僵硬的胳膊，后退一步低头道：“陛下，微臣万死。”

　　景瑛被那大氅挡住身形，微微蹲了好一会，此刻连耳朵尖都是红的。

　　周悬有点不好意思地从身旁拿出一方月白的帕子：“陛下出汗了......”

　　小皇帝目不能视，直到那柔软的丝巾轻轻擦拭自己额头才反应过来，一把推开周悬，生硬地夺过帕子：“朕自己来。”

　　那跛子腿脚本就不好，又撑着身子站了好一会，没防备被景瑛推了下，就直接跟着后排的书架一起向后栽倒，哗啦啦地摔倒在地。

　　景瑛也没料到自己手劲这样大，只能蹲下摸索着去拉对方，口中叫着：“周悬！周悬，你没事吧？”
　　周悬的后背硌在书架上，吃痛不已，但瞧见景瑛满脸紧张的样子就不觉失笑，小孩儿心性上来，干脆闭嘴不说话，准备吓吓他。

　　“周悬？”景瑛半跪在地上，伸手摸到了对方的胳膊，“你莫不是被砸到晕过去了？是朕不好，你快醒醒......”
　　各式各样的书散落一地，景瑛凭着感觉去摸对方的脸，一不小心碰到了周悬的唇，凉凉的，弯弯的。

　　他被蛇咬似的抽回手，怒道：“你醒着？为何不说话？”

　　周悬这才噗嗤地笑出声来，然后竟笑得直不起腰，捂着肚子躺在那乱书堆里唉哟。

　　景瑛更加生气，脸红到了脖子根，顺手朝周悬身上打了一掌：“你笑什么，就知道故意捉弄我。”

　　周悬笑得见牙不见眼，许久才慢腾腾地从书堆中爬起来，搀着景瑛把他扶起。

　　“你这人真是坏透了，”景瑛气恼道，又觉得继续吵吵显得自己气量太差，于是撇着嘴转过话头，“对了，凌云刚刚是什么意思，急着出嫁吗？”

　　“嗯，”周悬轻轻地拍打着景瑛衣袍的下襟，“公主想让臣帮忙留意着，在陛下大婚后就赶紧操办此事。”

　　景瑛瞠目道：“那听你的意思，她有了心悦的人？”

　　“没错，”周悬答道，“恕臣冒昧，公主中意的应当是严垚。”

　　严垚丧妻，年龄又比凌云大了一些，但到底才华横溢身份尊贵，人又长得端严秀美，景瑛随着周悬慢慢往外走，随口说：“朕还真没看出来，凌云竟有这种女儿家的心思，到底也不能辜负了她的真心。”

　　睁眼瞎看不到对方脸上微妙的表情，兀自惆怅地叹了口气：“周大人为凌云留意的时候，别忘了答应朕的话，千万别让太后直接把人抬进来，那可招架不住。”

　　周悬也没答话，只是扶着景瑛往福宁宫回，凌云对严垚有多少真心他一眼就瞧得出来，小姑娘不过是权衡利弊，为自己选择了一条最顺遂的路罢了，真心有什么用，这偌大的紫禁城里，最便宜的就是真心。

　　天已大亮，刚进了寝殿徐院首就皱着一张老脸迎来，请求陛下赶快躺下，太后那边已经传来口谕，等会要过来看望，可千万不能穿帮。

　　“不碍事，”景瑛被宫人伺候着脱了鞋袜，拢好头发就躺在床榻上，“不过是装死罢了，小意思。”

　　“唉哟万岁爷，您可千万别说这忌讳话，”松烟把帘子放下来，“太后娘娘也是一片慈母心肠。”

　　周悬随口接了一句：“无妨，童言无忌。”

　　景瑛：“......”
　　小皇帝一把扯开帘子，冲着什么都看不到的对面嚷嚷起来，对方边笑边告退，脚底抹油，直接开溜了。

　　他一肚子气，为何这个时候还把自己当做小孩儿看，不如干脆大婚亲政得了，省得周悬还把自己当做十年前跟在他们屁股后面拖着鼻涕的黄毛小儿。

　　正想着呢，就听得外面的通报，太后娘娘驾到。

　　景瑛赶忙闭上眼睛假寐，把脑袋微微侧向一边，松烟眼疾手快重新整理好帘子，下一刻就听得宫人们跪倒一片，磕头行礼。

　　声音抖抖索索地近了，太后那沧桑的声音传来，还是询问着太医皇帝目前的情况，徐院首按照之前说好的话语搪塞，太后微微叹了口气，就走上前来，景瑛能感觉到，那薄如蝉翼的帘账被掀开了。

　　“金棠，金梨，”太后招呼道，“快来见过陛下。”

　　景瑛心中一紧，就听到两个娇俏婉转的声音道着万福，然后也向自己走了过来。

　　“皇帝此次坠马，昏睡不醒已有五六日了，”太后的声音里没什么波澜，“哀家这几日也是茶不思饭不想，日日在佛堂诵经，后来也是无意间听说有冲喜一事，愿陛下能转危为安。”

　　“就是委屈你们两个了，”太后继续说道，“这几日先不忙，也留在这里照料陛下吧。”

　　两人都温顺地应了，景瑛的心咚咚跳了起来，不敢置信太后居然这样直接把人放到他的宫中，这说出去可怎么好？难道真的就这样接受了？

　　一只干枯的手抚着自己的额头，指腹掠过他那早已结疤的擦伤。

　　“金棠去接点水，为陛下擦拭吧，金梨来给陛下揉揉腿，躺久了筋肉都是聚着的，得慢慢散开。”

　　景瑛的拳头紧了。

　　片刻后，脸颊处就感到有一方温热的帕子，正小心翼翼地擦拭着，而腿上也传来恰到好处的揉捏。

　　景瑛的脚尖默默绷直了。

　　从定下这个计划到现在，小皇帝心中，第一次燃起了后悔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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