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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蚕入体
深夜,罗玄被窗外的窸窣声惊醒。
什么人?他惊觉起身,推门看时,却没有一个人影。思忖了片刻,他追出了门去。对方看来轻功不弱——究竟是什么人如此鬼鬼祟祟?来桃林又有什么居心?回望竹苑一眼,聂无错还在竹苑中,她的武功足以保护小凤和萧鸿两个了,略一迟疑,他还是追了出去。
一路追踪,倒时不时地能发现那个人经过的一些痕迹——那人似乎就是要引他去什么地方。桃林本来在这座山的半山腰,那人一路向山上走去,越攀越高,过不了多时,罗玄便追到了山顶,却依旧还是看不到人影。
“阁下既然相邀,为什么还不现身?”他说着,心里却有一丝莫名的焦躁。
一件东西忽然从暗处向他飞来。他侧身闪过,那件东西顿时插入了他身后的土中,立在在月光下,透着森森的寒气。
“龙舌剑?”他看见这东西,一惊:这不是本该在绛雪身边的龙舌剑么?这人是什么人,怎么会拿到龙舌剑?
却见一个黑影自山石后跃出,伸手便把龙舌剑拔了出来!
当日聂媚娘初得龙舌剑之时,罗玄曾经见她因为功力不足而拔不出龙舌剑,后来他才知道,只有练成了少林寺的洗髓经才能把龙舌剑拔出来。眼前这人拔剑的姿势干脆利落,显示出功力的深厚……这个人是……
看着他只是盯着那把龙舌剑,那人笑道:“罗大侠对我这把剑好像很感兴趣?”声音沙哑,听起来带着几分沧桑。
罗玄微微一笑,“不过一把寻常的剑而已。”他不再看那把剑,对着那人道:“阁下是来专程来请罗某赏剑的?”
那人不答,沉默了一会,忽然问道:“罗大侠你难道就不关心这剑的主人怎么样了?”
绛雪……绛雪难道落进这人手中了?可以她的武功,武林中能难为她的又有多少?这人难道要拿绛雪来要挟他?心里一紧,表面上却镇定地笑了笑,只是不语。就算绛雪真被这人抓去了,他也得先把这人擒住才行。
那人一愣,也一笑,抱着剑,临风而立,“看来,梅绛雪在罗大侠心里,也不过只是个对付聂小凤的工具而已……”他笑得凄凉,抱着剑的身子在风中似乎有些瑟瑟发抖。
罗玄听他语气奇怪,不由得大生疑窦,“你究竟是谁?”
“我是谁很重要么?”那人笑笑,“我是谁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握紧了手中的龙舌剑,“我今日,是为聂小凤而来的!”
聂小凤?这个人同小凤有什么关系?罗玄脸色一寒,没等他开口,那人忽然恭恭敬敬向他施了个礼,竟是武林中后辈向前辈请教的礼节。
“你到底是谁?”罗玄竟觉得眼前的人有几分似曾相识。
“我说过,我是谁,根本不重要!”那人身子忽然颤了颤,似是想起了什么,他冷笑一声:“罗玄,你出手吧!”
眼前这人,说是为了小凤而来——难道这人也是魔教的余孽?他想起冥岳现在是在聂无错的手中,而她一向不主张与中原武林为敌,把冥岳的众弟子都废去了武功。虽然后来他也曾听闻有许多冥岳弟子因为走投无路而重返冥岳,可是一群武功尽失的废人又能掀起什么惊天大浪?
但这人不同。若他真是冥岳中人,而又要与武林为敌的话,恐怕天下也没有几个人能制住他了。又想到绛雪可能已被此人所擒,一阵怒意不禁涌上心头,先天罡气瞬间充盈全身,雁伏刀蓄势待发,而那人手中的龙舌剑也似乎与雁伏刀有了感应,竟隐隐地发出了龙吟之声。
龙舌剑。
雁伏刀。
一个是魔教传世数百年来的圣物,威力无穷,但有幸见识到的人却不多,见识到的人,却又大多数都死了。
一个是神医丹士罗玄的随身兵器,名满天下,虽然只有六招,但在这六招之下不败的人,
却从来没有出现过!
两兵相接,这山巅之上,也漫延起了漫天的杀气。
惊雷斩、江河断、开山劈、梵天缺、毗卢破、疯魔劫,雁伏刀的一招一式,本来就足以毁天灭地。而对方的剑法,竟也有着一种毁天灭地的气势。罗玄渐渐发现,对方的心法和雪花神剑的心法似乎同出一源,却又远远高于雪花神剑的心法。
难道这人是他不知道的同门?可是据他所知,他师父古清风生平就只有他这一个弟子(囧,要是古清风收徒的标准就是师父这样的人,也难怪他平生只有一个弟子……)。而这人方才说了是为小凤而来,他的师父,又怎么可能与魔教中人相交?
心中虽然疑惑,手上的一招一式却不停,他已经察觉出,对方的功力不在昔日的万天成之下——这个人,到底是什么人?
雁伏刀与龙舌剑相击,刀柄上传来的劲力让他的手微微发麻,而那人的虎口则被震出了血,龙舌剑应声飞了出去。他伸手摘下了那人面上的黑纱,“小凤?”他惊得脱口而出。这人怎么可能是小凤?
那人一声冷笑:“你想不到是我?”挥掌便向他击来,他弃下雁伏刀,与这人对起掌来。这人不可能是小凤——那她是谁?
蓦地,他脑中闪过了一个身影:是她?怎么可能?
他手上本来已使出了全力,可想到这一点,他硬生生地收回了一半的劲力——另一半,还是尽数打在了那人的身上。那人后退了好几步,吐了血道:“神医丹士罗玄,果然名不虚传。”
罗玄也好不到哪去,一个踉跄,就要跌倒,却见那人飞身上前,点住了他的穴道——他顿时颓然倒地。
一代奇士,神医丹士罗玄,一生叱咤江湖,何时落魄到这种境地?
他这一生,从未败在任何人的手上,唯一的一次,是败在自己徒弟的暗算上。
可这一次与他对战的人,却是他的女儿。
“玄儿……”他叹了口气:他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来找自己比武。
那人闻言身子一僵,一笑,扯下了脸上的面具,赫然是他的另一个女儿——聂无错。
她为什么要这么大费周章地跟自己动手?刚才她说,她今天是为了聂小凤而来的,可是——前几天她明明已经快要打消了对自己的敌意,为什么现在又这么恨他?他想起三天前小凤失踪的时候她愤怒的眼神,她在气自己没有好好守着小凤?可是,那至于引他出来,和他斗得两败俱伤么?
聂无错看着他倒在地上,竟生出了上前扶他起来的冲动——可是,她想了想萧鸿今天所说的关于天蚕丝的一切,眉头又紧紧地皱了起来。还有……她轻轻摸着腰间的胎记——三天
前她收到探子从哀牢山下传来的消息,她还不肯相信,便叫人回去问,那两个女婴身上还有什么记号——那接生婆竟说得出她腰间的胎记,那她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了?
原来自己真的是从一出世就被遗弃,原来这个人真是从一开始就不想要她,她虽然早就告诉自己要接受这一切,可她心里还是留着点奢望,奢望这个人还是在乎过她们姐妹的——他真的不曾在乎过。甚至是她们的娘……他也没有!想到娘在哀牢山上的遭遇,她不由得攥紧了拳头——可眼前的这个人,却是她的亲生父亲呀!她……又如何能对他下手?
鼓起勇气,她终于开口道:“她身上的天蚕丝,是不是你下的手?”
“她身上的天蚕丝,是不是你下的手?”她来找自己,原来是为了这件事!他都已经快要忘了这些事了——那一夜之后在哀牢山发生的一切,都是他不愿意再拾起的回忆。他不想回答!他闭上了眼睛,不想看眼前的这个女孩子——她,没有资格问他这件事!
“真的是你?”她还是不敢相信这个事实,“到底为什么?”
他想起那日他撞破小凤偷练武功,去后山取那把七巧梭时的情景,记起自己将天蚕丝穿进她琵琶骨的时候她的惨叫——面对这个女孩子的追问,他又要如何解释?他从来不屑向别人解释什么,也无需解释——可是眼前的人……
“罗玄!”见他还是不答,她怒气渐生——罗玄却忽然觉得有些好笑:眼前的人是他的女儿,可她不止不承认自己是她的父亲,还口口声声地对他直呼其名——可绛雪和玄霜当日,也不是一口一个“聂小凤”?
“敢做不敢认,这就是所谓正道大侠的真面目?”她竟笑了起来。
“是我。”他的声音依旧平静:是他做的,他不会否认。
她的心忽然痛了起来——若是别人如此折磨她娘,她大可以一剑把那人杀了,可这个人……
“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她的声音,有些有气无力——她实在没有办法理直气壮地对着眼前的这个人大喊大叫。
“我……当年,我也是迫不得已……”他生怕小凤学成武功去为祸武林,难道这也错了吗?
“迫不得已?”她一声冷笑,“你说你是迫不得已?”她脸上忽然多了几分阴寒:“这么说——你把她关在那间石屋里,也是迫不得已?”
石屋?抬起头,他有些惊讶地看着她。她……她怎么会知道?
她躬下身来,一笑,在他耳边说道:“哀牢山下的哑婆婆,你可还记得?”虽是笑着,她脸上却没有一点笑意。
她在追查当年的事?哑婆婆?他记起她们出生的时候,他曾见过那哑大婶一面——
“那个哑婆婆都不认得你,只认得陈天相——可见我们出生之后,你也根本就没来看过我们!”她又笑了起来:“你待我娘有多‘好’,也就可想而知了!”
他也想待小凤好,可是她要的——他给不了,更给不起。他只能希望她可以平平安安地留在哀牢山,他已经尽了他所能做的一切了,可她还是要去报仇——她们,到底要他怎么做?
今天,这是他们的女儿要跟他算总账么?
“二十年前,我娘她根本就不会武功,有了身孕,却被你关在石屋里半年不得出门——她刚生下我们不久,你就用天蚕丝穿了她的琵琶骨……神医丹士,名满江湖,武林中人,无不敬仰,武功也是天下无敌——却居然用魔教中人都嫌残忍的手段来折磨一个刚刚生产过的女人!呵,”她冷笑道:“所谓正道之士,原来就是这个样子么!”
她想也想得到当年母亲的绝望——哀牢山上除了她和绛雪这两个不懂事的小婴儿,那个哑婆婆,就只有眼前这个对他们不闻不问的人,和后来那个拆散他们骨肉的陈天相——她又能做什么?“宁要我负天下人,莫要天下人负我”——这样惨痛的教训,她是用什么样的代价才换回来的?
面对女儿的谴责,罗玄却不知道当如何回答——小凤已经忘了当年的事情,他也想忘记,为什么她还要把这些回忆都挖掘出来?不过是徒增痛苦而已。
“我一直想相信你是个好人,因为那样对我来说也好过些,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每次我想要相信你的时候,却总要有什么事发生,让我觉得你是个不可相信的人?”她说道,“我信你,以为你会给我娘一个交待,结果却看见她死在我面前;我信你,把她交给你,结果她却被人劫走,差点遭人毒手;我信你,结果我却发现,让她痛了十几年的伤疤,竟然是你一手造成!我还要信你几次,还要赌上几次,才能证明其实你是在乎我娘的,其实你没有我看到的那么冷漠无情?我已经不敢再赌了,因为我已经输不起了!”她恨恨地道:“我要你知道我娘的痛苦,她的一切我要你感同身受!”
她……罗玄知道她要做什么了。天蚕丝?他看着她一步步向她走近,眼中带着恨意,却还有几分惊慌。他想起那天他一步步迫近小凤的时候她的畏惧——现在该畏惧的那个,不应该是他么?为什么这个下手的人,却比他还要害怕?他一笑:她不过是个愤怒的孩子而已。如果让自己痛能让她好过些,那就……痛了吧!反正,他已经在血池里痛了十几年了。
她手中的天蚕丝一挥,嗤嗤两声轻响,便穿过了他肩部的皮肉,锁住了他的琵琶骨!
他以为经历了血池十六年疗毒的痛苦时光,他已经对痛没有了知觉,可是那一刻,那种痛还是在瞬间传遍了全身。骨骼碎裂的声响,伴着天蚕丝穿过皮肉的声音,一切都记忆犹新。想想那一日她那声惨呼,他心头又是一痛,却紧紧地咬着牙关,不肯哼出一声来。
“天蚕丝入体的滋味如何?”她问道,他却一言不发,额上冒出了丝丝的汗珠。当日他下手的时候,可曾想过小凤会如此之痛?想起今天下雨的时候,她抱着双肩缩成一团的样子——原来她也是痛了十六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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